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派之所以為宗派,絕不只是高人一等的武道,更有千百年來知識的累加。
兩者相輔相成,才造就了宗派弟子超人一等的見識同氣度,才是宗派驕傲的根源底氣。
況且這次宗派選送上來旁聽的,都是資質才華一等一的孩子。
單論見識這一塊兒,連唐氏的弟子都同宗派旁聽差著千里,更何況是微末出身的后山弟子。
所以雷曜乾有理有據的駁辯,對于這些弟子無異于降維打擊。
最初發言的臉色迅速由紅轉白,雙拳握緊,瞳孔震晃,胸膛如風箱鼓震,嘴唇顫抖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
有同窗見自家師兄被欺負成這樣,氣性直沖天靈,惱羞吼斥道:“這故事口口相處千萬年至今,你一開口便說虛妄,又能拿出什么證據來?”
雷曜乾輕蔑瞥了眼出言者,背負雙手悠然望天,都不屑理睬。
那人還想發作,卻被身旁人扯拽衣袖,猛使眼色,這才意識到還有師尊當面,忙壓住火氣,偃旗息鼓。
問題依舊,可經過雷曜乾這一番打岔,眾弟子卻不知該怎么答了。
宗派的旁聽生們倒是有答案,可這答案都是派內珍貴資源,又怎會拿出來輕易分享,于是樂得看停下眾人抓耳撓腮。
見久久再無人答題,唐羅笑笑作罷,又問道:“天上星辰何來,游移何故?不求正解,暢所欲言即可。”
起于微末者自卑之心過重,總是害怕說錯做錯,特別是在有宗派弟子旁聽的情況下,更是要將答案醞釀許久。
這樣一來其實很不利于這種對答的形式。
這是唐羅考慮不周的地方,好在他及時發現,并迅速做出調整,有了不求正解,暢所欲言的補充后,后山的弟子們變得積極主動不少。
“弟子聽村里老人說,好人死后便會化作天上星...保佑后人。”
“額,弟子聽老人家講,天上星是地上譜,星辰游移預示著西賀將要發生之事,如戰爭、災禍、豐饒、荒蕪。”
“我也聽說,天上星是人間慧,有文曲、武曲、貪狼、破軍、七殺之別,動則轉世人間,成就不世偉業。”
“不對吧,師弟聽說是地上圣人飛升后化作天上星神啊,都是從地上飛升上去的,怎么又要下凡轉世一趟...”
“這有什么奇怪的,有人飛升成星,有星轉世成人,所以天上星才是多時少啊。”
“誒原來是這樣嘛,有道理啊!”
從誕生起,人族便對頭頂星空產生無限好奇,并賦予了無數種浪漫的解釋。
這些解釋大多質樸,可這份質樸中,卻也藏著人族某種糟糕特質。
將群星斗轉隱喻事情者,多裝神弄鬼;
自詡妖星轉世人,不過自吹自擂。
有些事情,在沒有親眼見過,不論理解多少次都是淺薄的,所以唐羅只由得弟子發揮。
待得眾弟子將猜測說盡歸復平靜,才悠悠道:“求道貴能疑,疑乃可以啟信。他人說來的故事道理,終究不如親眼所見。”
話音落下,眾人只覺天旋地轉,意識仿佛被牽引離體,生出靈魂出鞘般的飄然感,而后又化作流光,沖天而起。
這極速令人眩目,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卻是在這樣的移動中,他們竟能看清事物,不光思維運轉清明萬倍,視覺更清晰萬倍。
左右不止迅速縮小的景物,遠處更有蒼空云絮的交融,罡風雷霆的跡動,這不可思議的感受,讓人難以自己。
而最驚訝的,就是姚歌狂同帝參了,兩人是場中修為最高者,已然尋見自性鑄就神魂。
照理說任何的移魂轉念法,都對他們沒有效果,但此時意識卻依舊不由自己被牽引出去,靈視范圍更是被增幅到了不可思議的境地。
好像過了許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眾人意識竟已升入虛空,那感覺仿佛初冬一個猛子扎進湖里,無邊靜寂冷意使人無比清醒。
“此處便是西賀大陸之外的虛空,本院賦予爾等無距之靈目,好讓你們親眼看看日、月、星的面目。”
意識應該是沉靜的,但眾人卻能真切聽到院長聲音,原本便已敏銳到夸張的視覺,又開啟了新的功能。
很難描述這個感覺,就像是突然多長了個器官,卻如臂使指。
心念一動,視線便能隨意抵達欲見之處,纖毫畢現,實在神奇。
有人將視線投向皓月,先要一窺玉盤究竟,卻發現越兔大得驚人,白璧無瑕的夜神表面,布滿斑斕大坑,荒蕪、戈壁、深淵,傳說里浪漫美好的暢想瞬間覆滅。
有人將視線投向烈陽,照耀萬物生長的光明,烈性了千倍萬倍,深入望去囫圇,只有億萬難以言說的恐怖烈焰轟鳴碰撞,更有一瞬即滅的黑點,蘊藏著難以言說的恐怖。
亦有人將靈視目光投向燦星,他們想要看看星辰上是否真有仙人,上頭是否真有星宮。
他們想找找那黃金鑄就的殿堂,白玉打造的壁墻,純銀夯實的梁柱,寶石鋪就的長路。
無盡虛空對于后山弟子來講處處新鮮,而宗派的旁聽生們卻受不了這樣大的刺激。
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想過能從這場大課里學到什么東西,更沒有要開拓眼界的意思。
或許日月星在這些人眼中神秘非常,可在宗派的典藏中,確是有不少靠譜記錄的,但紙上得來終覺淺。
這意識被突然扯到虛空中的事,卻比將他們人投到虛空里更加恐怖。
他們對唐羅可沒有后山弟子那般信任,下意識懷疑中了幻術,想要窺破這虛假幻夢。
所以他們將目光投向自己最熟悉的辰星。
千萬年的傳承底蘊,誰家宗師不對無盡虛空產生好奇,但凡鑄就靈體的若是沒有上天走一遭,都對不起通天徹地的能為魄力。
離得西賀最近的月星,自然是各宗派光顧最多的地方,甚至某些有著惡趣味的前輩,還會在上頭埋藏些獨有印記,以此敬告后來者: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這些全都是只在宗派最隱秘記錄中才有的東西,不予外人知道,也是這些旁聽弟子們覺得可以窺破這幻境的儀仗。
所以他們沉著性子,以靈視搜索獨特的標記,想要脫離幻境,但找著找著,就會突然僵硬。
當本以為假的場景突然成了真,就算是修行者,也會忍不住激蕩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