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扭轉著有些僵硬的脖子,把臉轉過來,就看到身后不到兩米外,俏生生地站在那兒盯著他的姜淺予。
寬松的軍訓服在腰間被束緊,纖腰盈盈一握,就顯出了柔美的身段曲線來,她從小就上過形體課與禮儀課,加上這幾天的訓練,身姿筆直,愈發婀娜挺秀。
因為一下午的訓練,臉上仍有些汗水,肌膚卻依舊柔滑細嫩,瑩白如玉,一雙明媚大眼盯住他,目光明凈純澈,眼神卻有些像是似笑非笑的樣子。
將那精致秀美臉龐襯得,表情顯著有些冷硬。
林軒聽到聲音時就已經知道是她,此時自然不覺得意外,不過臉上表情卻還是意外與驚喜交織的模樣,“咦,你這么快出來了?我在家收拾了一下,也剛趕過來,正說要去操場門口等著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抬起手臂,抹了一下臉上的汗水,一副我才剛想起來你剛剛說什么的樣子,“哦…我沒事,這有什么累的,再說等你嘛,應該的,有啥可心疼的…”
小妮子眼睛盯著他,板著臉,看著表情倒是有些像江映雪,臉上沒有表情,連嗓音都變得生硬起來,像是一些合成出來的智能語音,再好聽的嗓音,都有那種機械的味道:
“是嘛?一下子做了三十二個俯臥撐,還有二十七個深蹲,那么急,怎么會不累呢?”
林軒臉上的笑容就不由有些僵硬起來,小妮子多半是瞧得有趣,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勾起一個很誘人的彎弧,“再說了,要是不累,你不就白做了嘛?”
林軒干笑兩聲,干脆跳過這個話題:“你沒軍訓啊,啥時候過來的?”
“也沒多久…”
小妮子開頭第一句話讓林軒心里緊繃的弦略微一松,又在下一刻被瞬間扯緊,“就十多分鐘吧。”
見事情“敗露”,林軒索性也就把臉上的表情都給收了起來,“哦”了一聲,直接把話題扯開:“怎么今天解散這么早?你該不會是偷偷跑掉了吧?”
“小五不小心歪著腳了,我們送她回去。”
小五是她宿舍的一個女孩子,這個年代自然不太可能是家里排行第五,而是姓伍,中學時代就一直被同學們喊作“小五”,到了大學里,也是這般介紹的,她也就跟著這樣稱呼了。
“反正都快要解散了,她們幾個就留在宿舍沒出來,我就只好一個人走咯。”
小妮子盯著他,依舊板著俏臉,嘴角卻又浮現出些許笑意來,“走到這邊的時候,就看到有個家伙坐在樹蔭下玩手機,結果看到操場那邊有方陣開始解散,就跑到太陽底下,又蹦又跳的,跟個大猩猩似的,我擔心是不是腦袋不正常,就走過來看看,也許還能做點好事,幫忙送去精神病院什么的。”
林軒咳嗽一聲,不接這話,“操場差不多都解散了,等下人就該多了,先回去吧。”
他說著就往小妮子那走過去,姜淺予哼了一聲,也不理他,就自己往校門處走,林軒于是快步跟上去,“你前兩天穿的那雙白鞋該洗了吧?我幫你刷了。”
“誰讓你刷啦?”
姜淺予瞪大眼睛,作勢要踢他,“我還要穿呢。”
“你不是還有別的鞋嗎?”
“我就愛穿那雙不行啊?”
“行,行…”
“誰讓你刷的?誰讓你刷的…”
小妮子擺明要借題發揮,還是抬腳踢他,林軒就半躲半不躲的,讓她不疼不癢地踢兩下,口中道:“姜淺予我警告你不要過分啊,大不了我再賠你一雙鞋就是了。”
“我過分?我過分?”
“我都說賠你一雙了。”
“那你給我拿來啊!”
“等下陪你買。”
“我現在就要!”
“那我腳上這雙送你了,原味的…”
“滾!”
姜淺予畢竟是明事理、識大體的,雖說這兩天在跟他賭氣,但林軒今天搬去sky基地,她連話都沒說一句,心中未嘗就沒有懊悔與自責。
這時林軒又從基地跑回來找她,她表面上還在板著臉,心中卻其實已經沒有怎么生氣了。
雖說因為林軒隨口的一句話就跟他賭氣,但如果真要說林軒就很“有經驗”,她自然也是不相信的。
當然,不相信歸不相信,該發脾氣還是要發脾氣的。
不過鬧過了,哄過了,也就差不多了。
她很懂得凡事都有度的道理。
所以當林軒說起基地里沒給準備被褥,他也沒想起來,等下吃完飯就得要去買的時候,她翻了個白眼,很嫌棄的樣子:“你怎么這么笨啊?”
語氣有些嗔怪,可讓人感受到的,自然是關切。
林軒攤攤手,“亡羊補牢,還不算晚,我這不是請假出來買了嘛。”
姜淺予“嘁”了一聲,用眼神表露出“懶得理你”的意思來。
“現在夏天,應該鋪個涼席,買個薄被,就差不多了吧?”林軒笑著把話題引開。
“你們不是兩個人住一個房間嘛,要是那個人喜歡把空調溫度開很低怎么辦?”
小妮子白他一眼,話語自然而然地就多了起來,恢復了往年日相處的狀態,皺皺鼻子,“笨死了你。”
“那該買什么?我總不能扛著兩個大后被過去吧。”
“被子的話一層薄被就好了,褥子就不行了,你們那邊是什么樣的床墊啊?”
“呃…就床墊唄,還能怎么樣?”
“有防滑嗎?”
“那是什么東西…”
“笨死了。”
“我讓薛云琪拍個照片過來吧。”
“哼。”
林軒已經加了俱樂部的群組,于是就找到了薛云琪,讓他幫忙拍了照片來,然后順路跟小妮子到家里附近超市先買了被褥拿回去。
剛進家門,小妮子正打算要去洗澡,柳霜霜忽然打了電話過來,于是就跑到房間去接電話,林軒則先去廚房做飯。
雖說待會兒還要回基地,但又不是說去了就不回來了,所以林軒也沒打算要弄頓大餐來給自己送行,依舊是很簡單的家常,就準備了兩個菜。
一份豇豆炒雞蛋,一份糖拌番茄,還有些中午剩下的肉菜熱了一下,這邊忙活完,小妮子卻還沒去洗澡,于是只好去催她。
穿過客廳,走到她房門前,林軒正要敲門喊她,卻見房門是虛掩的,并沒有關上,有個女孩子嗓音從里面傳出來:“…反正就是好煩,每次我一發脾氣,他就什么都不說,我當然就更生氣了,然后我就罵他,他就更不說話了。”
這是柳霜霜的聲音,正在跟姜淺予打電話,應該是開了外音,所以在門外也能隱約聽到。
柳霜霜自從暑假跟張翰清確定關系,感情一直不錯,但天下哪有不吵架的情侶,看樣子也是鬧矛盾了,所以柳霜霜就找小妮子來傾訴與抱怨。
“他又不知道你為什么生氣,說錯話又會惹你更生氣,當然就只能不說話了。”
姜淺予的嗓音里有些忍俊不禁的笑意,“那你下次就告訴他嘛,不然總讓他猜來猜去,又猜不對,人家還覺得委屈郁悶呢。”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柳霜霜很不滿地道,“連我為什么生氣都不知道,還怎么當我男朋友啊?我都快被他給氣死了,怎么會找個這么笨的男朋友…”
姜淺予笑道:“你原本跟他在一塊,不就是覺得他老實、可靠嘛,再說了,很多男生都不知道女孩子心思啊,張翰清對你還是很好的,你就不要為難人家啦,多教教他,他就知道怎么哄你了。”
“我是找男朋友,又不是開戀愛教學,憑什么要教他啊?”
柳霜霜看起來是被張翰清給氣得不輕,小妮子安慰半晌,還是氣呼呼的,“我真的要被他氣死了,他發消息我一直沒理他,他剛剛還發消息問我到底為什么不理他…我真是醉了,怎么會有這么笨的人,豬腦袋!”
姜淺予忍著笑道:“那你就給他一點提示啊,不管是原因,或者說你怎么才能開心,也不要總不理他啊,不然也太傷人了。”
“不管,就不理他,大不了我再換一個男朋友。”
柳霜霜顯然還在負氣,隨后又忽地“嘻”的一聲,笑了起來,“對啦,我找你哥怎么樣,我覺得你哥就蠻好的。”
小妮子似乎是窒了一下,柳霜霜說完后,又一個很短暫的空白,隨后才聽到她笑罵道:“好啊好啊,那你趕緊把張翰清甩了吧。”
柳霜霜自然只是開個玩笑,嘻嘻笑起來道:“那雨晴還不得找我拼命啊…對了,雨晴這段時間跟你哥怎么樣啊?我問她她什么都不肯說。”
姜淺予道:“我怎么知道啊?”
“他是你哥啊,而且雨晴跟你關系那么好,就算不告訴我,有什么事情也不會瞞著你吧?”
“就因為是我哥,雨晴才不會跟我說啊。”
“那你哥呢,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什么?”柳霜霜很八卦地繼續追問。
“當哥哥的泡妹妹的閨蜜很光榮嗎?他才不會告訴我呢。”
柳霜霜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會留心多想,林軒卻能聽得出小妮子的語氣其實已經有些異樣了,她很快轉移開話題,道:“不說這個,都好幾天了,還要軍訓呢,你還打算繼續跟張翰清鬧別扭啊?”
“不然呢?”
“差不多就行了啊你,不要過分啦。”
姜淺予勸道,“吵架也要講方法的,要越吵感情越好才行,不然真傷感情了,到時候難過的還是你自己。”
柳霜霜“啊”了一聲,多半是認真地想了一下,或者說愣了一下,然后才道:“吵架還什么方法啊,講道理嗎?”
“不是啊,無理取鬧很正常啊,不然怎么叫吵架,想吵就吵,想發脾氣就發脾氣,但是得能收回來才行啊…”
這種事情小妮子做起來可謂得心應手,但她又不是要開課教怎么吵架,沒有歸納總結過什么道理準則,一時也說不清楚,于是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看過《紅樓夢》嗎?”
“沒有。”
小妮子被柳霜霜很干脆地回答給噎了一下,然后沒好氣地道:“你沒看過也總聽過吧?”
柳霜霜這次“嗯”了一聲。
姜淺予道:“不論是書中的人物,還是現實里的讀者,絕大多數人都說林黛玉很小性,尖酸刻薄,動不動就生氣,愛挖苦人,遠不如寶釵溫柔知禮、落落大方,可賈寶玉偏偏喜歡林黛玉,林黛玉動不動就生氣,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但兩個人的感情卻越來越好…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
門外的林軒搖搖頭。
門內的柳霜霜也問:“為什么?”
“這就是我剛剛說的會吵架嘛,你回頭可以去看一下,她跟賈寶玉吵架是怎么吵的。”
房間里傳來腳步聲,小妮子多半是去拿書了,同時還在繼續跟柳霜霜說道:“《紅樓夢》被尊為四大名著之首,甚至有紅學來專門研究它,肯定是有道理的,曹雪芹因家道中落,飽經人世起伏,坎坷困頓,一輩子也就寫出這一本書,包羅世間百態,雅者見雅,俗者見俗,你完全可以當成戀愛寶典來看嘛。”
她似乎是找到了書,說到這兒,略微頓了一下,然后才道:“找到了,在第二十回里面,史湘云來榮國府,賈寶玉從薛寶釵那里過來的,然后被黛玉知道了,就吵了起來,林黛玉吃醋嘛…然后你看她是怎么吵的。”
她輕聲念了起來:“黛玉在旁,因問寶玉打哪里來的,寶玉便說:在寶姐姐那里,黛玉冷笑道:我說呢,虧了絆住,不然早飛了來了…你看她說話,這里吃醋,不僅僅是吃薛寶釵的醋,也有史湘云呢,因為史湘云跟賈寶玉的關系也很好,而且還都有麒麟,這在古時候,跟賈寶玉和薛寶釵的金玉良緣一樣,都是有象征意義的,一直都是林黛玉的心病,所以她這一句話,其實是拿兩個人的事來發難。”
“然后兩人吵起來,當然,就是林黛玉鬧嘛,賈寶玉哄她,說跟她比跟薛寶釵親近,林黛玉啐道:我難道叫你疏她?我成個什么人了呢!我是我的心,到這里,其實她就已經把這次吵架給圓回來了,可你看她接下來又怎樣說的…”
“林黛玉聽了,低頭一語不發,半日說道:你只怨人行動嗔怪了你,你再不知道自己慪人難受。就拿今日比,分明冷些,你怎么倒脫了青肷披風呢?你看看,到這里的時候,她就把自己吵架的原因,變成了是因為賈寶玉先惹她生氣,原因是今天比較冷,可賈寶玉穿的衣服太少,所以惹她生氣了…這種情況下,賈寶玉舍得怨她嗎?”
柳霜霜怔了半晌,然后才“哇”了一聲,“太厲害了吧?她那時候才多大啊!…心機婊!”
姜淺予忍不住笑起來,然后繼續道:“然后還有,應該是比較后面的,我找找…吶,在這里,第四十三回里面,九月初二,這天是王熙鳳的生日,賈母要替她過生日,不論寧國府還是榮國府,所有人都來給王熙鳳過生日,可是賈寶玉一大早就出門了,賈母差點把整個榮國府給翻過來,所有人都不知道賈寶玉去干嘛了,連跟著他出門的小斯茗煙都不知道他是在干嘛。”
“賈寶玉實際上是去祭拜金釧兒了,她是王夫人的丫鬟,然后王夫人午睡的時候,賈寶玉跑過去調戲她,被王夫人發現,認為她勾引賈寶玉,所以打了金釧兒一巴掌,把她趕走了,金釧兒就投井自殺了…賈寶玉一直心懷愧疚,所以在這一天金釧兒祭日,跑去祭拜金釧兒。金釧兒只是一個小丫鬟,而且其實死的不算光彩,所以賈寶玉不可能讓人知道他在王熙鳳生日這天跑出去祭拜,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然后你看賈寶玉回來這一段,林黛玉跟薛寶釵她們都在看戲,《紅樓夢》書里沒有廢字,所有寫出來的東西全部都是有用的,尤其是里面聽的戲。”
“那天演的是《荊釵記》,其中有一段《男祭》,大概就是妻子遭人逼迫,投江死了,丈夫跑到江上祭奠,黛玉看到,就跟薛寶釵說: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哪里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么?俗語說,‘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在哪里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
“這話聽著很尖酸刻薄,因為你連人家戲里的人祭拜妻子都要挖苦,可林黛玉這話其實是說給賈寶玉聽的,她很清楚他去干嘛了,是在勸他,不過也不是阻止他,不讓他去祭拜金釧兒,而是說讓他可以在家里祭拜,沒有必要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跑出去,得罪鳳姐,也惹整個賈府都不安寧…然后你看薛寶釵的反應,書中原文說:寶釵不答,這個不答有很多可以解釋理解的意思,寶釵很可能也是明白寶玉去干嘛的,但她…她什么都不說。”
“然后還有第六十二回里,寶玉生日,一群姐妹跟他賀壽,然后宴席間行酒令,賈寶玉輸給了史湘云,史湘云限酒面酒底,出的非常難,酒面要用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歷書上的話,加在一塊湊成一句話…眾人都催賈寶玉趕緊說,大觀園里面,賈寶玉的文采本就不如這些姐妹,哪能這么快想出來,然后黛玉就讓賈寶玉多喝一杯酒,替他說了,幫他解圍。”
“黛玉的臉皮很薄,所以即便是想幫賈寶玉,也要讓賈寶玉多喝一杯酒,用罰他的方式來幫他,免得被姐妹們打趣取笑,不過她的目的還是為了幫他解圍…然后你看薛寶釵,她跟林黛玉的才學應該是差不多的,林黛玉才思敏捷,薛寶釵博古通今,薛寶釵未必就說不出,但她沒有任何表示,所以賈寶玉為什么越來越喜歡林黛玉,不是沒有道理的。”
林軒在門外聽的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堂堂四大名著之首的《紅樓夢》,在姜淺予眼里居然成了戀愛寶典。
不過細想她平日動不動的賭氣鬧騰,其實許多行為,與她剛剛所解讀的林黛玉的吵架藝術,有許多異曲同工之處。
自醫院事件后,到那天網咖后,兩人才真正有了交集,他此前一直覺得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在主導,但這會兒再回想,還真未必就都是他的功勞。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小妮子無疑也是很會吵架的,不比林妹妹差多少。
既然這樣的話,那不如就多吵幾次好了。
心里有些好笑的這般想著,完全純屬一時心血來潮,林軒閃過了一個念頭,隨后就也直接付出行動了。
畢竟又不是什么大事。
林軒抬起腳來,先將腳底踩在房門上,然后再用力,看著很有彪悍的樣子,直接一腳將虛掩的房門給踹開。
與此同時,運足了丹田氣,如同河東獅吼般扯著嗓子,很有威嚴與氣勢地喊道:“姜淺予!不是早就讓你去洗澡了嘛,現在我飯都做好了,你怎么還…還…”
他喊到一半的時候,門被一腳踹開,房中景象霎時映入眼簾,登時呆住,瞪大眼睛。
睜大如同青蛙般的眼瞳里,倒映著的,是女孩兒沐浴后,白嫩如玉、身無寸縷的胴體。
林軒原本中氣十足的嗓門,立即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般,瞬間一瀉千里,幾乎是如同夢中囈語的呢喃般:“怎么還…還…還沒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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