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個大臣們,忙是將銀票卷起,收回了袖里。
也好,連五十兩銀子也省了。
他們一個個木著臉,打個哈哈:“噢,告辭,告辭了。”
方繼藩忍不住想挖自己的鼻孔,卻顯得很淡定,這些家伙,可能一開始無法接受漲價,從心理學而言,這是可以理解的,這只是漲價的沖擊,還沒有讓他們心理上接受,不過不要緊,時間是最好的催化劑,他們會想通的,然后只會被捶胸跌足的抱怨自己為啥當初沒有早買。
方繼藩和他們錯身而過,匆匆至行在。
行在里,弘治皇帝眼鏡擱在案牘上,黯然傷神,方繼藩喜滋滋的道:“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啊,咱們的座位,已經賣出去了,還很火爆呢。”
弘治皇帝只紅著眼睛,抬頭看了美滋滋的方繼藩。
他想張口說點什么,卻有些難以啟齒。
重重的嘆了口氣,弘治皇帝拿起了案牘上的羊皮紙:“繼藩,你自己看吧。”
方繼藩接過了羊皮紙,低頭看著,愣了。
他沉默了。
弘治皇帝見他老半天,沒有動靜,道:“繼藩,你要節哀。”
“節哀?”方繼藩的手,忍不住塞進鼻孔里,表情很平靜的樣子:“陛下,節哀什么?”
弘治皇帝:“…”
這孩子…
弘治皇帝搖頭道:“喪父之痛,朕能理解。”
方繼藩搖搖頭:“可是沒說我爹過世了呀。”
弘治皇帝一愣。
方繼藩道:“這里只說,身中三十七刀,傷及肺腑,沒說過世呀。”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涼氣,他忍不住道:“這不就是過世了吧?”
方繼藩搖頭:“我覺得還能搶救一下。”
他心里一團糟,卻認定了自己的父親還活著。
弘治皇帝理解方繼藩的感受,這是無法接受悲痛的事實,他忍不住感慨:“你不要悲傷。”
“兒臣不悲傷呀,這消息,是數月前發生的,現在說不準,我爹不但活著,還生龍活虎呢,說不定,我有一個弟弟,要出生了。”方繼藩朝弘治皇帝眨眨眼。
弘治皇帝只是感慨,他不禁道:“朕已追封你的父親為郡王,享郡王爵位,到時,朝廷會以郡王之禮,將他安葬,方家世代忠良啊…你這幾日,好生休息吧,不要傷心,有什么事,就來尋朕。”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的父親沒有死,怎么就封郡王了呢,陛下難道不先等一等,若到時候,他還活著,豈不是要嚇陛下一跳,家父,豈不是欺君之罪?”
弘治皇帝一挑眉,這家伙,到現在還不肯接受啊,繼藩啊,你要振作啊,萬萬不可心生妄念,弘治皇帝咬牙切齒道:“身上中了三十多刀,傷及肺腑,能活嗎?”
方繼藩想了想,點點頭:“兒臣覺得,有可能。”
弘治皇帝:“…”
方繼藩道:“若是及早救治,進行手術,取出身上殘留的刀片,對傷口進行消毒和縫合,若是沒有真正是傷到要害,兒臣想…父親應該能活下來。”
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弘治皇帝心里惋惜,卻又忍不住想打消方繼藩的妄念,怕到時真正噩耗傳來,他更是承受不住。
弘治皇帝嘆息道:“繼藩,哪怕是如此,這也是九死一生了,你還是要做最壞的打算。”
方繼藩搖搖頭。
弘治皇帝皺眉:“又怎么了?”
方繼藩道:“我覺得我爹不會死,他一直都很堅強。”
說到堅強兩個字,眼角,一滴淚水要滑落出來,方繼藩手指瀟灑的一彈,將這淚水彈飛。
這個世上,再沒有人,比自己的爹,更加堅強了。
方繼藩這一點,可以確信,想想看,生了自己這么一個兒子,打小開始,就一驚一乍,每日都在鍛煉他的心志,所謂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有一個這樣的兒子,就是苦其心志了吧。
我方繼藩,是上天贈與家父鍛煉心志的小天使。
所以…會活著的,不就是三十多刀嗎?這算什么,想當初,我在他心里,不知戳了多少刀,他不一樣,也龍精虎猛么?
弘治皇帝見方繼藩沒心沒肺的樣子,眼里,卻是霧水騰騰的,心要化了:“哎,你想哭,就哭出來吧,這里沒有外人。”
“不哭。”方繼藩斬釘截鐵道:“臣父還活著,兒臣沒什么可哭的。兒臣得趕緊去賣票去了,兒臣告退。”
方繼藩一溜煙的轉過身,轉過身的剎那,一行淚水便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他還是相信,父親一定活著,一定是的。
哪怕是從黃金洲傳來了噩耗,海試,依舊如期進行。
只是…
朱厚照很擔心的看著這兩日都沉默寡言的老方。
朱厚照極小心的,要看方繼藩的眼色行事。
一切準備停當。
那巨大的艦船,已在海面上。
這龐大的戰艦,竟不比福船要小,因為要裝載一個巨大的蒸汽鍋爐,這巨艦狹長,甚至足以在甲板上跑馬,正中矗立起了一個煙囪,依舊還設置了風帆,風帆和蒸汽混合動力。
因為巨艦的龐大,整個巨艦,三層甲板,除大量的艙室之外,還專門設置了大量的炮艙。
左右各七十門炮口,分列排開,一旦打開了炮口的擋板,那無數的火炮,便可在艙室之中,利用滑軌,探出船身,露出猙獰。
群臣已是到了,從甲板上,眺望著海中的這巨大艦船,還是不禁為之驚嘆。
與附近的其他海船相比,此船規模更大。
朱厚照則手里端著一沓圖紙,向弘治皇帝和方繼藩等人介紹:“父皇,此船,因為裝載了鍋爐,為了加固船身,采用一些佛朗機人的造船工藝,這艦船,底層鋪設了龍骨,一體成型,一切的結構,俱都圍繞這龍骨搭建,甚至,還用了不銹的合金鋼,加固了一些船身,當然,只是少許的用了一些,否則,船體載重甚大。”
朱厚照又道:“此船最大的好處就在于,它的船身,比之尋常艦船要大得多,可父皇,想來也學習過物理學了吧,按理而言,船身越大,動力越小,因而,戰艦往往是船身狹長,以輕便和靈活為主,可因為備了蒸汽鍋爐,再加上,搭配了風帆作為動力輔助,因而,其船的速度,并不在尋常的戰艦之下。”
“船身巨大,就有了許多的好處,可以搭配許多的火炮,當然,開花彈不能登船,這是極遺憾的事,所用的火炮,都是輕便的鐵炮,射的都是實心炮彈,火炮下設滑軌,方便火炮校射,抵消互力。”
“還有這里…”他指了指圖紙上一個船身的結構:“這里做了加強,為的,是加固船身,還有這里…這里…”
他深吸一口氣:“當初在預備建設蒸汽船時,兒臣主導了蒸汽船的整齊鍋爐的研究,開與此同時,與之匹配的艦船,也在同時研究,在天津衛,上千的船匠,建設了巨大的船塢,花費了無數銀子,在此建造,他們所選的,都是最好的木料,船匠之中,有佛朗機人,有大食人,更多的,自然是咱們大明的能工巧匠,為了解決搭配鍋爐和加固船身的問題,攻克的難關,有一百七十都處,現如今,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弘治皇帝小心翼翼的看著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手指扣著自己的鼻孔,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弘治皇帝心里苦嘆,真是…哎…
他背著手,看了看圖紙,圖紙里,各種側立圖和平面圖,上頭,標注了無數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尺寸,他看不懂,于是,索性抬頭,眺望著遠處的巨艦,弘治皇帝道:“你確定它的鍋爐開動之后,不會沉吧?”
朱厚照道:“父皇,理論上,是不會沉的,我們還在江河湖泊里,做過實驗,還實用模型…”
說到這里,朱厚照沉默了一小下,最終道:“兒臣覺得,應該不至于沉吧。”
弘治皇帝瞇著眼,頷首點頭。
他看到巨大的船帆已經升起,那巨大的船帆上,似乎還有字。
于是,他伸手:“望遠鏡。”
蕭敬忙不迭的取了望遠鏡來。
弘治皇帝拿起望遠鏡一看,那巨大的船帆,是黑體白字,上書:“人間渣滓王不仕”。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
根據氣運學而言,這七個字,實是大明下西洋以來的福音,它見證了一個又一個奇跡,早已名垂青史,現在,此船貫之以此名,竟讓弘治皇帝心里踏實了許多。
另一邊,許多大臣或站或坐,而王不仕,自然是坐著的,他有的是銀子,坐票對他而言,簡直就不是錢,他同時舉著望遠鏡,抬頭一看,赫然見到那七字,竟是不由自主的,嘴角微微勾起,笑了:“諸公,快看那船喚何名?”
眾人紛紛去看,等看清了這七個字,一個個心思復雜起來。
說起來,某種程度而言,若是自己的名字,也在這艦船上,哪怕是以這樣的面目名留青史,似乎…也不錯呢。
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