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是軍事上的天才。
這一點,方繼藩一點都不諱言。
他的人生哲學之中,這個世上,沒有人是窩囊廢,哪怕是一坨X,也是有利用價值的。
更遑論,太子殿下了。
朱厚照顯然對于方繼藩教授的方法,不服。
論起軍事,朱厚照一向對方繼藩是不太服氣的。
可一個人,打仗厲害,并不代表,他能培養出人才。
所以對于朱厚照的不服氣,方繼藩只是莞爾一笑。
怎么樣,不服氣,我才是他們的恩師,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你管我?
朱厚照背著手,氣的呼呼的響,似乎也知道,這事兒,自己做不了主,不禁感慨:“本宮這么聰明伶俐的兒子啊,可惜了,可惜了,本也可以做小冠軍侯的…”
一聲感慨。
王金元匆匆的趕來:“太子殿下,少爺,劉瑾…劉瑾求見。”
劉瑾…
朱厚照下意識的道:“劉瑾是誰?”
方繼藩也有點懵。
撓撓頭,老半天,恍然大悟:“哎呀,是這孫子。”
朱厚照也想了起來:“他竟回來了,不是在定興縣嗎?怎么,他還擅離職守?”
方繼藩道:“先叫來。”
片刻功夫,劉瑾便氣喘吁吁的來。
他胖了不少,油光滿面,不認真打量,都認不出他。
一見到朱厚照和方繼藩,納頭便拜:“奴婢見過太子殿下,孫兒見過干爺。”
朱厚照翹著腳,頭看著房梁:“你這狗東西,竟這樣胖,往后是來你來伺候本宮,還是本宮伺候著你啊。”
劉瑾要哭了:“奴婢…”
方繼藩壓壓手,看到自己孫子胖了,該高興才是。
做爺爺的,和做主人的心情是不一樣的,做主人的對奴仆,會挑肥揀瘦,而做人爺爺,就不同了。
方繼藩和顏悅色道:“你怎么趕回來了。”
“有一件大事。前些日子,吏部右侍郎吳寬親赴京畿各府京察,奴婢覺得蹊蹺,派人小心的打探,方才知道…此次京察,不公。”
京察…是大事。
一般是由吏部負責,由吏部的侍郎牽頭,對在京的官員,進行考評。
洪武高皇帝在的時候,規定三年一考,此后則改為了十年一考。等到弘治皇帝登基,似乎覺得十年一考過于漫長,便規定六年舉行一次。
這六年一次的京察,可是關系重大啊,京察之中,分為了四格八法,考評一個官員的守、政、才、年,從操守到能力,再到才華和年齡,無一不在考察之列。他們的每一格成績則列入稱職、勤職、供職三等,來評定官員的好壞。
朱厚照對于京察,一丁點興趣都沒有,覺得劉瑾小題大做。
可方繼藩卻很重視。
京察關系重大,直接關系到了一個官員的評價的:“歐陽志,四格如何?”
劉瑾道:“歐陽知府,無論是操守、年紀、才能和才華,俱為優等,列入稱職之列。”
方繼藩才放下了心,忍不住眉飛色舞:“這就對了,我方繼藩還不信了,吏部有這么大的膽子,敢給歐陽志穿小鞋,打不死他們。”
顯然,這是最優的評價。
可接下來…劉瑾卻是期期艾艾。
方繼藩追問:“你繼續說下去,只是…只是…保定府下頭各縣的縣令,考評都是不佳,譬如博野縣縣令,四格皆為供職…
供職…
這供職就是第三等了。
名列末等,雖是叫‘供職’,可這是遮羞的說法,大抵就是說,這個人才能不行,人品也一般,治理的能力很糟糕,再通俗一些,這個人,就是個庸官。
這可能是要直接革職的啊。
“保定府下轄的八縣之中,列入末等供職者,有七人,還有一人,也不過是個勤職而已。”劉瑾憤憤不平的道:“可是反觀通州,就不同了,通州只轄四縣,可這四縣,統統都是一等的‘稱職’,在京畿諸州府之中,值得稱道。
“奴婢在琢磨,這豈不是吏部故意為之的嗎?哪怕他們將歐陽知府列為了一等稱職,可實際上,卻是完全的否認掉了保定府新政的成績。反而是那通州府…被評為了優等,吏部對通州的評價是,縣治佳,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乃京師首善之地也。”
“奴婢覺得冤枉哪,通州成了首善之地,這豈不是說,這新政,是那楊一清的功勞,和干爺還有歐陽知府沒有關系了?孫兒覺得吏部太黑心了,所以思前想后,特來稟告干爺,這事兒,不能這樣算了。”
方繼藩猛然想到,弘治皇帝提及到保定府的時候,那意味深長的表情,顯然,吏部的奏報,陛下已是看過了。
方繼藩氣的吐血:“吳寬那狗東西,竟是黑心至此。”
朱厚照忙道:“你消消氣,消消氣,不過是京察而已,父皇未必會相信。”
劉瑾磕頭:“這…還真可能相信。”
“啥?”朱厚照看著劉瑾,疑惑不解。
劉瑾道:“太子殿下,這滿朝大臣,哪一個不是在說楊一清的好話,陛下一開始可能不信,可眾口鑠金,大家都說著通州,乃世外桃源,想不相信,也不成啊。再者說了,這主持京察的吏部右侍郎吳寬,當初,陛下在做太子的時候,吳寬為東宮侍講,這可是給陛下講授過經義的,陛下歷來傾慕他是一個兩袖清風,為人正直的君子,且這吳寬在朝,確實官聲極好,從沒有什么過失,奴婢還聽說,吏部之中,就吳寬沒有在新城買房呢,他是真窮,家中的妻子,穿著的都是粗布衣衫。陛下去年,還聽說過這個情況,特別嘉許了他。”
“殿下,干爺,你們想啊,這么一個人,陛下會不相信他的話嗎?會質疑此次京察的結果嗎?只怕用不了多久,吏部就有功考簿出來了,很快,保定府的不少官員,都會被革退掉,他們的考評,實在太低劣了。”
方繼藩心里大怒。
若是一個貪官污吏,倒也罷了,畢竟這種人危害不大,他就算是說破了天,也沒有人去相信他。
可似吳寬之中所謂的清流,所謂的正人君子,才最是讓人無語的,因為他的‘正直’、‘清廉’之名,因而,所有人都對他深信不疑。可這樣的人,顯然有自己的價值觀,他的個人好惡,卻可以讓一群人,因他而遭殃。
顯然,作為清流的吳寬,是極看不上歐陽志提拔起來的那些官員的,這些從小吏升上來的官員,素來被朝中百官所歧視,正因為這種歧視的氣氛,再加上,士林之中對于小吏可以為官的擔憂,自是讓這些所謂的‘清流’,更加頑固的用自己的偏見,去打擊這些官場上的‘異類’。
方繼藩豁然而起:“查一查,姓吳的有沒有欠西山錢莊的銀子,催他還貸。”
“查過了。”劉瑾道:“干爺,方才不是說了嗎,他沒買房,也買不起車。”
方繼藩一時語塞:“那他總有兒子吧,他兒子就沒有偷看人洗澡的習慣?”
劉瑾哭笑不得的道:“他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早早的,都嫁人了。”
朱厚照一拍桌:“找什么借口,打他便是了,哪里有這么多啰嗦,此人真是令人討厭啊,本宮在保定府,也有不少地呢。”
劉瑾忙道:“太子殿下,可不能打,此人…論起來,也算是陛下的八個師傅,且又貴為吏部侍郎,聲譽太高了,要能打,奴婢早就讓人將他拖到城隍廟里,打他屁滾尿流。”
方繼藩卻顯得極冷靜,不禁道:“可憐的歐陽志啊…”
“什么?”朱厚照和劉瑾都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感慨道:“他若知道京察的結果,一定委屈極了,這么多門生里,我最看重他,他在保定府,如此的殫精竭慮,廢寢忘食,誰知,卻不為人所容…他大爺的!”
方繼藩一跺腳:“太子殿下,你收拾家伙,明日你去打他。”
“噢。”朱厚照干脆利落的點頭:“你不去?”
方繼藩道:“我…我…我要留著有用之身。”
朱厚照:“…”
一下子,朱厚照竟有些后怕了,咕噥道:“每次都是本宮,要不,尋個殺千刀的去。”
說著…
朱厚照看向劉瑾…
劉瑾打了個哆嗦,戰戰兢兢:“奴婢…奴婢不能啊,奴婢也要留著有用之身,孝敬太子殿下,伺候干爺爺呢,奴婢太胖了,打不贏的。”
方繼藩卻又氣定神閑起來:“誰說一定要打,是非曲直,眼見為真…這保定府和通州哪里政績好,只需請陛下走一趟,不就統統都知道了嗎?”
“所以…”方繼藩道:“只要能讓陛下出宮,才能洗清這個冤屈,可是…又不能大張旗鼓的出宮,若是大張旗鼓,地方的官吏,自會早做準備,只有微服私訪才可,可是…怎么樣讓陛下微服私訪呢?”
朱厚照瞇著眼:“我誆騙曾祖母出來?”
方繼藩:“…”
“能不能換一個方法。”
朱厚照歪著頭,想了老半天:“綁了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