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到了毗摩質多原唐羅索性也不急了,打算好好觀察那群在原野中一邊磕頭,一邊行路的人。
除了有限幾個僧侶模樣的修行者,這些人大多三五成群,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大人也有孩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家子。
領頭的往往是幾人中的最年長者,而孩子大多坐在馱獸拉著的板車上。
此時天上的雪已經足足下了幾天,毗摩質多原上的積雪未化,讓這些人行路變得極為極難。
除了有限的幾名修行者外,唐羅發現里頭大多都是衣衫襤褸的普通人,他們蓬頭垢面,長期沒有打理的頭發結成一團,手上戴著銅板一樣的護具,身上包著不知什么動物的皮革,膝上裹著厚厚的護具。
這些人口中念念有詞,雙手合十雙手合十,高舉過頭,然后行一步;雙手繼續合十,移至面前,再行一步;雙手合十移至胸前,邁第三步時,雙手自胸前移開,與地面平行前身,掌心朝下俯地,膝蓋先著地,后全身俯地,額頭輕叩地面后,再站起。
周而復始,仿佛不知疲倦,不知痛苦,也沒有特別的喜悅,只有平和,無盡的平和,這糟糕的天氣與溫度,還有這艱辛的跋涉,好像都沒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
但普通人在天威面前,實在是太渺小了,精神力終究無法幫助他們戰勝一切。
唐羅仰頭看了眼天上的雪云,哪怕沒有學過什么天象的知識,也能看出來,這樣厚重并且延綿幾千里的雪云,意味著連綿數日,甚至十數日的大雪。
而在這無遮無避的荒原上,隨著積雪越來越高,那些沒有修為的普通人和馱獸,將會最先死去。
就像北邊那幾個人一樣,或許是因為貨物太重,或許是因為馱獸力小,裝載著一家所有活命之物的板車已經深陷雪中,任憑一家幾口如何使勁,板車與馱獸就像是嵌在石板中一樣無法動彈。
可悲的是,這家人全是普通人,即便為首的那個,也不過凡境巔峰修為,所以,面對深陷雪中的板車,他們無能為力。
任憑他青筋暴漲,如何用力,那陷入雪中的獸車都沒有動彈的意思,終于,陷入雪中惶恐的馱獸終于因為瘋狂的掙扎耗盡了體力,哀鳴一聲重重地倒下。
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又遇頂頭風,倒霉的事情從來不懂什么叫做適可而止,馱獸站不起來,便意味著沒有分擔物資重擔的勞力,等待這一家人的,或許只有拋下馱獸背上行囊離去,而在這無遮無避的草原上,等待他們的很可能就是死亡。
許是感受到死亡的氛圍,一家人臉上的平靜也變成了頹然,少女跪伏在馱獸身邊,撫摸著它的臉,喃喃低語著什么,里頭有歉意,也有不舍,更多的則是悲傷。
而這大雪封天的日子里,能見度不過十數米,他們的遭遇和絕望,又有什么人能夠看見呢。
就算能夠看見,又有誰能幫得上忙呢,世間最絕望的,從來不是身處一個冷漠的環境中與所有人為敵,而是即便想要幫你,也有心無力。這樣的天災之下,蛻凡也不過是強壯點的難民,海浪中的扁舟,自身難保。
一家人毫無疑問陷入了絕境,除非能有什么奇跡,不然毗摩質多原便是他們的埋骨之地。
但信仰有時候,真是說不清道理,就在唐羅想要出手將那家人的板車從雪地中拔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幾個離他們不遠的苦行僧侶竟然放棄了專心的朝圣,站起身來朝那一家子趕去。
那幾個僧侶赤著腳,身上只裹著清涼的袈裟,手上脖子上掛滿了各種樣式的佛珠,模樣就跟一般苦行的僧人別無二致。
唐羅不知道這幾個僧人是怎么從呼嘯的風雪中聽到一家人的呼救的,只看見幾個僧人迅速的靠近深陷的板車四周,數臂合力竟生生將萬斤重的板車與馱獸從雪中拔了起來,做完這一切的幾個僧人靈力消耗了大半,在與逃脫困境的一家人行禮后,便朝著原來的方向繼續三跪九叩首,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風雪中。
如果是故事的話,這已經是個完美的結局,深陷死局的一家被幾個苦行僧侶搭救,一家人懷著更加虔誠的信仰,朝著心中的圣地走去。
但現實終歸不是故事,它不會因為一個美妙的故事而改變其殘酷的本質,僧人們做的已經足夠好了,但他們能做到的也只有那么多,大雪還在肆虐,前路依舊浩渺。
在這樣的積雪中行走,體力消耗該是平常的十倍之巨,積雪就像是個柔術大師,不停地消耗人的氣力。
這家人終歸還是會葬身在風雪中,無非早晚而已。
而那幾個伸出援助之手的僧侶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他們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純是依靠靈力抵御寒冷,剛剛的消耗,讓他們本就不足的靈力消耗了大半,換一種說法,如果他們放棄三跪九叩首的長頭,站起身來狂奔的話,或許有機會逃出這片雪原,但如果他們繼續下去,下場也并不會比這一家子好到哪兒去。
這惡劣的天氣,對這些心懷信仰的人來講,已經是天罰的程度了,就像是老天存心不讓這群信徒抵達所布下的設計,這場連綿千里的大雪會將這片雪原上所有人生的希望斷絕,除非他們放棄朝拜,趕緊逃命。
甚至對有些人來說,逃命都已經晚了,他們已經太過深入這片雪原,變得走投無路。
但武者之所以日日夜夜支持以恒的修煉,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主宰天地么。
如果這場暴雪如果是上天對這群信徒的惡作劇,站在云層之上的唐羅,便有底氣向老天說一句,不許!
天穹之上,頭戴勾陳面具的星袍人身邊,三十六顆落御元磁珠沿著某種玄奧的軌跡飛速旋轉,神珠越轉越快,元磁在軌道中殘留,一縷縷電弧出現在唐羅周身,且越來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