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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章:真實

  南山律界毫無征兆的繁忙起來,特別是界中各個禪院,更是直接受到了南山宗兩序執事的指派,要在兩日內在廟堂內布置法壇。

  面對這種莫名其妙的調派,南山律界的禪寺哪能心悅誠服,便想尋著關系找上南山宗。

  但在東序律僧亮出首座三堂的令牌后,這些布道南山律界的寺廟也只能拱手聽命。

  另外,本著物盡其用的態度,首座法川還讓這些懷抱意見的僧人當傳聲筒。

  將本屆機鋒禪會大改的消息帶到各個禪院,傳入掛單僧人的耳中。

  一時間,整個南山律界都在討論本屆機鋒禪會的變動。

  畢竟對大多數僧人來說,機鋒禪會就是個聽大德高僧對佛理或是正經辯禪的地方。

  以往能在機鋒禪會上發言的,只有大禪師、八派魁首佛子之流的人物。

  像他們這些次一級寺廟的優秀弟子,至多只能私下里找些同道辯禪。

  但周遭環境里所能找到的,不是佛法修為比自己低的,就是已經陷入業障無法走出的。

  久而久之,優秀的禪宗弟子便越發不愿意同禪寺的師兄弟相互交流了,更多只想自己思考。

  安靜修行倒也不錯,但大多數青年俊杰,哪怕是禪宗的青年俊杰,又有哪個不想站到哪個光耀萬方的臺上,讓佛國眾妙知曉自己對佛法的理解呢。

  本以為這樣的機會,可能要熬到大禪師境界,卻沒想到今次在南山律界便看到了盼頭。

  掛單的游僧們奔走相告,竟連大禪師的布道都不愿意參與,而是興奮得討論著若是能夠參加辯禪,自己該去說些什么。

  一時間,整個南山律界好似活了過來,眾生沒日沒夜的撰辯理經,想要在小范圍的禪會上大放異彩。

  南山宗的高僧大德原本擔心法川的提議太過突然,會讓已經習慣傳統機鋒禪會的僧人無法接受,卻沒想到僅是放出風聲,就讓參會僧人的情緒如此高漲。

  這也讓眾禪寺同東西兩序執事放下心來大展手腳,隨著一座一座法壇憑空出現,竟真有實現的預兆。

  而聽聞界中情況的法川卻是喜憂參半,自己的臨時想出的補救之法能得到肯定自然高興,只是兩百道禪機辯題卻不那么好寫。

  轉頭看看青燈邊上壘起三層的小卷,法川的臉上不由得露出苦笑。

南山律界黃墻外兩個小和尚站在巨大拱圓的門旁,身前拄著寫有法川兩字的木牌,有氣無力的張  望著出入律界的僧人。

  南山宗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特別是今年扣心擂剛過,圓相、圓性的模樣依稀還有人能夠認出來。

  所以即便兩人的行為如此奇怪,也沒有多生疑心的,即便好奇上前詢問的,在得知這是法川首座要讓他們接故人后,也就不再多問了。

  “法川和尚還真是我倆的貴人。”

  四下無人,唐羅悄悄給云秀傳音道:“他改動這個機鋒禪會的法子,倒是大大方便了我們。”

  乖巧扶著木牌的圓相小和尚頭也沒回,悄悄傳音問道:“這是怎么說呢。”

  “你想啊,若是只有一個主殿辦會,那么東序下屬的執事僧只要保護一方會場就好了,現在變做兩百法壇,便會大大加重東序執事們的符合,這會大大方便我們查閱經書呢。”

兩日后,南山律界  在東西兩序執事同界內禪院的配合下,短短兩日時光竟真立起兩百法壇。

  這也讓受邀的四千八百六十四寺弟子,同八方佛國遠道而來的游僧更加期待這場別開生面的禪會。

  相較于傳統禪會只需要進入正殿然后聽高僧大德立論、激辯的流程不同。

  這次的機鋒禪會將會有兩百道深淺不一的論事,所有前來參與禪會的僧人,都能選擇自己感興趣的題目進入對應的法壇。

  只要通過試論,便能參加法壇中的機鋒禪辯,若表現出色,便能最后入席律界浮屠巔頂的,論道禪辯。

  今日便是放題里,數都數不清的僧人聚集在律宗山門前,等待著試論題目。

南山宗內門,首座禪院  堆滿書桌的經卷中,埋著滿臉苦澀的西序首座。

  筆桿又一次折斷,金帛上的弧形墨跡好像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兩日時間想出兩百道試論,這樣工作的難度,竟比戰斗廝殺更加艱難。

  一開始自然是輕松的,法川引經據典,隨手撰寫出的試論便立意高遠,卻深入淺出。

  其中一些他自己翻過頭看都滿意無比,覺得佛法修為隱隱有更上一層樓的態勢。

  可這種寫意,在完成第十八道,第二十道試論之后,便徹底沒了。

  再往后,他得要絞盡腦汁,才能寫出一兩道,勉強能看得過去的試論。

  然后就是煎熬,真正的煎熬,寫出的試論,不是太過艱深,就是晦澀難懂。

進度一下子從飛速變成龜速,且有越  來越慢的跡象。

  當法川寫到第八十道試論時,便已感覺到慧力枯竭,提起筆來識海便會翻騰。

  他明白,這是靈識枯竭的跡象,他再也寫不出更多的試論了。

  “終歸...還是失敗了嘛。”

  攤開手掌,任憑筆桿的碎屑從手心中滑落,法川痛苦閉上眼。

  這場轟轟烈烈的改變,終是因為自己的無能...失敗了!

  “呼”

  法川長出一口氣,將面前金帛卷成一堆放好,正待站起身形,卻看見禪院大門突然向外掀開,陽光照亮昏暗的禪房。

  西序三堂長老手捧經卷站在門前,笑著朝禪房內的法川笑道:“法川師弟,今日可是放兩百法壇試論的日子,你怎么還在禪房里啊?”

  金帛脫手,法川彎腰揚頭僵在原地,顫聲道:“三位師兄...”

  “調動人手,改變禪會這樣的大事師兄們幫不上你,但立論出題這種小事,吾等還是能出一分力的。”

  堂主大和尚捧著經卷笑道:“眼下離放題還有些時間,師弟不如看看師兄們寫得試論,看看哪些合用?”

  在曾經的首座法川看來,三堂便是養老的地方,說是研究經典,不過是些拿著律宗經費揮霍的米蟲。

  可在這危難之際,卻是這樣三位他看不上的家伙伸出援手,這讓法川隱隱明悟。

  或許無用之用,方為大用!

南山宗放題  兩百小和尚自山門魚貫而出,手中或是金帛,或是竹卷,在山門石階上依序站好。

  時辰一到,抖開經卷,兩百道試論便映入山下無數佛門弟子眼簾。

  “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不空如來藏是空還是不空?”

  “心外無法,滿目青山,何故?”

  “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云萬里天,如何頓澈自性光。”

  “問當今禪宗,是何形勢,當今佛子,如何以待,才可宗風大濟,登渡彼岸,誰能得見,道出來?”

  二百道試論,包含道、法、自信、見識、禪機、智慧、眼界。

  堂皇出現在眼中之時,竟讓人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同樣是研讀佛經,卻未曾有人做過這樣的思辨,如今只是看題目,便讓人覺得受益匪淺。

  原本在僧人的預想中,當放題日到來,他們該以最快速度將踢選擇,然后去對應法壇試論。

  因為越早去做試論,論點沖突的可能便會越小,成功晉級的機會也就越大。

  只是面對這二百道南山宗高僧大德的試論,眾人卻生出不想走的念頭,只想看一些,再,看一些。

  云端之上,西序首座同三堂長老看著底下僧人癡醉的目光微笑頷首。

  首座法川扭身對三堂長老拱手謝道:“若非三位師兄伸出援手,法川險些辜負八方來客,請受師弟一拜!”

  “師弟何須多禮。”

  堂主大和尚將躬身的法川扶起,嘆道:“師弟想出這樣的法子,也是為了律宗千年的清譽,吾等同時律宗僧人,哪能只讓師弟一人辛苦。”

  “堂主師兄說得對。”

  西堂長老笑著附和道:“這些日子師弟將自己關在禪房中,為兄真怕你急出個什么好歹來。”

  “慚愧慚愧。”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

  堂主大和尚擺擺手道:“要知道后山還有最重要的一群賓客沒有安排呢!”

  分割法壇,目的是為了減小衍善那篇禪機佛偈的影響力,所以整改的這兩天誰都沒有通知過那位寶相莊嚴金身羅漢佛。

  眼下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即便衍善再有不滿南山宗也兜得住,只是這關系嘛......

  首座三堂相互看看,最后還是法川咬牙道:“三位師兄這些日子立論辛苦,邀請衍善羅漢,講明法會變動之事,自然要由師弟來辦!”

  “如此,甚好!”

  聽聞法川愿意接過這個燙手山芋,三堂長老忙不迭的點頭,然后化作遁光消失。

  衍善注定會成為佛國的一方巨擘,今日之事,必然會成為心中的一根刺。

  此種因果,即便是律宗三堂這樣的存在也不愿意承受,法川能夠挺身而出,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阻止正確,哪會沒有代價。

南山宗后山禪院  首座法川帶著忐忑的心情敲開衍善休酣的門庭,從院中走出的寶相莊嚴金身羅漢佛仿佛天人謫仙,若琉璃般剔透的肌膚反射著慧光,耀眼得讓人睜不開眼。

  僅僅是遠遠照見,便讓法川生出一些愧疚,他明白衍善那紙佛偈的價值和正確,只是它不能出現在本屆的機鋒禪會中。

  因為那必然會引起整個佛國的震蕩,只是這種事,自己清楚,對方又哪能不明白呢。

  可他就是敢不顧自身,不計榮辱,要將這現實昭告佛國。

  于衍善的勇氣,自己這位南山律界的首座大禪師,反倒像個齷齪卑劣的小人。

  等衍善走到近前,法川將斟酌半響的語句說出:“衍善羅漢,因為本次參加機鋒禪會的人數太多,所以本座在城中設立了法壇,并出了深淺不一的試論辯題,好讓遠道而來的弟子能夠參與到機鋒禪會中來...”

  因為心虛,法川從始至終不敢直視衍善的雙眼,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借口,實在太過拙劣,他心底的想法,在這片光亮中根本無法遁藏。

  或許下一刻,這位無相禪寺的頂級佛子便會開口譏諷、揶揄,那自己便受著吧,舍去這張皮面不要,只要讓衍善撒氣便好。

  法川是這樣做得心里建設,或許是太過心虛,所以他沒有注意到,隨著他的講述,衍善的雙眸越來越亮。

  “禪師不愧南山宗大德,如此整改,能讓機鋒禪辯不再是只屬于禪宗頂層佛法的思辨,也讓初得慧果,慧境迷途的弟子能夠有辯禪思法,機鋒頓悟的可能,若是日后機鋒禪會能沿襲禪師創舉,定能造福八方佛土,萬千禪寺!”

  衍善語氣真誠,對機鋒禪會的改動大加贊賞,好像渾不在意自己被邀請到了律界浮屠,那嘔心瀝血的禪機佛偈無法廣達世聽。

  “衍善羅漢不怪本座?”

  法川奇道。

  “大禪師在做正確之事,衍善何怪之有?”

  衍善笑答道。

  越是如此,法川心情越是復雜:“衍善羅漢,您那機鋒佛偈很是正確,但確實會動搖佛國根基,還望羅漢能夠收回成命。”

  “大禪師。”

  衍善笑笑道:“真實之所以是真實,那是因為即便你我不提,假裝不知道,甚至掩埋阻擋,它還是在那兒。終有一日會被發現,或早,或晚,而已。”

  隨著南山中放出兩百道試論題,南山律界就徹底熱鬧起來。

  一直守在城外的唐羅將寫有“法川”二字的牌子一丟,便牽著云秀直奔律界浮屠去。

  要不怎么說藝高人膽大呢,劫持了兩個小和尚,還潛入佛國“律”派魁首的南山宗。

  一路上錯身而過的,全是佛國各個禪院的頂尖弟子,那好奇大量的目光如刀剜過,讓云秀這個易容大師心慌得不行,生怕露出什么破綻被看出來了。

  反觀唐羅,就能昂首挺胸,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在路中央,旁的和尚望過來,甚至能回瞪過去,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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