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日軍猶如潮水般地朝倉庫涌來，不斷爆炸的手榴彈卻依舊不能阻擋日軍兇猛的攻勢，早已離開機關炮射手位置親自趕到一樓的雷雄已滿布硝煙和鮮血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絕。
“一樓所有人，除去十個重機槍手，其余都給老子一人兩槍，沖鋒槍彈匣打完，就給老子步槍上刺刀。”雷雄左右換掃了一圈站在自己身邊的一個半班二十多名士兵，厲聲道：“聽老子的命令，一起沖出去干掉剩下的狗日的小鬼子。”
“連長，我們這樣沖出去跟小鬼子對拼不明智啊！就算讓他們接近大樓，樓上弟兄們丟手榴彈也能炸死狗日的。”一排排長見自己的上司明顯有點兒上頭，忙建議道。
“不，老張，小鬼子現在連命都不要的往這邊沖，憑的是什么？憑的就是一股子氣。”雷雄卻搖搖頭，道。“小鬼子死硬死硬的想憑借這樣一股氣一口氣吃掉我們，那我們就用更硬的方式告訴他們，玩兒硬的，老子們不怕他們，而且，老子們更硬。”
見一排長還有些顧慮，雷雄眼睛一翻，厲聲道：“怎么？你老張好歹也是軍校出身的高材生，就這么怕死？要是怕死，你就后面指揮機槍手，老子也不會怪你。”
“連長，我也是和日本鬼子打了二十幾天仗的人，那一次我貪生怕死了？如果有，你現在就斃了我。”年齡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少尉排長聽雷雄這么一說，不由也急了眼。“算了，你是連長你說了算，等會兒你雷長官坐鎮指揮，我老張負責帶隊出倉庫宰小鬼子。”
“哈哈！要是你老張真的貪生怕死，那還輪到你跟老子這樣說話？”雷雄見自己的激將法有了效果，哈哈大笑。接著拍拍少尉排長的肩膀，又道：“老張，放心，你在老子手下也有兩年了，什么時候見過俺打仗不帶腦子過？我們二十幾號弟兄每人三十發彈匣子彈掃出去，就是小一千發子彈，十幾米的距離不打狗日的一個滿臉花才怪了，別說就一百來個鬼子，就是兩三百個，老子們也能撂倒他們一多半。你覺得，他們還能剩下幾個？”
再看看神色已經逐漸鎮定的士兵們，雷雄自信的道：“老子就是要當著后面小鬼子的面，用刀，像殺雞一樣宰光他們。怎么樣？弟兄們，敢不敢？”
“敢，長官！”
士兵們轟然回答。
“都給老子記著，只要老子說撤，都給老子撤，誰敢不撤，老子踢爆他的卵蛋。”雷雄又補充了一句。
一旁一直沒說話靜靜看著的陳運發臉上也微微動容。這位雷上尉，他已經給予過很高的評價，甚至在給遠在南京劉浪的戰報里還專門說過他是一員虎將。但就剛才他那一番話以及他做出的決定，讓陳運發發現，他竟然還是低估了這位的臨機決斷能力。
這個由士兵一路升上上尉連長的軍人可能在很多出身于軍校的將領軍官們看來有些下里巴人的味道，說白了，就是戰術布置上有些粗糙，沒有那么一板一眼來得很有條理性，哪怕也很簡單實用。可這位，絕對是個做軍人的料，他對于戰局的把控，極為精準。
至少在陳運發看來，能瞬間發現打掉日軍氣勢才是這場戰斗的關鍵點的或許不少，可是，有膽量并能迅速做出放棄堅固陣地和日軍進行反沖鋒并以白刃戰來完成這場硬碰硬戰斗的，絕對不多。就算放眼整個獨立團，陳運發敢說，也絕不會超過五個。
那一瞬間，陳運發似乎看到了劉團座的影子，五年前，也是在這座城市，劉團座亦是率領二十多個殘兵，向著優勢敵人發起了反沖鋒，并一舉將日寇所有的氣勢擊碎。
雷雄說得沒錯，戰場上決定勝負的因素很多，可能有裝備因素，有士兵訓練水平因素，還有諸多的什么天時地利人和，但士兵的氣勢和士氣亦是極為關鍵的。為什么日軍在明明可用優勢炮火和機步槍火力來解決戰斗的時刻，卻偏偏最喜用端著刺刀和對手白刃做戰？是他們的指揮官太腦殘？嫌自己的兵太多，又正好糧食不夠吃，需要多死點兒人來節約口糧？
并不是，他們用刺刀這種冷兵刃代替了武士刀，用敵人的鮮血濺在士兵臉上的方式來刺激步兵的兇性，從而提升他們所謂的武士道精神，說白了，也就是日本皇族一直在日本國內倡導的那種和未來差不多的傳銷口號，俺們大日本帝國，是戰無不勝的。
你別說，雖然白刃做戰會導致多戰死一些士兵，但其效果卻遠遠超出兵力的損失，日軍完全可以在下一次作戰中保持足夠高的士氣，從而少了更多的兵力損失。
而雷雄，正是要以白刃戰的方式，用日軍自己以為最擅長的方式，干掉他們。
當然了，他可不傻，他敢于這樣反擊日軍的理由，可不光是經過二十多桿沖鋒槍掃射之后，日軍絕不會剩下太多，也不光是他麾下的士兵是中國國內裝備和訓練最精銳的中央軍之中的御林軍，論拼刺術水平，至少絕不會弱于日軍，更重要的是，有他自己這個最少能以一抵三的箭頭式人物存在。
還有，感應到雷雄雖沒投注眼光過來，但余光可是連續瞟了自己好幾眼，陳運發知道，這位可也把他這個更強的，計算在其中了。只是，自己不是他的麾下，他不好明說罷了。
眼瞅著雷雄已經鼓舞完士兵們，陳運發終于上前一步，簡短而明了的說道：“還有我！”
“好！”雷雄裂開大嘴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
沒必要感謝也沒必要感懷。兩人雖還不是兄弟，但是戰友。是戰友，就該并肩作戰。通俗點兒講，就是無論啥情況，并肩子上，干死狗日的。
打完這一仗，再不光是戰友，更是兄弟。
日軍最終能沖到倉庫前方十幾米處的，最少也有80多人，他們的臉上涌起的興奮溢于言表，只要再過兩秒，他們就可以靠著厚實的墻壁，將手雷塞進射擊孔，將炸藥包堆在中國人無法攻擊到的死角，將這棟步兵炮都無可奈何的堅固建筑的外表轟爆，剝去堅硬的外表后，里面躲藏著的中國人再無躲在烏龜殼中向外射擊而自身無損的資格。
聯隊將會憑借優勢火力和優勢兵力一點點將中國人所有的反抗粉碎，將他們一一擊殺在這棟給他們帶來太多傷痛的建筑里。中國人的命運，已經無可挽回。
南岸數萬民眾這會兒亦是滿面驚容。就算不通戰術的人，也明白讓那些背著沉重“小書包”的日軍靠近四行倉庫將會意味著什么。也顧不得租界內西洋士兵的吼止，紛紛放聲大喊提醒倉庫內的守軍小心。
“弟兄們，小鬼子太近了，丟手榴彈炸死狗日的啊！”
“長官，開槍啊！打死狗日的。”
民眾們只恨不得給自己一桿槍，對著那幫越來越近的日軍開槍來解決這個禍患。
在側面觀察此戰臉色越來越嚴肅的斯馬萊特準將微微嘆了一口氣放下望遠鏡，下令一個步兵營增援河岸邊。
當然不是為了增援已經被他認為必輸的四行倉庫中國守軍，雖然那個中國步兵連的官兵是真正的軍人，亦是值得讓他尊重的軍人，在這場攻防戰之前打得也極為讓人嘆服，但日本人表現得同樣也不賴，中日兩方在這個上午打出了一場雖然小規模但極為精彩的攻防戰，甚至可以被寫進教科書當成案例。
可中國人依舊失敗了，只要這近百日軍步兵靠近倉庫，樓上的那些中國人再如何丟手榴彈也阻止不了他們了。僅靠窗戶的看向外面的他們有太多的死角，日本人完全可以利用這些死角將墻壁進行爆破，從而徹底剝開倉庫堅固的外衣。失去能抵御步兵炮憑仗的中國人再也無力阻擋日本人的下一波攻勢了。
他之所以下令增援，是怕租界內的中國民眾情緒太過激動，要是搶租界士兵手里的槍那可就不好辦了。別看這些中國老百姓赤手空拳，他們對面的士兵荷槍實彈，但日不落帝國準將知道，這批瞪著大眼珠子噴著粗氣的中國平民和數天前麻木坐在街頭等待著救濟的平民早已不一樣了，他們就像是即將噴發的火山，只需要一個契機，就會爆發。而一百多名中國士兵在他們面前被日本人一一殺死，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引發暴亂的引子，他必須要防患于未然，這也是他做為租界聯合駐軍司令官的責任。
下一刻，日不落帝國老頭準備離去的腳步停止了。
三百米外，一陣更激烈的槍聲響起。
二十幾桿沖鋒槍連續的射擊聲猶如魔音，尤其是在日軍的耳畔響起的時候。
日軍幾乎連臥倒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掃倒了一大片。以雷雄為首的中國士兵這次是紛紛踢開了一樓窗戶堆砌的沙包，第一次將身形完全暴露在日軍的兵鋒面前，端著沖鋒槍毫不停頓的連射。
不用瞄準，不用顧忌彈著點是否精準，就是扣動扳機對著洶涌而來的日軍隊列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把最多的子彈傾瀉出去。
高達900發/分射速的沖鋒槍保證了三十發的彈匣幾乎是在三秒之內全部擊空，打光自己子彈的雷雄隨手就丟掉了原本應該被視為珍寶的還散發著藍幽幽光澤的第三帝國新式沖鋒槍，端起早已放置在身側的日式步槍，怒吼一聲：“弟兄們，跟老子上。”
二十幾名士兵集體丟掉沖鋒槍，端著步槍從窗口中躍出，悍然迎著三十多名臉上涌上驚容的日軍殘兵，沖鋒。
數萬中國民眾本來看著數十日軍剎那間倒下正想高聲呼好，但卻在“好”字還沒沖出嗓子眼的那一瞬間，就緊緊閉住了嘴巴。他們的視野中，二十多名士兵，在一名領先他們兩三米高大士兵的率領下，跳出倉庫窗口，端著已經上好刺刀的長槍，迎著日軍，沖鋒。
他們，集體屏住了呼吸。
日軍的拼刺術，可是出了名的可怕。無論是五年前的“一二八”淞滬之戰，還是四年前的長城抗戰，日軍強悍的拼刺術都給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殘余的日軍并不多，但光看軍服顏色的對比，日軍還是比中國軍人要多上那么幾個的。他們，能贏嗎？
“支那人！竟然想用這種方式和我軍決斗！”遠方握著望遠鏡的脅板次郎已經血紅的眼睛里再度增加一分濃郁的紅色。“狂妄，用旗語傳令前方，所有人，在沒有接到新的命令之前，不得開槍，我要讓這些狂妄的支那士兵在他們的族人面前一場徹頭徹尾的慘敗，用事實告訴所有支那人，強大的大日本帝國陸軍，是不可戰勝的。”
而被槍聲驚動重新拿起望遠鏡的斯馬萊特準將目光一片呆滯。
以他西方人的思維，他不明白中國人為何選擇在這個時候奔出倉庫要以短兵相接的方式來解決這次戰斗，在他看來，中國人在擁有了沖鋒槍這種可怕的近程火器后，明明可以繼續躲在堅墻之后，以分段式射擊的方式將這批已經嚴重減員的日軍士兵全部干掉，倉庫之危立減。
卻為何傻不呼呼的跳出來玩兒什么決斗，這不是用了最愚蠢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術嗎？
崇尚生命第一的西方人，恐怕永遠也不會明白，在世界的東方，這片世界最大的陸地上有這樣兩個民族，他們所要守護的，是遠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而那個勇敢躍出掩體的民族男人，正是要用對手最驕傲最擅長的方式擊碎他們所謂的守護，當著自己數萬族人和對手上千族人的面。
為了完成這種精神層面的打擊，一切犧牲，都是值得付出的。
就如同脅板次郎命令不得開槍一樣。
這場戰斗，不僅是刺刀與刺刀的碰撞，也不是生命與生命的交鋒，更多的，是一場靈魂之戰。
生或是死，早已退居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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