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城內,行嶺南都護蕭嘉穗正小宴招待桂西安撫陳文昭。
這回見面且是兩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有空坐下詳談,與先前正式場合里寥寥數語只訴公事,旋即便各奔東西不同。
蕭嘉穗不出意外,便就是不久后的粵東行省巡撫。而只看陳文昭的名頭便就知道,此人便是日后的桂西行省巡撫。
故而,此番宴請說是蕭嘉穗款慰近日里辛苦的陳文昭,倒不如說是未來的倆鄰居借此“刺探敵情”。
陳文昭本是前江南巡撫,那個位置非同一般,也由此可見其人在陸齊朝中是有份量的。他與宗澤素來交好,當初二人可是在梁山泊里做了很長一段鄰居的。然因去歲政務總結,江南行省官員貪腐再創新高,他先就受了皇帝斥責。可謂是給他現今的下場打下了伏筆。
現下的陳文昭,不止江南巡撫的重要位置沒了,官職比之前亦降了一級,可算是開了陸齊朝封疆大吏被降級使用的“歷史”之先河。雖然這遭桂西事務辦妥后,陳文昭再次晉升也就在眼前。
本來有些蒼白的面色,這倆月的辛勤下來也變作了健康的紅潤。雖身體仍舊是瘦消,卻叫人直覺健康許多。
兩個月的時間辛勤,跟隨著嶺南大軍身后,安撫桂西百姓,編戶齊民,更是調理桂西土著少民與漢民之間的矛盾,與陸齊朝廷之間的矛盾。
前者是關鍵,后者可有可無。因為凡是陸齊大軍所過之地,彼處的少民土司們就乖乖的放棄了過去從南宋手里獲得的全部政治權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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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謙可不會真叫他們做土司。羈縻州才是他們的歸屬。州長官當然可由這些土著頭人擔當,但州內的部分輔官卻由陸齊朝廷差遣。
朝廷還會在彼處設立宣政司、學堂、醫院等設施,也就是說,從一開始,陸皇帝就沒打算對他們置之不理,從一開始,陸謙就想著要對他們進行滲透。
土著們自然心不甘情不愿,然而,無奈何,他們已經都被打服了。失敗者是無有甚反對的權利的。
作為這次宴席的主角,陳文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頻頻舉杯。
陳文昭的上首位置是蕭嘉穗,一旁是些嶺南都護府的一些官員。
梧州是桂西的東大門,這里是桂江、潯江和西江的交匯處,大小近千條江河溪流匯集梧州流入西江,再經珠江注入南海。
嶺南都護府所轄兵馬攻伐桂西之后,此地便是大軍的大本營,蕭嘉穗始終坐鎮于此,調度物質補給。因為大軍西進,那不只是單單的軍事任務,也是一項政治任務。
從編戶齊民,清丈田畝,到肅清敵方,租賃土地。還有一系列官署的設立,鄉官的存在,學堂、醫院的催生…
這可都離不開蕭嘉穗這位嶺南的頭號人物。
雖然他也希望立取軍功,他蕭嘉穗自從投效陸齊后,幾乎所有的資本都取自戰場,某種意義上且都把自己當做了武職。縱然執掌嶺南都護府,那些很關系武事,和純粹的文官是不同的。本心上怎不愿意去到前線,指揮作戰?這就像那武將,有幾個人愿意安生呆府城中,只是平日里巡邏做事?
疆場廝殺,奪取戰功,這方是武將的志愿!
然而他這次留守梧州,心情卻也是很不錯的。因為他與晁蓋、魯智深皆關系密切,那二人看似職銜也不比他蕭嘉穗高多少,可他們在朝野中的能量卻非蕭嘉穗所能媲美的。
蕭嘉穗在與二人的交流中得到了一個很關鍵的示意,也正是這個示意讓他選擇了現在的軌跡。且把軍事放手一些,拉開些距離,那文武之道中的武道,他已經不需要去表現了。他應該重點展示自己在內政上的才干,如此才能在未來搏取一個更光明的前景!
桂西大舞臺的主角雖然注定是陳文昭,但他蕭嘉穗也能成為一重要配角。
這地方雖然多山多水,可各地數據統計一番,也有幾千萬畝耕地。更不要說大山之中藏著無盡財富。雖然人口因種種原因顯得略有些少,可這地方是大軍日后攻取大理的主要通道,就走先前趙宋百多年里以錢開道,在十萬大山中生生趟出來的那條廣西買馬路。
趙家缺馬么。北地買馬買不到不說,價格也忒貴,便就想到了大理和吐蕃。如是,便有了以廣南西路為基地,通過后世的黔地與大理、吐蕃買馬所形成的國家主導下的商道。
順帶著還將南方的不少農業技術,順著烏江和沅江傳進了黔中的諸多土著少民中,輕松壓倒了刀耕火種那種原始落后的農業生產技藝。
后者區域雖也近乎都在趙宋的版圖之內,可看看那黔中南的名頭黔州所領諸羈縻州。其歷史可上溯到李唐開元年間。黔州領勞、福、犍等50羈縻州,領地轄今渝、黔、鄂、桂結合部約三十萬平方公里,羈縻州委任土著首領管理。趙宋依例而行。數百年中近乎無變化。
那地方且落后著呢。
而事實上黔地也并不產馬,馬匹皆來自大理和吐蕃。尤其是后者!黔地更多是一中轉站,大理人也可以看做是一個中間商。
或者說把這‘廣西買馬路’變換一個說法,大家會更是熟悉茶馬古道。
同時這也是一條上路,馬匹賣給趙宋,得來的錢財可不是要帶回老家的,而是用之購買絲綢、瓷器、茶葉、布匹等等器物。就如趙宋與契丹西夏的交易一個樣兒,這是一個完整的交易鏈。
而現在陸齊要籌劃的便是順著這條已經有著百多年歷史的商道,在某個爆炸點被引爆后,徑直將戰爭帶去大理。
那鐘相和王慶二人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多時了。
然而打仗是需要消耗的,不管是錢糧還是軍需,而這兩者都非是桂西可以供給的,那能依靠的就只有粵東。
陳文昭對蕭嘉穗是羨慕的,在粵東行省主政一方,對蕭嘉穗來說,這就是陸皇帝要重用他的信號。
陳文昭自己也曾經有一份很光明的前途,然而在江南他自己搞砸了。雖然那些腌事并沒牽扯到他的身上,但他身為江南巡撫豈能沒有半點責任?
現在他能如此前途他已經很滿意了。陸皇帝還是給他留著一份兒情分的,雖然這情分不如那陶宗旺,后者是工部尚書,是天下最大的包工頭,而那工程之中的貓膩油腥更是洗都洗不干。工部年年都是貪污犯罪的重災區,可人陶宗旺偏就能‘置身事外’。而這就是情分的作用。
然這情分兒陳文昭羨慕不來的,因為路都是自己走的,他當初若是能跟宗澤父子一起投效梁山水泊,現在還會與宗穎為伍么?宗澤的兒子都是封疆大吏了。
陸皇帝已經對他手下留情了,不然…
宴席結束,蕭嘉穗送出陳文昭的時,后者心中猶在尋思此事,并暗暗下定決心,在桂西自己定要做的更好些。否則,他就真的要與孫昭遠、李彌大之流同類了。
封疆大吏中也是分檔次的。郭永、程萬里、宋江、宗穎、扈成,這是同一檔次。那要么是投效的早,要么是與陸皇帝有著各種牽扯的關系在,情分不一般,地位自然就超出一頭。
而余下的李光、李梁、張孝純、陳觀、陳正匯等,又是一個檔次。這些人或是能力不凡,或是有突出功勞,再或是有不一般的資歷,陳文昭本就是這一檔的。
可現在卻要與最下下的孫昭遠、李彌大、黃潛善等人為伍了。黃潛善之前為明州知府,陳文昭被貶去桂西后,江南巡撫便落到了他頭上。雖然前頭還有一個‘行’字,可只要一兩年里不犯錯,自然就是地位再不可動搖了。就如之前的陳正匯一樣,從杭州府尹一躍而任新辟的江浙巡撫,也是如此。
抬頭看天,陰沉的天空,雨點噼里啪啦的而下。入夏時候,嶺南正值多雨。
“陳相公,如此天氣于物質轉運儲存上皆多有不便,損耗上且要留心。”本著好心,蕭嘉穗輕輕提點了陳文昭一句。雖然他覺得陳文昭也是為宦多年,這點貓膩應該是心知肚明的。
后者聽了心里微微輕嘆,他當然知道了。借著雨水讓糧食“發霉發黑腐爛”,這是糧道上一用慣了的手段。事實上對比糧食上的貓膩,桂西地界現時候雨水不斷,他更關心的是“編戶齊民”和“清丈田畝”,以及“租賃土地”一事。
這就是桂西啊。無論是編戶齊民,還是清丈田畝,亦或是租賃田畝,轉運錢糧物質,收攏、賑濟地方流民,連連的雨水真的都是大有妨礙。物質損耗上較之平日確實也多出些來。
“這雨可來的真不是時候!”陳文昭臉上顯露出來苦笑:“不管是清丈田畝,還是編戶齊民、租賃土地,亦或是收攏難民流民,這一場雨都教下官憑空多出三分的難度。”
蕭嘉穗安慰的說著:“滔滔大勢早已明朗。只需小心些,不會多出現變故來。各地亦人心歸附,此皆陳相公之功。”
“但愿如此。”陳文昭臉上苦笑半點沒少,望著噼啪而下的雨說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