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州歷1790年十月 御獸宗本代行走曹道臣在任期最后一年出關,乘應龍戰輦前往中州,隨行的還有胞弟曹子期、曹長青。
因為沒有帶任何下屬,所以曹道臣便坐在車架前御使應龍,而隨行的兩位則是呆在車廂里頭。
輦駕羅帳內鑲邊的長椅上,曹子期倚著畫壁半臥,外貌打理之后的鱗宗二公子不再像流浪漢,但也沒了曾經風發意氣,如爛泥般癱軟著,右手腕部還吊了個青玉芥子葫蘆,三不五時便灌上一口,靈酒從嘴角溢出也不擦拭,任憑落在敞開的胸襟和衣領上,車廂中充斥著濃烈的酒味。
朦朧醉眼也遮不住的頹廢看得曹長青直皺眉頭:“二兄,不要再借酒消愁了。大兄這次為了這個事出關,你就不能再燃起點斗志么?”
“噸噸噸。”
將青玉芥子葫蘆倒甩上天,瓊漿美酒倒流下來,曹子期仰頭張口狂飲,似是不屑回答。
酒氣刺鼻,兄長頹靡,曹長青突然有些煩躁,站起身走出車廂,在駕馭應龍的曹道臣身旁坐下。
剛坐下,曹長青便朝專心駕馭應龍的長兄焦急道:“大兄快想想辦法吧,二哥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出游,唐羅已經成了他的心魔了,再這樣煎熬下去...人就廢了!”
“摧毀子期的不是唐羅,而是他自身的無能。”
曹道臣淡淡道:“超越權謀設計的存在當然有,但此時的龍西天驕,還遠未夠班。”
“大兄,點蒼山之役的戰報小弟已經看過了,雖然很不愿意承認,但那位確實已經走到所有人的前頭。”
曹長青無奈道:“或許西賀最年輕的兇境很快就要更名為最年輕的宗師,甚至是最年輕的人王,和這樣的人生在同一個時代,也難怪二哥會無力吧。”
“你也認為唐羅不可戰勝?”
曹道臣含著淡淡的笑意,朝著身旁的兄弟問道。
“從他目前表現出來的戰力看,除了幾位圣地的老宗師,兇境里頭應該沒有對手了吧。而他若是一心想走,別人也攔不住啊。”
曹長青無奈道:“我實在想不出什么辦法可以擊敗他。”
曹道臣笑笑:“上古時妖獸橫行,每每有天賦異稟的大妖帶著族群狩獵,人族就會被破遷徙,甚至分裂族群飼獸,不知多少次面臨滅族的艱險,那時候人族也認為,妖獸不可戰勝。”
“大兄有辦法?”
曹長青眉頭揚起,興奮道。
“大軍之后,必有兇年。”
曹道臣平靜道:“摧垮唐羅的辦法,前人早已錄在書中,繪于紙上,只需要順勢而為即可。”
“大哥越說長青越糊涂了。”
撓撓頭,曹長青不解道:“點蒼山之役大勝,唐森、唐羅父子風頭一時無兩,盜火宗師的名號更是如日中天。加上英豪擂上蕭子玉又力壓群雄,取得炎君封號,龍西聯盟現在聲勢正隆,邪王宮雖然撕毀了和平協議對龍西聯盟宣戰,但整個龍洲也沒幾個響應的,現在整個龍州大勢都在往唐家傾斜,我們的順勢在哪兒啊?”
“要將精美的瓷器摔碎,便要將它架高,龍西聯盟的名聲,是踩著邪王宮、無極府、督天王巡,甚至是瓊華星君立起來的,這便是禍根。”
曹道臣淡淡答道,輕描淡寫的模樣卻有執宰天下的霸氣,令人信服。
“大兄的意思是,龍西聯盟現在的名聲越盛,他們就會敗得越慘?”
手指在虛空中輕輕一劃,便凝出一面素色的靈境。
曹道臣的手指在鏡面上連連輕點,淡淡道:“烏合之眾就是烏合之眾,士氣如虹也只是建立在不敗之上的海市蜃樓,只要幾個條件,就能讓它們土崩瓦解。”
曹長青眼睛更亮,忙問:“需要幾個條件?”
“滅其根、斷其助、喪其德、離其眾。”
曹道臣淡淡吐出幾個字后,便不再說話。
兩兄弟敘話時并未壓低音量,所以車廂內的曹子期也聽得一清二楚,在聽到讓唐氏土崩瓦解的幾個條件后,曹子期放下了手中的酒壺,朦朧的醉眼也清醒了不少。
只是任憑他怎么想,都想不出這些條件應該怎樣達到。
龍西聯盟的根是什么?這種事眾說紛紜,有人說龍西聯盟的起家靠的是在洪災中救世的仁德,所以世家百姓自發的報恩投效。
有人說是因為龍西聯盟的大氣,因為誰都知道只要加入了龍西聯盟,就能得到求而不得的正統功法,甚至是稀有的神通秘術與匹配的修煉資源。
這樣的根基,他該怎么去滅?
至于斷其助就更難了,龍西聯盟的靠山是誰?
是元洲徐氏,根據點蒼山最后傳回的消息,瓊華星君的法身就是被徐家那道原始劍令滅掉的。
這可是原始劍令啊,徐家是得多么看重這個外戚,才會將這么重要的物件交給唐羅。
換一種說法,就是不論什么時候,唐羅都能退到元洲去。
而打蛇不死反遺其害,正是因為絞盡腦汁也沒有辦法殺死,曹子期才無奈放棄了報復的念頭。
畢竟他也不想因為一時的仇怨,為以后的鱗宗招惹一個這么可怕的敵人。
自嘲的笑笑,曹子期痛苦得閉上了眼。
沉默的應龍戰輦在風中疾行,只是一日一夜,便抵達了中州伊祁神山。
完成修煉的曹長青睜開眼,驚叫道:“大兄,我們怎么到這兒了?”
沒有回答大驚小怪的提問,曹道臣駕著應龍戰輦緩緩落至伊祁神山的迎客峰上。
并在幾名采藥童子驚訝的眼神中大喝道:“御獸宗曹道臣,拜山藥神宗!”
如龍吟般的巨響洞徹九霄,蕩迭層云,聲浪卷著云浪翻滾,在伊祁神山的上空炸響。
在迎客峰上的采藥童子聽到曹道臣的來意后,氣得漲紅了臉。
醫武不分家,藥神宗固然是西賀的上品宗門,但門下弟子主要還是以研究醫術為主,修行武道為輔。
通常情況下,即便是一些中州宗門行走的拜山,也不會把藥神宗選作第一站,更何況是御獸宗這樣的圣地了。
畢竟誰敢說自己一輩子沒病沒災,從來都是被人無比敬重的藥神宗碰上這么一個二愣子,能不生氣么。
但生氣歸生氣,按照正常流程拜山的曹道臣并未在禮數上有什么確是,在“拜山”云浪席卷之后,藥神宗的長老也踩著祥云過來了。
或許是仙風道骨的模樣更加具有說服力,藥神宗的武者個個都清瘦清瘦的,須發皆白,蒼髯垂胸的模樣,好不瀟灑。
“百草山姜秦艽(交1),見過曹行走。”
老者踏著祥云落在迎客峰上,朝著曹虎臣拱手見禮。
“道臣見過秦艽長老。”
曹道臣拱手回禮完直接切入正題道:“這次拜山,是想與天龍兄完成舊約,不知他是否有空。”
不等姜秦艽回答,便看見一股毒云自伊祁山中蕩起,徑直往迎客峰落來。
采藥童子一看,立馬抱著自己的藥簍逃之夭夭。
而姜秦艽則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瓶,朝著輦駕上下來的曹子期與曹長青道:“這是避毒丹,還請兩位公子收下,一會兒若是身體有什么步氏,便服用一粒。”
“曹毒龍,你終于來找老子了!”
老人話音未落,綠色的旋風便落在迎客峰上,露出了里頭邪魅無雙的藥神宗行走。
伊祁天龍,以蜈蚣為名的男人左邊嘴角永遠噙著笑意,但眼神卻平靜如山中深潭。
生在藥神宗,卻只修蠱毒咒殺,超強的功法適性配合得天獨厚的毒靈體,修成了藥神宗古往今來最可怕的行走。
明明是藥神宗的天下行走,卻因為一身無法控制的毒氣而神憎鬼厭,本宗的師兄弟妹不敢親近他,外頭更沒有什么朋友。
但伊祁天龍不以為意,根本不想解決毒氣的問題,反而通過不斷修煉秘術進行毒系增強。
后來,他更從伊祁神山搬到獨沼中,變成了西賀宗派里最孤獨的行走。
“恭喜天龍兄毒功大進,可喜可賀。”
曹道臣看看剛到主峰不久就變得青綠的范圍,朝著來人客套了一句。
“少廢話,你可是老子最想交手的道子!”
伊祁天龍常年離群索居,性格也有些古怪,聽到曹道臣的客套,直接叫罵道:“看看究竟是草木更毒,還是毒龍更甚!”
言罷便要動手,曹道臣舉起右掌制止道:“天龍兄先等等,交手自然可以,只是這次來,道臣還有一事相求。”
“嗯?”
伊祁天龍眉毛一挑,眼中戰意頓失:“你不光是來打架的?”
“天龍兄不是一直想要毒龍之涎么。”
曹道臣從懷中取出一個透明的玉瓶,里頭灌滿了青綠色的液體,淡淡道:“若是天龍兄贏了,這瓶毒龍涎就歸你所有,若是天龍兄敗了,那便答應幫道臣一個小小的忙如何?”
從曹道臣拿出玉瓶其,伊祁天龍的雙眼就移不開了。
如今的西賀,真龍全在御獸宗手上,外頭販賣的全是混血的龍獸。
即便是藥神宗這樣的勢力,也無法輕易得從御獸宗手中得到毒龍之涎。
因為毒龍乃是龍類中的異種,數量極其稀少,而伊祁天龍如今的毒類研究,又特別需要這種最高等級的毒液做參考。
但畢竟是藥神宗的道子,伊祁天龍還是很有理智的。
能用毒龍之涎議價的,哪里可能只是什么小忙。
況且全西賀的行走里,他最沒把握贏過的就是徐老贏和曹道臣。
前者是通冥劍體的百毒不侵,后者干脆就是毒龍血脈,與這兩人放對,他連兩成勝利的把握都沒有。
“算了算了!”
伊祁天龍搖搖頭道:“沒什么把握贏你,不合算!”
拒絕得真是干脆坦蕩,曹道臣搖頭笑笑,將手中的玉瓶直接丟到伊祁天龍手里。
“以毒功爭勝,一炷香的時間,誰腐化枯萎的花草更多,誰便是勝者!而且不論勝敗,這瓶毒龍涎都歸天龍兄所有,至于那個小忙嘛,幫與不幫,天龍兄自己決定便可,如何?”
“此話當真?”
拿著毒龍涎的伊祁天龍一愣,然后就特別順手地將玉瓶塞到懷里,大喇喇道:“秦艽長老你聽到了吧,這是他硬塞給老子的,老子可沒有丟了藥神宗的風骨啊,你可得給我作證!”
仙風道骨的姜秦艽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后退到一旁。
拍拍懷中的玉瓶,伊祁天龍哈哈大笑道:“可以可以,草木之毒的修行老子已經達到瓶頸,有了這瓶毒龍涎,就可以開始研究下一階段的毒功了。曹毒龍,你可真是辦了件大好事啊!”
“御使應龍戰輦離開迎客峰。”
回頭朝曹子期、曹長青遞了句話,曹道臣向伊祁天龍淡淡道:“天龍兄,可以開始了么?”
“當然可以!”
伊祁天龍大笑道:“但迎客峰好歹是藥神宗的門臉,要是被我們弄得草木不生,以后宗派臉上無光就不好了,不如我們去那!”
手指另一座聳立蓋雪的孤峰,伊祁天龍接著道:“在那半山有一片藥圃,長得全是些毒物惡草,抗性極強。以那片毒草分勝負如何?”
“如天龍兄所愿。”
從善如流的曹道臣點點頭。
兩人御空而起,轉瞬來到了伊祁天龍手指處的孤峰。
在一片雜草叢山的荒谷中,他們發現了栽慢毒物的藥圃。
七彩斑斕的菌菇,長著鮮艷果實的雜草、還有看著像野菜,卻在莖稈上流出刺鼻汁液的高大植物。
在一些草木的口器中,還能看到昆蟲甚至是動物的尸體,仿佛一片魔化的叢林,使人不寒而栗。
但曹道臣與伊祁天龍卻是表情平靜,在姜秦艽長老的口令下,兩位圣地天宗的行走施展得意的靈技,開始腐化這片載滿毒物的藥圃。
一炷香后,兩人停手,遙遙相對。
“一百七十六株!”
伊祁天龍昂著頭,向曹道臣爆出了自己的數字。
“一百八十五。”
曹道臣淡淡道:“天龍兄選了太多粗壯的植物,有些失策了!”
“不用你為老子找借口!”
伊祁天龍怒道:“輸就輸了,你要老子幫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