方繼藩回到府上,讓人招呼方小藩去吃晚飯。
不過他自己卻沒功夫吃,命人道:“把王金元那狗東西叫來。”
王金元來的極快,滿頭是汗,氣喘吁吁的前來拜見,還未行禮,方繼藩劈頭蓋臉的道:“狗東西去哪兒了。”
王金元大感欣慰,平時都聽人各種虛偽的奉承和吹捧,聽到少爺這狗東西三個字,真是親切的不得了,這才是真性情,比外頭那些虛偽的家伙,不知強多少倍,王金元忙道:“少爺,是這樣的,小人…”
“閉嘴。”
“噢。”
方繼藩道:“有一件大事要你辦,告訴你,人力物力,都給本少爺砸下去,花多少銀子,本少爺都樂意。”
一聽有事,王金元打起精神:“少爺,不知是何事?”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你附上耳朵來。”
王金元上前,附上耳朵,方繼藩對他耳語幾句。
王金元驚訝的道:“少爺您這是…”
“少啰嗦,給我乖乖去做便是。”
很多時候,少爺做事,是沒有理由的。
可最后的結果,都可得出少爺足智多謀。
王金元點頭哈腰:“明白,明白了,少爺放心吧,這點小事,小人一定辦的妥妥的,保準少爺放心。”
他麻溜的告辭走了。
方繼藩才松口氣,自朱厚照取了昌平,這么多日子不能相見,方繼藩心里倒是怪想念他的。
方小藩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自打她出宮居住,朱秀榮便上了心,這是自己的小姑子,別看夫君總是痛心疾首的罵她幾句,可朱秀榮最明白方繼藩心思的,因而,每一次方小藩下值,她都讓人張羅了許多的糕點,方小藩愛吃糕點,不愛吃肉。
方小藩大快朵頤,完全沒有女子的樣子。
她比劃著,給自己的嫂子講著什么叫做表格。
“有了這表格,統計的效率,可以提高數倍,更加一目了然,不只如此,我還預備讓內閣拿出銀子來,印刷了各種表格,如此一來,大家就不必費工夫了,上上下下,辦事的人,效率可以提高數倍,嫂子,你知道,提高數倍意味著什么嗎?”
她眨眨眼,賣著關子。
朱秀榮順著她賣的關子,故作一副好奇的樣子:“意味著什么?”
方小藩將桂花糕塞進口里,吃了一口茶:“這就了不起了,原本一個時辰可以辦成的事,現在只需一炷香。一盞茶要看完的東西,只需掃一眼,就可一目了然,這里頭,牽涉到的,是需要數學的定式,內閣三位學士,認為我在胡鬧,我才沒有胡鬧呢,他們不懂。還跑去告狀了,讓他們去告吧,反正不打緊,有太子,還有載墨。”
朱秀榮一頭霧水:“嗯?”
方小藩咋舌:“不怪我,我哥讓我這樣說的。”
朱秀榮:“呀?”
方小藩道:“我只和嫂子說,你別告訴別人。”
朱秀榮微笑:“我定不會告訴別人。”
方小藩輕聲咕噥幾句。
朱秀榮:“…”
方小藩抬手,在朱秀榮眼前晃晃:“嫂子,嫂子…”
朱秀榮回過神,溫柔的一笑,溺愛的看著方小藩,摸摸她的手:“這些話,可不能對外亂說。”
方小藩不斷點頭:“嗯嗯,誰都不說,只和嫂子說。”
朱秀榮想了想,啟開貝齒,吁了口氣:“你哥說這些是為你好,你聽他的便是。”
方小藩道:“我早決定聽他的了。”
朱秀榮道:“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要用,知道嗎?”
“什么時候才是萬不得已。”方小藩抬頭。
“就是闖了大禍的時候。”
“懂了!平常的小禍,就是我哥教的。”
朱秀榮:“…”
“你那表格,到底是什么,當真有用?”
方小藩道:“你瞧好吧,我已以內閣的名義,托人印制了,過幾日,還要召集一批書吏,讓他們學習這表格的用法。”
“乖!”朱秀榮笑了笑,又摸她的手。
“嫂子,我還有一個秘密…”方小藩突然又想起什么。
朱秀榮很認真的看著方小藩,認真的告誡道:“我不聽你的秘密了,你需記得一件事,既然是秘密,就要永遠攔在肚子里,哪怕是嫂子也不能說,知道嗎。”
“噢。”朱秀榮顯得遺憾。
京里這幾日…突然傳瘋了。
昌平是個好地方啊。
這是從昌平來的商賈那兒傳出的消息,卻不知何故,很快就引起了輿論的沸騰。
據說,自打毛紀和他的弟子們到了昌平,教化周遭的百姓,那大楊山一帶,可謂是雞犬相聞,百姓們得了教化,竟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士紳們樂善好施,捐納銀錢,修橋鋪路,讀書的風氣,瞬間彌漫,便連三歲稚童,竟已可背誦論語。
這消息,像是要炸開一般。
平時所有的人,都關注著保定布政使司。
現在一下子,仿佛有了新的亮點。
人們紛紛傳頌著這消息,添油加醋的人越來越多。
而得到了消息的人,更是興奮無比。
當然,偶爾也有一些雜音,無非是說,大楊山那里,并沒有什么不同。
不過這些雜音,并非是主流。
翰林院里,一下子沸騰了。
人們爭相傳頌。
都察院,更是人聲鼎沸。
“聽說了嗎?大楊山,成了圣人的世界了,宛如桃花源哪。”
“近些年來,道德敗壞,人心不古,人們只知銅臭,罷罷罷…不說這些。”
這消息,對于許多人而言,不啻是一顆釘心丸。
憑什么就你們保定布政使司的新政能掙銀子,這有什么了不起,只要通過教化,這大治之世,照樣可以實現。
士林轟動。
人的心理就是如此。
他們總是希望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東西。
哪怕是偶爾有雜音,也只當是某些‘人’,借機詆毀。
趁勢,關于毛紀先生的書籍,竟也被人印刷了出來,在京里四處兜售。
這毛紀先生關于理學的新闡述,確實讓人耳目一新。
讀書人爭相購買。
不少人得之狂喜。
天氣,越來越寒了。
大雪紛飛。
眼看著,年關將至。
只可惜…此時太子還在昌平練兵。
弘治皇帝想到已出走了一個多月的兒子,在這冬日之中,難免有些心里暖呵呵的。
可同時,又表現出了憂心。
兒行千里母擔憂,擔心的,何止又是母親的。
為人父的弘治皇帝,雖平時對太子管教甚嚴,動不動喝罵,可現在,那小子去了外頭,至今未回,竟是難免…有些想念了。
弘治皇帝看著一本本奏疏。
心煩意燥。
他嘆了口氣:“蕭伴伴。”
“奴婢在。”蕭敬回來之后,沉默寡言了很多,不該說的,他一句不說,現在已經習慣了做木樁子了。
弘治皇帝道:“這些奏疏,個個都在吹捧那大楊山,說什么桃花源,簡直…就是亂用典故,這桃花源,乃亂世避世之地,我大明,莫非也稱了亂世了嗎?還有什么雞犬相聞,什么夜不閉戶,簡直就是荒謬。”
蕭敬微笑:“外頭現在都在那里以訛傳訛,讀書人喜歡傳,翰林和御史清流們,也喜歡聽,這不,現在覺得自個兒知道了還不甘心。還要上奏到陛下這兒來,想來,是希望陛下能夠也聽到這位毛紀先生的賢明,征辟他入朝吧。又或者,是希望,陛下好生看重這新理學…想來,這都是一些失意的官員和文人,在指桑罵槐呢。”
弘治皇帝意味深長的道:“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哪。”
“奴婢已讓廠衛…”
“不要提你的廠衛。”弘治皇帝拉著臉:“他們能做什么,若動用廠衛就能解決掉麻煩,你也就不會一直一事無成了。”
蕭敬噗通跪倒:“奴婢真的是萬死,奴婢有負圣恩,奴婢…”
弘治皇帝沒有搭理他,卻是嘆了口氣:“天寒地凍,本想召繼藩進宮來,說說話,解解悶,又擔心他沿途染了風寒,孩子們都大了,都曉得展翅高飛啦。皇孫當年,也是愛溺在朕的身邊,現在,卻總是念叨他的那些朋友…朕這邊,只有皇后了…”
他點了點蕭敬道:“你呀…”
搖搖頭。
蕭敬流出淚來:“奴婢固是不中用,可陛下無論是喜是憂,奴婢不也一直都在陛下跟前嗎?奴婢若能替陛下解點兒悶,便是死也甘愿。”
“這倒不必。”弘治皇帝坐直了,指了指案牘上的奏疏:“朕倒像看看,這是葫蘆里,賣了什么藥。”
“陛下,劉學士求見。”
劉學士…
弘治皇帝一愣,抬頭:“叫來吧。”
片刻之后,便見劉健匆匆進來,他的半邊胡子沒了,狼狽不堪的樣子。
弘治皇帝見狀,詫異道:“劉卿家,這又是怎么了?”
劉健苦笑:“是老臣自己不好,一直急了,這長髯恰好碰到了燭火,燒了。”
“噢,那又是為何氣急?”弘治皇帝看向劉健。
劉健一時遲疑,也不知是當說不當說。
弘治皇帝便鼓勵道:“卿家但言無妨,怎么,你還想瞞著朕嗎?”
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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