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江河亦是有生命的,只是絕大多數人,并不了解這件事。
人們認為江河是永存的,會與天地同休,但事實上,江河要比人想象得脆弱。
源頭的枯竭、江河改道、甚至沿河植被減少,都會影響江河的壽命。
而江河死去的模樣,從天空向下俯瞰就像是個巨大且干癟的口袋,凹陷的河床上沒有水,只剩刀砍斧鑿般的裂口,整齊的排列在原本應該是水線最深的地方。
如果這樣的傷痕出現在人的身上,那么應該被稱作死相凄慘,但是出現在江河身上,沒有人會痛哭,更沒有會祭奠。
人們或許會不舍,因為這只是意味著必須要遷徙了,他們不舍的是家鄉,對于江河倒沒有什么感情。
可江河也是一樣具有生命的,如同人會有死相征兆,江河一樣會有,而且會特別明顯。
但沒有人認為陵江會死,哪怕它在溯大潮的時候水位降低,人們也不這樣認為。
因為如今的陵江,已經是龍江最大的一條支流,除非龍江干涸,不然陵江又怎么會干涸呢。
但縱貫龍洲幾萬里的龍江會干涸嗎?顯然是不會的。
所以發現陵江水位下降的時候,各城都派出風媒去探究原因,而探究的方法也大同小異,就是回溯源頭。
江流的干涸從來不會突然出現,要嘛是中段被鑿開一條支流,要么就是源頭出現問題,循著陵江往東走,大抵就能發現問題所在。
所以這些隸屬不同陣營的風媒們,出人意料的全都選擇往陵江上游走,當他們匯聚到龍江決口時,終于知道了陵江水位下降的因由。
這兒不知怎么的,多出來一座大山,一座很高很大的山,將大半個決口都給堵住了。
龍江的水流不過來,這中下游的水位可不得下降么。
對于擅長情報分析的風媒來講,這突然出現的大山會對陵江產生什么樣的影響無需贅言,但他們更想知道的是,這座大山是從哪兒來的,還有這座大山會存在多久?
尋訪居住在龍江附近居住的山民詢問,一提起這事兒他們便眉飛色舞。
“老漢同你講嘞,這山是突然長起來的!”
“突然長起來?”
“對對,也不動蕩也不晃,就長起來嘞,幾天時間長恁高!”
眼里泛著光,連說帶比劃,老漢墊著腳描述的場景,仿佛是某種神跡。
可見過長草長樹,他們就沒聽過,有他媽長山的。
這種情報理所應當是沒有價值的,所以他們又去找了別人詢問。
大差不差,這些個山民全都一口咬定,這座山就是長起來的,就幾天功夫,長起來的!
要嘛是這些人瘋了,要嘛就是這個世界瘋了。
如果只是些普通水準的風媒,那么既然已經找到陵江水落的原因,那么就算打完收工了。
可這次來到決口的,全是各城風媒的精銳。
所以他們不光要知道陵江水落的原因,還得知道原因的原因。
只是一圈走訪下來,哪怕再有經驗的風媒,也會生出不好下筆記錄的感覺。
倒不是不會寫字,關鍵是他們做不到把這種連自己都不信的情報呈上去。
照理說他們都是見過世面的風媒,一戰就能改變區域地貌的戰場他們也不是沒有記錄過。
但眼前這座山規格,真的不一樣。
這是一座哪怕已經站到十數里外的龍江河岸上,也能塞滿雙眼的巍峨,仿佛在天地存在之前,這座大山就橫梗于此。
三天功夫長出這么大一座山?你怕是在逗我!
風媒有多么驚訝,始作俑者是不會知道的。
因為做下這件事的人,并不認為這件事有多么了不起。
這世上所有巍峨的山川,都是從地下長起來的,只要找到控制他們生長的規則,這件事也就算是做成了。
如果將西賀大地看做人體,那么山川就是人體上的肌肉疙瘩,而決定這個肌肉疙瘩是否隆起和隆起多少的,并不是反復鍛煉,而是內里經絡的支使。
大地的經絡是什么,最深處是核,雖然叫做核,但這個核可比理解核要更加巨大。
這里寫有這方中土大陸最基本的規則,所有的能量都是從這核中生發,它就像是西賀的心臟,大腦。
而大腦的指令,還是得通過經絡傳輸,那些負責傳導這股力量的,是被億萬噸重,夯實得不能再實的礦脈,它們就像是西賀的經絡,它們控制著土石的游走,地塊的聚合。
大地也是會動的,只是動得太沉重又太緩慢,所以人們覺得它們并不曾動。
于很多人看來,龍江的神跡是出現一座山,但對于唐羅來說,這就是猜想的驗證。
驗證他的神瞳,如今已經擁有了影響西賀更深層規則的能力,意味著到目前為止,他對西賀這方世界的解讀,還未曾走上彎路。
這很重要,因為學習模仿,最終是為了得到自己的東西,于斷崖處生山,便是唐羅做出的一道嘗試。
現在看起來,這個嘗試成功了,但是同答應米白的,還有距離。
地上生山之后的唐羅回到了陵江中段,也就是曾經西陵城所在的地方,如今這兒依舊是萬里湖泊,渾濁的江水使人看不清底色。
即便是以他的目力,也只能透過污濁看見個囫圇大概。
陵江平原、各家武斗場、黃金大道、東、北兩座坊市、妙音坊、天香樓、風清胡同、星辰閣,還有連同地基一起被搬走的首座府原址。
原本唐羅一直以為,他對于西陵是沒什么感情的,但是看著被淤泥掩埋著的這些個熟悉的街道,卻不停的有記憶涌上心頭。
那舊日同今時在眼前重疊,這才理解,原來從未離開家鄉的人,是不會有鄉愁的。
人吶,還得是在失去后,才知道要懂得珍惜。
感嘆著落到水面,唐羅張開雙臂。
驚覺原來自己是個懷舊的人后,他對將要做的事更有信心了。
雙瞳銀輪飛旋,神光洞徹水中,離解大道的法則作用,將海量河水分解成浩渺煙波,以西陵城為中心的千里水域仿佛被煮沸,有白霧起陸,浩浩蕩蕩直沖天宮。
這場面驚得八方云動,陵江上下游七城但凡兇境以上的修行者皆是有所感受,他們走出屋外或升到半空,遙望這神圣的場景肝膽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