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樂了,陛下果然是明察秋毫啊。
能跟著這樣的領導,不,陛下,真是一件令人榮幸的事。
方繼藩忙道:“這個…太子殿下確實認為吳寬此人,京察不公。”
弘治皇帝瞇著眼,而后,道:“那么,方卿家以為呢?”
方繼藩正色道:“兒臣不認得吳寬,不過…還是認為陛下親自巡訪,或許,會有自己的看法。”
弘治皇帝皺著眉:“新政,不可有失。這確實是大事。你不認得吳寬,可朕認得。二十年多年前,吳寬便教授朕經義之學,他是個君子,這一點,朕是深信不疑的。”
“是,是,是,他是君子,兒臣也聽說,是個極正直的人。”方繼藩順著弘治皇帝的話。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你們啊,真是讓朕為難,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朕巡保定和通州,難免會讓吳卿家寒心,何況,朕的詔書,都已頒了,開了金口,覆水難收。”
朱厚照道:“父皇若是能知錯能改…”
方繼藩拼命在一旁咳嗽。
弘治皇帝的臉拉下來,卻是瞪了二人一眼:“看來,朕若是不答應,你們還想綁了朕去不成。”
朱厚照像是被說中了心事,臉猛地一紅。
方繼藩忙誠惶誠恐的道:“兒臣萬死,絕沒有這樣的念頭。”
“真是不像話。”弘治氣咻咻道:“好了,不要再說了,此事,朕會想一想,斟酌一二。”
朱厚照顯得很不服氣,卻不知該說什么好。
“還有,你們不要打什么主意,不要以為,朕治不了你們。”弘治皇帝格外的嚴厲。
這兩個家伙,還真是反了天了,京察的結果,已經確定,他們想要包庇私人,便慫恿朕去巡視,巡視哪里有這么的容易,哪怕只是在京畿之內,出了京,照樣是要震動天下的。
可見二人惶恐的樣子,弘治皇帝的心一軟:“就算要巡視,也需擇定佳期,等朕的兄弟,也就是你們的叔父興王進京之后,再做定奪吧。”
朱厚照和方繼藩忙道:“兒臣遵旨。”
部分目標達成。
至少…陛下松了口,這讓方繼藩汗顏,其實,他擔心的不是陛下,擔心的恰恰是太子,若是陛下不答應,方繼藩無法保證,朱厚照會做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來。
現在好了,至少…安心了。
方繼藩忙是謝恩,剛剛要出奉天殿,迎面,卻有人幾乎和方繼藩撞了個滿懷。
方繼藩心里忍不住想,深宮之中,哪個狗一樣的東西,居然敢如此冒冒失失。
退后一步一看…竟是劉健。
劉健顯得很不淡定,身后李東陽和謝遷二人,亦是行色匆匆,劉健見了方繼藩,立即道:“齊國公,且等一等,老夫正好有事要奏,你且旁聽。”
一見劉健這般緊張的樣子,方繼藩一臉詫異。
天塌下來了?
方繼藩和朱厚照只好重新入殿,劉健拿著一本奏疏,拜下:“陛下…臣有事要奏,因事態緊急…多有失禮。”
弘治皇帝剛剛穩住了朱厚照和方繼藩,卻見劉健三人面色沉重,心里想,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道:“但說無妨。”
“陛下,臣這里,剛剛收到了壽寧侯和建昌伯的奏疏,還請陛下過目。”
弘治皇帝心里想,壽寧侯和建昌伯,這兩個家伙,能捅什么簍子?
弘治皇帝覺得好笑:“取來朕看看。”
朱厚照滿臉好奇,也想知道,奏疏之中,所奏的是什么。
只有方繼藩,一副淡然處之的樣子。
蕭敬取了奏疏,送至弘治皇帝面前,弘治皇帝打開,低頭一看。
心里…頓時有一種RI了狗的感覺。
召天下宗室至京…
至京…
這兩兄弟,寫的可謂是聲情并茂,什么宗室骨肉分離,兄弟和叔侄不能相見云云。
意思只有一個,宗室們盼著和陛下待在一起,很久很久了,這是人倫之情,應該把他們全部召來,這樣他們就可以隔三差五見到陛下,仰沐圣恩。
甚至舉例,宗室有不少的親王、郡王、輔國將軍,英年早逝,這是為啥?這是因為他們孤單寂寞,郁郁所致。
不但如此,他們還引用了求索期刊中一篇論文,《心病論》中的一些觀點,認為失去了親族之間的人倫之樂,容易早逝。
弘治皇帝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一臉詫異的抬頭,很是茫然。
下意識的,他目光放在方繼藩身上:“方卿家,這是怎么回事?”
這不得不讓人懷疑啊。
前些日子,自己冒出了這么個念頭,想要借此削藩,轉過頭,張家兄弟就上奏了,若說和方繼藩沒關系,那就有鬼了。
方繼藩忙是矢口否認。
這是大事啊,我方繼藩還不能死,我要留著有用之身,不過…張家兄弟動作也太快了吧。
幾日之前,他們花費重金,買下了幾百套宅子,明明現在的宅邸,漲的還算愉快,這倒好了,他們轉過頭,就下一劑猛藥啊。
方繼藩還以為,這兩個家伙,至少還需一年半載之后才上奏,這才幾日…
方繼藩立即道:“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弘治皇帝敲了敲案牘:“張氏兄弟,兩位國舅,上奏請召宗室入京。”
“呀。”方繼藩更是詫異:“陛下,這和微臣一丁點關系都沒有啊,兩位國舅,一向對我有所成見,歷來和兒臣,水火不容,這是天下皆知的事。”
弘治皇帝:“…”
劉健卻是痛心疾首起來。
“此事,關系重大啊,自太祖高皇帝以來,宗室的問題,就絕不允許外姓議論,此后,到了文皇帝時,文皇帝尚且對宗室小心應對。百三十年來,朝廷對于宗室的問題,可謂是慎之又慎。今日…兩位國舅上奏,定會引發嘩然,不但宗室疑心,憂心忡忡,只怕滿朝也要嘩然。老臣之所以認為,此事事關重大,這是因為,上奏之人,不是別人,而是國戚,這兩位國戚,難免會使外界懷疑,這…乃陛下的本意…陛下…老臣的意思是…此事,必定會引發巨大的恐慌,一個不慎,后果不堪設想。”
李東陽和謝遷,顯然也是這樣認為。
開玩笑,召宗室們入京。
這些個宗室,數十個上百個親王,還有數百個郡王,更不必提,那些輔國將軍、鎮國將軍們了。
這可是數萬人,就這,還是屬于皇家承認的,還有一些,是這些皇親們的外圍親屬,就更加不計其數了。
不說別的,數十上百個親王,他們手里不但有地,還有糧食,甚至還有專門的衛隊,他們結親的親家,哪怕不是朝廷重臣,那也是勛貴或是地方詩書傳家的世族,沒有一個人,是省油的燈。
倘若是一個尋常的御史,上這樣的奏疏,倒也罷了,畢竟,沒人會搭理。
劉健所憂心的,恰恰是張氏兄弟敏感的身份。
這二人是誰,是皇帝的親舅子。
以這二人的為人,宗室的事,管他們鳥事,他們會操心嗎?
可為何突然就操心了呢,外間,一定會有無數人懷疑,兩個國舅的背后,是皇帝的鼓勵,這根本就是皇帝想要借張氏兄弟,說出他的心意。
一旦有此疑慮,那些宗室,勢必惶恐不安,他們可不是好惹的,就算他們沒有能力,起兵對抗朝廷,可一旦發起蠻來,至少也可以弄得天下支離破碎,烽煙四起。即便是在朝堂上,百官也絕不認為,這樣做合適。
在百官看來,宗室們老老實實待在自己藩地里,眼不見為凈。
倘若入京,京里突然出現了無數個親王、郡王、輔國將軍、鎮國將軍,我的娘,這日子怎么過?
怕是明天,順天府府尹,就要直接掛印,請求致士不可。
天上掉下一片瓦,就能砸死幾個宗室皇親,這簡直就是朝廷的噩夢啊。
弘治皇帝道:“這非朕本意,朕也不知,為何壽寧侯上此奏疏。”
劉健哭笑不得道:“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了。陛下,現在是兩面為難。若是對此,坐視不理,勢必會謠言四起,宗室們更是惶恐不安,難保不會有人鋌而走險,自漢以來,七國之亂而始,這樣的前車之鑒,已是不少了。可…可若是陛下立即下旨澄清,也未必能消除宗室和百官的疑慮,他們只是認為,陛下授意壽寧侯如此,卻見風頭不妙,才不得已之下,立即澄清,這反而會使陛下,遭人嘲笑,認為陛下畏懼宗室。”
弘治皇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額,劉健說的有道理,他如此穩重,今日失態,也確實是因為,這件事…實在太大了。
當初,削藩只是弘治皇帝起了個念頭,可弘治皇帝起心動念的事,多著呢。
現在好了,這張家兄弟二人…直接來了個上屋抽梯、過河拆橋,這不等于將朕,置于水火之中了嗎?
弘治皇帝虎著臉:“他們無緣無故,上此奏疏做什么?你們是國戚,這事他們也管?”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