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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八章:恭迎圣駕

  吳寬這一輩子,可謂是順風順水。

  出身于仕宦之家,讀了半輩子的書,而后金榜題名,此后進入翰林院,再之后成為太子的教習,等到太子登基,更是平步青云。

  曾經,他深受陛下信任。

  曾經,他名滿天下。

  無數人視他為楷模。

  而如今,高居吏部侍郎之位,再進一步,可能就是入閣拜相。

  這是何等美滿的人生。

  可這硯臺,卻一下子,仿若將他拖入了地獄之中。

  斯文掃地。

  他滿面都是血污,疼的齜牙咧嘴,看到了一臉肅殺的歐陽志,看著齜牙的劉瑾。

  在他看來,這二人,簡直就是黑白無常。

  吳寬嚎叫之后,忍不住道:“毆打大臣,罪無可赦,歐陽志,還有你…劉瑾,你們等著瞧,等著瞧吧。”

  楊一清已將他攙扶起來。

  忙請了大夫,那大夫正要進來,吳寬咆哮道:“不用就醫,出去,出去…此唾面之辱也,留著吧。”

  他額頭腫的老高,面上還是血,卻硬氣的道:“朗朗乾坤,眾目睽睽,瞧著吧!”

  張升、馬文升人等,個個皺眉。

  歐陽志這一次,顯然過份了。

  這般鬧下去,不知何時是個頭。

  陛下又不見蹤影,仿佛一下子,天崩地裂,所有人失去了主心骨。

  可是,這等事,怪得了誰呢?

  大家都是讀書人出身,尊師貴道四字,早就銘刻在了骨子里。

  吳寬當著人家學生的面,痛罵人家恩師,哪怕再多人不認同方繼藩,可為尊者諱,也是理所應當。

  這就相當于你當面罵人爹,還不準人家動手。

  可換一個角度,歐陽志現在是保定府的知府,而吳寬乃是吏部侍郎,歐陽志…還是放肆了。

  幫著歐陽志,這是壞了官場上的尊卑,偏袒了打人者。

  偏幫了吳寬,這又將讀書人的傳統,還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置于何地呢?

  歐陽志似乎也知道,自己沖冠一怒,惹來的是什么后果。

  他闔眼,不客氣的將這眼睛縫隙里掠過的一絲精光掃在吳寬的身上。

  而后,他摘下了自己的烏紗帽,讀書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入仕。

  或許,有的人入仕,是圖名,是圖利。

  可對有的人而言,或許…這源自于無數先賢們的教誨,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又或者…大治之世,自我而始!

  歐陽志是后者。

  他是個老實人,心里,不會摻雜太多的念頭,他只純粹的聽從恩師的教誨,以恩師為榜樣,俯身去做他骨子里認為,對于天下百姓有利的事。

  可現在…他明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自己摘下了烏紗帽。

  便是知道,迎接自己的將會是罷官,是革除自己的官職,是徹底的告別廟堂。

  毆打上官,雖非天理不容,這個廟堂,卻也絕不再容的下他。

  他默默的……將烏紗帽擱在幾案上,人坐在,沉默。

  劉瑾站在歐陽志身邊,這時…他猛地想到…他餓了。

  饑餓是難受的事,尤其對于劉瑾而言,劉瑾開始冒出了冷汗,整個人變得渾身不自在。

  整個衙堂中的氣氛,變得無比的詭譎,安靜的可怕。

  每一個人,若有所思,在這死寂之中,開始推敲著方才那一幕,所產生的深遠影響,甚至是…所引發的后果,以及自身該秉持著什么立場。

  突然,有人匆匆而來:“干爹,干爹。”

  來人是個獐頭鼠目的家伙,一進來,眼里沒有別人,只有劉瑾:“干爹,容城縣,有消息了。”

  所有人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張升忍不住道:“在容城?”

  這獐頭鼠目的家伙,看都沒看張升一眼,眼里只有劉瑾。

  于是…張升有點尷尬。

  下九流,下九流啊,這都是一群什么東西,不是干爹就是干兒子的。

  劉瑾覺得自己已經餓了一千年,肚子已開始饑腸轆轆,此時有了消息,卻還是讓他精神一震:“噢?可以確定?”

  “在一處木具作坊里,發現的蹤跡,已經暗中盯梢了,有九個人,相貌和年紀,都十分吻合,也正是前幾日,剛到容城縣的,不只如此…為首的一個…姓朱。”

  “姓朱?”劉瑾不禁道:“朱什么?”

  “朱大壽!”

  這令劉瑾在此刻,想到了豬大腸。

  豬大腸可以清蒸,可以水煮,可以爆炒,還可以制成臘腸,劉瑾又想到,自己最愛吃的,就是爆炒豬大腸,放幾顆蒜頭,還有辣椒,油要管夠,待那油鍋沸騰之后,大腸丟下,放一點蔥姜去味,片刻之后,待其被油炸的金黃,就可上鍋,配上紹興府的黃酒,再加一碟毛豆,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啊。

  劉瑾的口水,不由自主的開始自嘴角流淌出來,他呼吸急促,居然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就好似…人們常說的…初戀一樣。

  可隨后…劉瑾腦袋一下子炸開了,自己為什么會去關注這種東西,朱大壽…

  他猛地張眸,激動的道:“太子殿下,自稱朱壽。”

  人們一下子想起來了。

  于是,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陛下,沒有錯。

  這世上,絕無這樣的巧合。

  “陛下在木具作坊?”歐陽志突然道。

  這獐頭鼠目之人,似乎對于歐陽志,還是有忌諱的,畢竟自己的干爹,還得叫歐陽志一聲叔。

  他忙不迭的道:“在里頭…做賬房…”

  馬文升急了:“胡鬧,簡直是胡鬧,陛下…陛下…”他哭了,淚眼模糊:“陛下不幸,進入了魔窟,定是被該死的商賈所脅迫,都還愣著做什么,叫人去容城縣啊。”

  張升立即道:“叫什么人,立即去…迎駕,老夫先走一步。”

  他舉步就走,一點都不含糊。

  其他人也都精神一震。

  不錯,得立即去迎駕,所有人都動了,爭先恐后。

  那吳寬,依舊還是滿臉血污,此時聽到陛下有了消息,精神一震,瞪了歐陽志和劉瑾,果然是惡有惡報,討還公道的時候到了。

  陛下倘若知道,自己的講師,吏部侍郎,居然被一個下官毆打,哪怕再袒護這些人,也定要嚴懲不貸的吧。

  他刻意的保持著自己面上的淤青還有破了的傷口,正好,讓陛下看看,這保定府知府,是什么德行。

  還有那方繼藩…定是他蠱惑了陛下私巡,這筆賬,一并算了!

  浩浩蕩蕩的大臣、宦官、軍士,已是聞風而動。

  數不清的人,瘋狂的出了保定府城,朝著容城縣的方向,狂奔而去。

  木具作坊里。

  在沒有找到陛下蹤跡之后。

  趙時遷仿佛覺得自己被掏空了。

  他無精打采,生意上的事,已沒有了興趣。

  每日清賬的時候,是他最開心的一刻。

  夜深人靜,躲在賬房里,和弘治皇帝二人,計算著今日的產出,還有收到的貨款和定金,以及未來的盈余,他就仿佛,自己置身在了天上,滿天的神佛在對他招手、微笑。

  可今日夜里,他眼睛紅腫。

  冉冉油燈之下,弘治皇帝戴著一副玻璃鏡,認真的核算著賬目,趙時遷卻坐在一旁,只是長吁短嘆。

  “東家。”弘治皇帝道:“后日的訂單,只怕交不上了,要延期,根據契約,每日,得配三十兩銀子,這樣算下來,倘若三日之內,都交不出貨,這一單,就算是白干了。”

  “還有,今日沒有收到城西家具鋪的貨款…”

  “今日的盈余…”

  趙時遷突然嘆了口氣,擺擺手,面色蠟黃:“不用再報了,叔的賬,我信得過。我就不明白了,為啥…皇上好端端的,就沒了呢?”

  弘治皇帝:“…”

  趙時遷感慨道:“我真的害怕啊,睡不著,也吃不下飯。”

  弘治皇帝道:“想來,也不至如此嚴重吧。”

  “你不懂,你懂個什么?”趙時遷搖搖頭,依舊感慨萬千:“你們讀書人,說是心懷天下,實則卻是鼠目寸光啊。”

  弘治皇帝:“…”

  趙時遷道:“保定府有如此好的局面,這都是拜陛下所賜,你看,大家都有大魚大肉吃,只要肯出氣力,就不愁挨餓受凍。”

  弘治皇帝很想告訴他,那不是大魚大肉,那是肉絲,別人不好說,自己年紀大,得戴著眼鏡片才能將那肉絲找出來。

  趙時遷繼續道:“可是,保定府之外呢,這天底下,多少的贓官墨吏啊,又有多少,自詡的青天大老爺,可實則呢,他們再清明,和咱們尋常百姓,沒有關系啊,他們看都不看咱們這些小老百姓一眼的,他們心里,藏著無數的學問,可這些學問,和咱們百姓,沒有關系。”

  “咱們皇上,勵精圖治,心里…就藏著咱們老百姓,要不,怎么會用齊國公,用歐陽知府這些賢明的人,想在保定府,打開局面,現在…一切都完了,什么都沒有了,想到,又要回到那暗無天日的日子,我…我…我心里亂的很。”

  今天把明天的欠更補上,以后不熬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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