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上前,道:“奴婢詢問過了,內閣那里其實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派人去問過,說是此次,來的乃是西班牙國。”
“西班牙國?”弘治皇帝更沒有放在心上:“他們來此,所為何事?”
蕭敬頓了頓:“似乎,是想和大明斡旋。”
弘治皇帝道:“這又是西班牙,又是葡萄牙的,這么多牙,大明怎么數的過來?”
“不過…”蕭敬頓了頓,欲言又止。
“說罷。”弘治皇帝道。
“聽說…此次…至泉州的,乃是一艘西班牙的快船,其航速驚人,非我大明艦船可及,不只如此,還布置了許多門火炮,說是西班牙國,最新艦船,市泊司預計,這可能是來耀武揚威的。”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朕依稀記得…魯國公,率移民前往黃金洲,這西班牙國,乃是他們的勁敵…是嗎?”
“正是。”蕭敬這些日子,沒有建樹,倒是知道,下西洋乃是國策,自是將這國策,摸了個門清:“說是這佛朗機兩牙相爭,最后被調停了,一個占據東半球,一個占據西半球,葡萄牙人,便攻略西洋,而西班牙人,則經營黃金洲,西班牙人,乃魯國公的心腹大患。可換句話來說,這魯國公,自當是西班牙的心腹大患,他們此番派了快船來,以奴婢愚見,只怕遣使入貢是假,耀武揚威是真。”
弘治皇帝聽罷,冷笑:“呵…不知所謂,告訴泉州市泊司,西班牙艦船,不得登岸,若是敢貿然登岸,立殺無赦。朕遣魯國公經略黃金洲,便已明定了大明國策,臥榻之下其容他人酣睡,區區西班牙,難逃朕只一握,不必理會。”
“奴婢明白了。”
朱厚照瞎折騰了幾日,乖乖去他的蒸汽研究所了。
方繼藩總算是松了口氣,生怕這個家伙,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來。
不過…
“少爺…”
王金元在外頭探頭探腦。
方繼藩架著腳,喝著茶水,他心心念念的,還在想著,怎么將那些流落出去的雕像,收回來。
自己絕不做藝術的試驗品,何況,還是朱厚照的那等藝術形式。
一見到王金元,方繼藩便沒好氣:“滾進來。”
王金元又胖了,二話不說,竟真的滾進了堂里,顧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塵,笑吟吟的道:“少爺,那個王文玉,一直都想來見少爺呢,可少爺這些日子忙…”
方繼藩皺眉:“王文玉是誰?”
王金元:“…”
他深吸一口氣,干笑道:“少爺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少爺難道您忘了,這王文玉,當初您還夸他,徒孫里,您最器重他,是心里,最軟趴趴的一塊呢,就是那個看天象和地理的,不是還寫了一篇論文,叫地圓論,陛下還舉薦他去了科學院,他一直都在科學院的待詔房里當值,這些日子,他魂不守舍的…”
“噢。”方繼藩略微,有了那么一丁點印象:“原來是他,噢,那狗東西叫王什么來著?”
王金元道:“王文玉。”
方繼藩拍案:“是了,這家伙了不起啊,來,叫進來。”
片刻之后,王文玉便進來了,他行了個禮,道:“見過師公。”
方繼藩放下了茶盞,凝視著王文玉,果然有些面熟,看來自己記性還不錯,方繼藩道:“文玉,你坐下說話。”
王文玉受寵若驚,師公…果然在自己面前,沒有一丁點的架子啊,他感動的一塌糊涂,欠身坐下:“學生來此,是要向師公請命。”
方繼藩道:“請什么命?”
“學生不想在宮中待詔了。”
方繼藩皺眉:“這又是為什么?”
“學生一直在研究山川地理,這些日子,從一些奴兒干都司衛戍回來的軍戶那里得知,在極北之地,那兒常年都是大雪紛飛,天寒地凍,千里,都沒有人煙,而奴兒干都司一路向東,更是人跡罕見,早些年,還可看到海,可這十數年來,卻因為寒流南下,天氣愈發寒冷,那一片的汪洋,竟是結成了冰,學生于是突發奇想,突然想到了一個極有趣的事。”
“有趣?”方繼藩開始覺得,哪怕是古人,他們的腦洞也是極大的。
在將他們帶入一個正確的軌道之后,這些不亞于后世之人的古人們,開始不斷的發散思維,成日瞎琢磨出了許多東西。
王文玉點頭:“學生在想,極北之地的海域,若是結了冰,那么是否,可以沿著冰川,一路向東,抵達黃金洲呢?”
“什么?”方繼藩一愣。
王文玉隨即道:“學生一直在研究三寶太監留下來的天下輿圖,發現其實黃金洲與奴兒干都司,不過是隔海相望…”
說著,他振奮起來,居然從袖里抽出一分輿圖,不只如此,還取出一個簿子。
這輿圖早就陳舊不堪了,顯然是王文玉不只翻閱了多少字,他打開,里頭的每一個山川河流,都有蠅頭小子作為標注,方繼藩站起來,背著手,看著輿圖。
王文玉手指著奴兒干都司的方向:“師公你看…在這輿圖中顯示,這奴兒干都司的對面,就是黃金洲,這里有一處海,北方,這輿圖上標注了是北極,據說哪兒到處都是冰川,當然…這不緊要,而是這一小片海,這些年來,天氣越來越寒冷,那么,這北極的冰川,會不會擴大呢?學生的意思是…這一片海,會不會也凝結成冰川呢?”
方繼藩明白了。
小冰河期。
其實亞洲,也就是現在的奴兒干都司,和黃金洲相隔的,只是一個海峽,也即是白令海峽。
隨著小冰河期的出現,這一片海域…
倘若當真海面上結了冰…豈不是說…
方繼藩咦了一聲:“你的意思是?”
王文玉激動又興奮的道:“師公,學生的意思是…或許,我們可以有一條陸路通往黃金洲的通道,這個通道…從前或許不存在,可隨著這漫長的寒年日盛一日,尤其是在冬季的時候,十之八九,可以直接渡過這一片海域,抵達黃金洲!”
“恩師啊…此時海路雖可連通黃金洲,可若是能尋覓出一條新的出路,于我大明而言,豈不又多了一條出路…學生希望,能夠去試一試,人手都已經挑選好了,都是一些奴兒干都司的軍戶為向導,這些人,對于惡劣的天氣,習以為常,到時,只要學生只要預備一些能夠忍耐風寒的馬匹,可用雪橇作為工具,多預備糧草、馬料,準備好御寒的衣物,倒是可以去試一試,若是當真僥幸…能從中…走出一條冰橋出來,或許…對于魯國公在黃金洲,有巨大的益處。”
百令海峽能通行嗎?
方繼藩也說不準。
不過上一世,倒是聽人說,確實有人直接趁著結冰期通行,抵達過彼岸,而如今,是小冰河期,結冰期應該更長,那么…這冰川,理應更穩固,若是通行…
方繼藩瞇著眼,看著這一雙看著自己的眼睛,這雙眼睛,很清澈,王文玉看來是個很單純的人啊,單純到,當他發現了一個可能時,恨不得放棄這舒適的環境,去挑戰極限,哪怕是死在了半途,也在所不惜。這個家伙…像自己…
方繼藩不禁道:“途中定是危險重重。”
“師公,只要有人,走出了第一條路,那么將來,就可積攢無數的經驗,開拓出一條陸路,這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學生時刻銘記著恩師的教誨,要為蒼生立命,為天地立心,就請師公,準許學生去吧,寫書一定不辱使命。倘若中途遭遇了危險,哪怕是學生死在了半途,那也沒有遺憾了,學生從前,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讀書人,得蒙師公教誨,方才參透了真學,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若能為師公所言的真理而死,死無憾也。”
方繼藩聽到此處,身體下意識的打了個冷顫。
他想到那寒風呼嘯,四面冰川的嚴酷場景。
這對于一個人,將是怎樣的折磨?
可若是當真開拓出一條路呢。
又或者是這小冰河期,當真的使那連接兩個大陸的冰橋穩固了呢?
若能如此…開辟出了冰橋的道路,那么…這對于大明控制黃金洲,領先佛朗機人一步,又多了一重保障。
方繼藩嘆了口氣:“你既有此大志,那就去試一試吧,師公也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你說的對,西山書院,沒有一個孬種,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師公便已欣慰了,既如此,你且寫一個章程,要預備什么,準備什么人手,恩師為你籌措一支探險的隊伍,讓你去試一試也好。你本在宮中待詔,為師還需去向皇上,為你請命,若是陛下也支持,這就更好不過了,無論如何,你不必有什么后顧之憂,倘若當真能活著回來,恩師定當為你請功。”
第一章,大家開始計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