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州城下炮聲轟隆,殺聲震天。
連日激戰,小小的州城,外壁已經被打得霍霍牙牙,猶如石榴被破開的外殼,露出了內里鮮嫩多汁的果實倉促之中夯壓堆砌的土石。
綿州就在后世的綿陽東,境內地勢復雜多變,西北部屬青藏高之東部邊緣山區,地勢高險,內里群峰疊嶂。西南部屬川蜀盆地之西北部,境內丘陵連綿。可以說除了自彰明縣境沿培江而難下,河流兩岸且見平緩,其東西兩邊盡是綿延望不到盡頭的大山。
就是說,要下成都,綿州是必須要拿下的地方。
就在劍州事變的消息傳到綿州后,姚平仲并沒立刻聽從成都的指揮,率軍北方進取劍門關。而是全力收縮到綿州城,將彰明駐扎的兵力和物質,乃至諸多的勞動力,亦收回綿州以南。
堅壁清野是其一,組織諸多的勞動力日夜不停的加固綿州城池是其二。
那姚平仲的法子便是師從徐徽言守貴州城之法。
只是對比徐徽言之準備充分,他的準備明顯要遜色不少。但即便如此,也非齊軍急促間可以拿下的。
齊軍穩定劍州之后,只分出小股兵馬向左右的閬州、巴州、龍州等地進發,那是兩路盡皆勢若破竹,各州縣兵不血刃,傳檄可定也。主力則一路向南直殺綿州而來。
就如眾人都以為的那樣,齊軍下到劍州,在劉光國的配合下,干凈利索的消化掉了當地的宋軍。接下便直逼綿州,掃蕩姚平仲部,然后大軍殺奔錦官城,一舉奪下整個川蜀。
然綿州城內的宋軍數量在兩萬左右,不次于劍門關之劉光國部,更有各地練勇萬余襄助。姚平仲執意要戰上一陣,三萬余人守衛一城池,自是兵力充裕。
齊軍南下兵馬一時間難以克服。
綿州本就是劍門關的后援,同時駐軍此處也是在戒備著陰平古道。當年鄧艾引兵越七百里古道而一躍入蜀漢腹心之地,掀開了三國風云落幕的第一章,至此后兵家之人便無人敢小覷之。
事實上,三百多年后的明將傅友德也是自陰平出奇兵,讓明夏兵馬于腹心自潰,川蜀轉瞬即平。
這就是趙宋使姚平仲引兵屯駐綿州的原因,這里是成都的最后一道屏障。
只是眼下的齊軍,卻是自從劍門而入,人家根本就沒去走陰平古道。
是以,蜀宋最初的打算是都落空了。他們以為漢中便是失守,數萬大軍亦不可能全軍覆沒,定然會有殘兵退入劍門關中。所以劍門關的駐軍看似只有兩萬,實則卻要遠勝過兩萬人。
那姚友仲、劉锜那般不利的態勢下,兀自能引敗兵近萬人退入利州,若是先破仙人關,再丟漢中城,那能順利退入利州的宋軍又該有多少?
故而在趙不試、陳遘等人的眼中,劍門關根本就不會丟。
齊軍的火炮自然兇猛,卻也難以拿下劍閣天險。
他們只需要準備充分,不要犯當年孟昶之過錯,放過了來蘇狹道,這劍門就萬無一失。
宋乾德三年(965年),王全斌奉命伐后蜀,有降卒進言:“由昭化縣江東越大山數重,有狹徑,名來蘇,蜀人于江西置柵守之,對岸有渡,路出劍門南二十里,至青韁店與官道合,由此進兵則劍門之險不足恃也。”王全斌從之,命別將取來蘇,達青韁,北擊劍閣,與大兵南北夾攻,遂奪劍門關。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蜀漢的敗亡,孟昶的覆滅,都是蜀宋最好的老師。宋室麾下有的是精通史學的博學鴻儒,豈能不知道蜀漢、后蜀之敗?其最初之布局便是以史為師,堵住各處漏洞,鞏固川蜀。這次開戰后就更是如此。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劉光國的反戈一擊,讓一切都落了空。齊軍自劍門而下,這本是給劍門打后手的綿州反而顯得至關重要起來。
如果姚平仲見大勢已定,不戰而降,則川蜀已定也。
但現在姚平仲這般時刻猶自要來與陸齊一戰,卻偏偏對成都的指令置之不理,他內心中究竟有幾分是為了趙宋,究竟是如何想的,便就讓人難估摸了。
危急時刻,姚平仲是不是真的能豁出命來,誰心里都沒有譜。
但不管如何,橫豎現在綿州城是正打的激烈。
川蜀宋軍大部皆是趙宋入蜀后招募訓練的新兵,之前入蜀的老兵更多被送到了漢中和劍門關,姚平仲手里的這兩萬宋軍中的老兵比例是遠低于前兩者的。他們武備縱然不比劉光國部差勁,但真正的戰都力卻真的有遜色。
這軍隊的將士,無論是冷兵器時代還是熱兵器時代,有沒有見過血,上過陣的兵和新兵蛋子到底是不一樣的。在這一次的綿州之戰中,此地的宋軍表現較之當初出川攻伐關中時候,就強上了不少。雖然這可能只是雞和鴨的區別,但也不錯了。
僅僅五日的圍攻,此時的綿州城已經破爛的不成樣子,城墻上面已經打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豁口,彈痕累累!尤其是齊軍主攻的城北一側,幾乎有三分之一的城墻都垮塌了,城墻都塌了,內里倉促而成的土石還能結實堅固嗎?大量的土石混雜在原城墻的夯土中,化作一道斜坡傾倒了下來。只因為那段城墻徹底的坍了下去,齊軍三度挖掘地道通到城墻下面,設藥粉爆破之。
就如當初貴州之戰時李彥仙說的那樣,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總能把城池給炸塌。這是最經濟劃算的破城之法。
坍塌的城墻面上,尸體層層疊疊地堆積在一起。
有趙宋官兵,也有齊軍將士。兩邊的軍兵都披著差不多制式的盔甲,那扎甲、皮甲還有棉甲,甚至還有個別的半板甲,即使戰死,雙方的尸體也常常扭打在一起!
城內宋軍顯然在這里進行了最頑強的抵抗!而城外的齊軍同樣發起了最堅決的進攻,將這里變成了一個大尸體堆。之后的他們就是在這尸體堆上面達成了突破,粉碎了守軍的抵抗,一直突入了綿州城內!
現在綿州城之內,已經全是火光,駐守在此的宋軍盡數都已經崩潰,只剩守將姚平仲的親兵還依托著州衙與外頭包圍的齊軍對峙著。但很顯然外頭的齊軍并沒有強攻的意思。
事實上這叫有來有往!姚平仲在綿州城破后主動放棄了指揮,徑直回到州衙里來。已經給齊軍奪取綿州行了很大方便,這個人情要還過去。雖然這廝堅持不降,一場綿州大戰讓齊軍也損兵折將,可這兩件事要分開來看。
你不能因為人家的‘過錯’就抹消了人家的功勞。
姚平仲主動率軍投降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可這姚平仲既然要面子,放不下自己的傲氣,或是說在信中始終不服,那打一場你也不能說人家錯。
要是那樣的話,劉法、種師中等等都該殺了。
綿州宋軍副將張中孚才是組織守軍投降的主要人物。而張中孚的胞弟張中彥則陪同姚平仲坐在州衙。
“太尉,太尉…”
張中彥看著不停往口中灌酒的姚平仲,自覺的他實在沒此必要。
姚家與陸齊又沒甚化解不開的仇恨,當年襄陽之戰姚古服毒自盡,那也是他自己主動殉死的,可不是陸齊陣斬姚古,或是逼死他的。若是他能束手就擒,如何會丟掉小命?
看那劉法與種師中。
事實證明,陸齊并不嗜殺。若是那聲名甚好的文武軍將,被其俘獲后,皆能受到優待。被齊軍抓到后仍就砍腦袋的,皆是該殺的貪官污吏也。
“太尉看開一些好。”張中彥自嘲的勸道:“小將家中與陸齊亦有些冤仇,吾父與叔父二人皆曾在何灌何太尉麾下任職,叔父與西夏力戰而死,何太尉念及舊情,便將女兒許給了我從兄張誠為妻。然而我那從兄與何太尉一門皆沒得好。”這仇恨可比姚家的直接多了。
州衙外頭。
一臉平靜的姚友仲看了左手邊的朱武、史大郎一眼,一言不發,邁步向著州府行去。
神機軍師面上帶著笑,史進卻甚是不忿道,“區區敗軍之將,憑的矯情?”如此時候還不主動投降,那就是欠挨刀。
“姚平仲少年得志,故而心高氣傲,不知收斂。寧不知天下局勢已然變化,其猶自無該,只顧逞匹夫之勇,無能因勢利導,隨波逐流,非智者也,難成大器。大郎前途光明,何須與這等人物計較?”
為甚要給姚家面子,且不是為了安西軍一干舊將之心么。然而這姚平仲…,朱武捋著胡須細思之,搖頭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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