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歷來有母憑子貴、妻憑夫貴的說法。
似這等夫憑妻貴,卻是少之又少。
曾祖母死而復生,這是何等驚奇的事。
可以說,這曾祖母的性命,完全就是梁如瑩保下來的。
弘治皇帝心情格外的好,陪了皇祖母半宿,這皇祖母一再說著要知恩圖報的話。
弘治皇帝一直盤算著給梁如瑩什么樣的賞賜才好。
經張皇后提醒,弘治皇帝方知梁如瑩有一個未婚的夫婿。
在這個時代,一旦締結了婚約,這梁如瑩,便算是半個劉家的人了。將來過了門,也不再是叫梁氏,而是叫劉梁氏,這劉姓在前,梁氏在后,因此,獎勵女子,想來,還是要獎勵其夫。
既然梁如瑩已口口聲聲明言自己的夫婿乃是劉文華。
那么,索性,就賞賜劉文華吧。
知恩圖報,乃是理所當然。
弘治皇帝面帶微笑,一雙明亮的眼眸凝視著劉文華,而此刻那宦官則打開旨來,擲地有聲的念道。
“制曰:茲有女醫梁如瑩者,性資敏慧,今太皇太后病重,幸得其救,方可使鳳體無恙。國朝以孝治天下,祖母視朕,如骨肉也,朕侍太皇太后,戰戰兢兢,唯恐有所疏失,今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正需良醫,隨侍左右,方使朕安。今下中旨,特敕女醫梁如瑩,為女醫院醫正,其夫劉文華,賜金三十萬,欽命地方官吏,至劉府,立石坊,以此旌,欽哉!”
前頭沒有奉天承運皇帝…
這是一封中旨。
也就是陛下直接繞過了內閣,下達的旨意。
而給予的賞賜,也確實沒有超出中旨的規格。
譬如敕命梁如瑩為女醫院醫正,這醫正之職,本就屬于傳奉官的范疇,所謂傳奉官,屬于體制之外的官銜,因而,倒也無礙。
至于對劉文華的賞賜,這賜金三十萬…呃…雖然不夠買一個廁所的,可是真正榮耀的,卻是營造石坊啊。
古代的世家大族,是最重視名聲的。
一般人家,若是獲得官府的匾額,那就已足夠顯榮四方八里了。若是皇帝下旨,賜其牌坊或者石坊,這石坊上,定還會有翰林親自書的文章,稱贊其家族,那么…便算是祖墳冒了青煙,在地方上,足以顯赫一時了。
一般情況,能準其設石坊的人家,不是致仕的高官,要嘛,就是立有大功的臣子,最次,最次,也是名氣極大,以至于驚動了朝廷的人。
劉家在嶺南,雖也算得上是大家族,自大明開國,已是歷經了八代,可這八代,也不曾聽說過,得賜過石坊。
可今日,陛下格外的開恩,這是何其大的恩賜啊。
許多人聽了中旨,頓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昨夜太皇太后生命垂危。
更沒有想到,原來竟被一個叫梁如瑩的女醫所救。
啥?女醫?
這女娃娃,若不是妙手回春,斷然不會受陛下如此感激的,那么…這女醫的醫術,定是神乎其技。
這劉家,不是有幾個人在朝為官嗎?
對了,還有這個青年人,也是舉人,將來若是他能高中,憑著陛下對他和劉家的好印象,將來,平步青云,還不是信手捏來的事。
許多人不禁唏噓起來。
這人的際遇啊。
真是…
有的人奮斗了一輩子,朝勉強能位列朝班,可有的人呢,不過是有個好的未婚妻,從此之后,便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不說別的,劉家這幾個在朝為官的,怕是將來的前程,都不可限量。
許多人一臉羨慕的看向劉文華。
劉文華懵了,一雙眼眸猛地的睜大,面容里滿是不可置信。
他的叔父劉焱,先是面帶微笑,而后,笑容逐漸的消失,再之后,他打了個冷顫,緊接著…他覺得自己的腿有些軟,身子也有些歪歪斜斜的了。
梁儲站在班中,嘴巴張的有雞蛋大。
弘治皇帝看著一臉詫異的劉文華,只因為這恩榮,讓他措手不及,弘治皇帝笑道:“劉卿家…還不接旨。”
劉文華頓時身如篩糠,竟是恐懼起來。
這…該怎么說,該怎么說?
他下意識的,看向了自己的叔父。
而自己的叔父劉焱,終于撐不住了,雙膝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弘治皇帝皺眉。
“嗯?”
他面露狐疑之色。
“陛…陛下…草民,草民…”劉文華惶恐的在腦海里,已掠過了無數的念頭,當做這一場退婚不存在?
不可能,不可能的,梁儲就在此,他若是站出來揭破,那么自己就是欺君大罪。
可是…
他早沒了方才的風采和斯文,臉色鐵青,早知如此,還退什么婚啊。
“到底是怎么了?”
“陛下…”劉文華嘴角哆嗦著,很是艱難的道:“草民…草民不敢接受。”
弘治皇帝臉上凝重起來,不禁皺眉問道:“何故?”
“草民,并非是梁如瑩的未婚夫。”劉文華覺得自己要瘋了。
弘治皇帝臉色一愣,怎么,弄錯人了?
劉文華欲哭無淚,卻很無奈,只能如實道出真相:“草民…草民其實…其實…已經退婚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劉文華感覺自己虛脫了。
一下子,殿中嘩然。
臥槽,這…
“何時退的婚,為何梁女醫不知?”弘治皇帝臉色越來越差,眉頭輕輕揚了起來,聲音不禁透著幾分不悅。
“這是怎么回事?”
劉文華紅著眼睛:“就是前幾日…她在宮中,只怕…還不知情。”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他死死的盯著劉文華,厲聲問道:“是你退的婚,朕聽說,既是姻緣,若要退婚休妻,需有七出,即所謂無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也,朕倒是想問問你,這梁女醫,犯了哪一條?”
劉文華正要脫口而出,指責梁如瑩不守婦道。
所謂不守婦道,自然是因為這梁如瑩拋頭露面,前去學醫。
可話到了喉頭,他住口了。
太皇太后,都是梁如瑩所救得,說她學醫便是不守婦道,這不是找死嗎?
此時,這梁如瑩已是女醫院醫正,又得太皇太后的寵愛,是太皇太后的恩人,他哪里敢說半個不是,于是乎,他期期艾艾,竟是不知說什么是好。
弘治皇帝面上帶著凜然,不禁勃然大怒,這女子無端端的被退了婚,可不是好玩的事!
弘治皇帝冷然道:“你也是讀書人,既是讀書人,那么,便當知道,讀書人當要知書達理,梁女醫既是無可指摘,你卻退婚,毀人名節,便是禽獸不如,你可知罪?”
“我…我…”劉文華打了個哆嗦,囁囁嚅嚅的,開口卻是找不到為自己辯駁的理由。
他不禁吞了一口唾沫,期期艾艾的道:“陛下,我……草民,草民不敢隱瞞,這梁如瑩,她…去學醫,引來人口舌,草民…草民怕他侮了家聲…”
這不說還好,一說,更令弘治皇帝暴怒。
弘治皇帝道:“若非此女心靈手巧,學來了醫術,只怕太皇太后,便要崩了,這就是你退婚的理由,圣人之書,在朕看來,你是白讀了,似你這般,禽獸不如的東西,也敢自稱自己是圣人門下,來人,此人無德,革去他的功名,永不敘用!”
革去功名,永不敘用!
劉文華面如死灰,幾乎要瘋了。
十年寒窗苦讀啊,就等著能夠出人頭地、金榜題名,好不容易中了舉人,今年的恩科,若是金榜題名,從此之后,劉家就多了一個朝中臣子,自己的燦爛人生,自也開啟。
可是,舉人的功名沒了,甚至…這永不敘用,就意味著,自己一輩子不允許參加科舉,自己……完了。
他腦子發懵,心里真是后悔不迭,只是…他不甘心,他怎么甘心呢,自己可是天之驕子啊,他求救似得,看向自己的叔父,不禁慘然道:“叔父…”
他指望自己的叔父,為自己說一句話。
那劉焱,已是面如死灰,聽到叔父二字,他身子打了個哆嗦。
卻很快,他發現弘治皇帝的目光,嚴厲的朝自己看來…
弘治皇帝更怒:“好啊,原來這里,竟還有一個叔父,劉卿家,朕竟還不知,你還有一個這樣的好侄子。”
“陛下…”劉焱忙是拜倒,剛想要辯解。
弘治皇帝厲聲道:“你既是他的叔父,那么,也是他的尊長。這退婚之事,卿家是知情的吧,此事,于情于理,都是不合。你們壞人名節,誤人終身,至始至終,你非但沒有制止你侄兒的作為,想來,還在暗中,變相鼓勵,朕倒要問問卿家,卿家乃都察院右副都御使,乃是國家清流,卻為何,如此行為不端,身藏禍心至此,又怎么可以為自己一己私念,而不顧別人的死活?虧得卿家平日諫言時,如此振振有詞,似卿這樣的人,難道沒有愧疚嗎?”
劉焱惶恐,磕頭如搗蒜:“陛下…臣…萬死!”
弘治皇帝冷漠的道:“萬死?朕也恨不得,將你碎尸萬段!”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