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諒州。
一座海拔二三百米的小山上,被摧毀的越人山寨的火焰漸漸熄滅。略微休整后,百十名打著‘羅’字旗號的軍隊,帶著一二百名黑瘦矮小的南越土著,從四面八方,向著無有抵抗之力的山寨圍攏過去。從最初開始越人的反抗力度上看,這個山寨不過是個三四百人的小定居點。
羅字旗號,這就是鐘相軍了。后者受封羅國公。
眼前黑乎乎又是殘破的山寨寨墻剛剛經過了一次震天雷的洗禮,火把照耀下,山寨靠近寨墻附近的竹樓幾乎沒有一座是完整的,部分倒塌的竹樓四周還灑落著依舊殷紅的血跡,躺倒著一具具的尸體。
中原軍隊對于南越的‘統治’是極其殘酷而高壓的。
境內的世家大族,幾乎都逃不開被清洗和被遷移的命運。前者的下場就不提了,后者若不愿走的話,便就只有罰沒為奴這一條路。即便是那些主動投效的家族,也必須遷移。
而對于普通百姓,移風易俗之余,更是給以高壓統治。但凡發現有人“通匪”,那就全家遭殃,還大肆鼓勵底層百姓彼此監督舉報,否則施行連坐制度,遭殃的便不是一家一戶了。
那王安石推行‘保甲制度’是為了增強中原的武力與趙宋朝廷對百姓的統治力,連坐相保的檢察作用與兵農結合的抽丁、訓練的軍事職能相統一,很具有理想化。可現下中原軍隊——三阮所部已經完全退出了第一線戰斗,控制地盤也只限于紅河沿線,其余土地則都實際掌控在方、王、鐘三藩兵馬之手。四方治下施行的則都是保甲制度,卻是只剩下了統制民力,保證賦役,實行人口管理的職能。那兵農結合的抽丁訓練的軍事職能,就不需要再提及了。
南下的中原大軍以一種摧毀一切的姿態,將“獨立意識”存在了二百年之久的南越,進行了一場徹底清洗!
政治與文化的根絕。大批的世家大族不是被清洗,就是被強制遷移,這會直接造成南越文明的斷層。雖然使用漢文漢化的南越文明與中原有著很多的相似,但那些‘文化人’腦后生反骨,只這一點便必須要從南越土地上清洗了去。
很殘酷的法子,但是沒辦法。陸皇帝可不想三番五次的來一回平越戰爭。那些南越本土的世家大族,他們已經從國家獨立中吸取了太多的好處,其對中原的敵視太過于根深蒂固,根本不是言辭能夠說和的。正史中明成祖犯過的錯誤,陸皇帝可不會去重蹈覆轍。
就像三阮引兵攻破升龍城后,那城內來不及逃走的權貴,還有在隨后的追擊途中被俘獲的權貴,全部給阮小七給砍了腦殼。
打這場戰爭之初,這就是一場中原對南越的“滅種亡國”之戰。
當然,同樣的中原大軍的到來對南越的社會階層也非是半點沒有變動的,他們為南越的最底層奴隸帶來了新生。要知道南越國總尚有大量奴隸存在,其中多半為“家內奴“,與中土魏晉時候的完全沒有人生自由的奴婢也沒什么區別。在死后被南越上謚號為仁宗的李乾德,對之也僅僅是定私奴刺墨(黥字)之禁,也就是說京城內外諸人家奴仆不得刺墨胸腳,犯者沒官。
但現在這些奴隸頭上的主人要么被清洗了,要么被遷移了,他們就也自由了。從某種意義上看,他們已經從奴隸轉為了自由農。
就在陸皇帝統帥大軍北伐燕云,以及隨后的這段日子里,方王鐘三藩兵馬陸續進入南越,李乾德手下的正規軍早被打消干凈,但李乾德被人卻‘好運’的屢次從追擊中逃脫,至今也被南越諸反抗勢力共尊。
所以,這兒的廝殺就要繼續持續。讓更多的土著在戰爭中反感戰爭,也在盡可能的壓榨出反抗分子。
紅河三角洲已經皆被四方給拿下來,南越卻還有更多的山區等待著被征服。后者也正是南越土著中的抵抗力量現今的聚集地。如是,南越土地上幾萬人的大戰就沒有了,看到的更多的就是如眼前這場戰爭一下的小規模戰斗。
在中原軍隊看來,這就是陸皇帝所言的治安戰。
以南越人為戰斗主力,后者縱然身材矮小,力量也欠缺,但總是有一些性格悍勇的。只要言而有信,獎罰分明,這些人就有足夠的動力去為中原作戰。
披上棉甲,拿上刀槍,如此這般的土著附庸,已經足夠追的南越反抗軍抱頭逃竄。
“李明,你帶人從那邊去,占領那個高角樓!孫大郎,你帶人正面推進。其他人繼續看住四面,大家保持警惕!”
即使有土著做擋箭牌,鐘相軍也并非安全無失。一切都要小心再小心。
半響,男人的慘叫聲和女性的哭泣聲打破了這兒的寂靜。血與火之后,大群的俘虜隨著這支兵馬歸入了中原軍隊的營壘,后者是俘虜,也就是可以買賣的奴隸。
人力商行在南越地界上的出現,叫三藩的軍隊都陷入了一種莫大的激勵中。那些俘虜再不是只會浪費糧食的廢物了,而是實打實的錢財。
工部的礦產勘探隊在瓊州發現了一處高品質的銅鐵礦,在南越沿海地區發現了一處質地優越的煤礦,二者要開發都需要很多的勞動力。還有那琉球,以及贛西、湘南、鄂北的銅鐵煤礦,乃至滬港的工地上,再多的俘虜,無論男女都都被消化了去。
男的去做苦力,女的則可以賣給礦場的礦工。那礦場的工作固然危險性高,可正式礦工的工資也高。且礦工多的有那娶不到媳婦的,正好解決了前者的后顧之憂。再不成還可以拋到市場上么。
橫豎俘虜有銷路,打仗有錢賺。這就給了三藩兵馬足夠的動力去作戰。而隨著他們不斷地深入崇山峻嶺當中,越來越多的南越蠻人倒在了他們世代生活的大山深處,或是臣服在了中原腳下。
洪武二年二月二十五日。
從一艘來自廣州的天方商船抵到了煥然一新的吳淞港,一群本地工人就忙不迭地圍了上去,開機器的開機器,扯吊繩的扯吊繩,一架架嶄新的大型畜力滑輪吊機聳立在吳淞港的碼頭上。在幾十名工人的上下合力操縱之下,這艘天方商船搭在的貨物,半天時間就卸完了。
時隔數月,費薩爾·本·阿卜杜勒阿齊茲再次來到了吳淞港。昔日里,這兒僅僅是一處簡單的入江口道,但現在,這兒已經取代了通惠鎮,成為了滬港地區的第一重地。所謂“市廛雜夷夏之人,寶貨當東南之物”,端的不是瞎話。
去歲,費薩爾耗資萬貫在吳淞口購入商鋪三間,這方才不到半年,市場售價就已經翻了一番。
但這且不是費薩爾急匆匆趕來滬港的重要原因。
真正的緣由是已經抵到了揚州的陸皇帝。
后者沿途巡視淮南水工,費時大半月光景,已經要告一段落。那接下的日子,定然是要巡視滬港。
這不僅是滬港本身的一大盛事,更是他們這些商人的一大盛事。那不分夷夏,無人不愿意迎奉出彩,以得到中國皇帝的褒獎。
更不要說皇帝出巡,沿途攜帶的達官貴人,乃至隨行的內務辦,那都是一等一的豪客貴客。
這次費薩爾就拿出了自己手中全部的精品,甚至出發前還在廣州高價收購了一批上等寶石、寶馬。
寶石,這一直是天方與中國交易的拳頭產品,雖然因為數量限制,總金額遠不如香料。但看那些大海商,誰家手中沒有一批精品寶石?在通常意義下,這些就是他們與中國貴人溝通關系的憑借也。
而寶馬,尤其是賣相極佳的寶馬,卻是近來時候中國市場上陡然熱絡起來的搶手貨。
尤其是益都那邊的貴人,人人愿意花大價錢購入上等良駿。那種勁頭可不是只為了尋找好馬坐騎。
原因如何,費薩爾根本無從得知。但這對于他來說,對于整個天方商賈而言,都是好事。
那大批量的馬兒,遠渡重洋,自天方運抵中國來,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可少量的寶馬名駿卻是可以。更不要說那印度也有上等的良馬…
橫豎中國只要有銷售市場,他們只要有利益可圖,那商人們便會趨之若鶩。
費薩爾早早地從船上下來,并沒直去自家店鋪,而是在碼頭外一處茶館坐了下。往來東西方許多年,更在廣州置下了房產的費薩爾是一個標準的中國通,不僅會寫漢字,更精通漢語。
很清楚茶館在中國的作用,那可是最佳的消息流通地。
果然,費薩爾剛進到座頭,前去找報博士購買報紙的侍從還沒回來,便聽到旁邊一桌的人正在談論陸皇帝南巡的趣事。
那是皇帝仁慈有愛,皇后賢淑德厚。
陸皇帝一路走來可灑了不少錢。首先是地方上物質供應,那并非白白索要地方物資,而是全都由內務辦采購處的人使人招標的。
分段招標!這是一個很新鮮的法子。叫那些商人們在一個基準數值做依據下,競價承包沿途供給。
除去地方官府敬獻的少許土產外,那總規模超過了七千人的南下‘大軍’,沿途所需的糧食、蛋禽、牲畜、河鮮、瓜果等等,全都中標的商人負責供給。
那要是當中出了差錯,輕者商賈本人遭受懲處,重則便是抄家滅族,殃及聯保之官紳。
可不是什么人隨隨便便都能參與競標的,后者需要州縣官員的聯名作保,那出了問題,聯名之官員一樣要吃罪。這許會催生出很多官商勾結之事,但也最大程度上保證了競標商人這一群體的純潔性。
畢竟這競標招標一事,只要此行妥帖了,便會以此為例,大規模的出現在國家工程建設中的。
事實證明,那勞改營是不夠用的。就像事實證明,那招標事宜端的可行一樣。
皇帝一行從齊魯進到淮南,沿途路上的三個供給商,便沒有一個犯錯的。雖然鬼都明白,那三人是寧可賠本也不會短了御駕供給的。
這一趟買賣雖然勞心費力且還不會賺到錢,甚至還要向里頭倒貼一大筆錢,可商人得到了夢寐已久的榮譽,得到了叫人另眼相看的社會地位,這是他們平時花再多的錢都買不到的。
大封建還未開始,“國士”這一爵位還沒掉價。商人花錢買榮譽的門路且還沒有開啟。如此,這為陸皇帝做承包商的榮耀就很招惹眼球了。頭上沾了一層天子光環的。
陸皇帝同樣也省了錢財,這是一個雙贏模式。
不提這個,就說陸皇帝為何要開啟‘招標承包’模式?
這全國上下的工程那般的多,只靠勞動改造,如何能成?并且這種制度也只能通行一時,待到天下太平,國家安泰時候,那里還有那般多的勞改犯呢?
再思之官場貪腐之事,那豆腐渣工程可不止限于20世紀末,明清時候更是數之不盡。他就記得上輩子看過的一帖子說,清朝中后期時,黃淮河工耗費浩大,尋常年景亦費有數百萬之巨。但如此巨款真被應用在河防上的怕是十之二三。
帖子里還有一些具體的數字和事例,現在想來,并不見得就是真的,但對陸皇帝的影響卻是巨大。
尤其是滬港工地上的勞改犯連連報缺后,更叫他清醒的認識到了‘勞改犯’這一政策的不足。陸皇帝如是便生出了將工部從“天下第一建筑公司”變成單純的工程監督質檢單位的想法。
這次的招標承包就是他進行的第一次嘗試。
固然不能真的一勞永逸的解決工程貪腐問題,但只要制度縝密,總是能好得多的。至少比單純的靠勞改犯要靠譜的多。
此事已經在江南傳的沸沸揚揚了。很多人都在談論,因為這種模式不但新穎,更叫商人們覺得有利可圖。費薩爾就聽了一耳朵的招標招標,很新鮮,也很覺得振奮。而這些事兒,他在廣州根本就不曾聽聞。
廣州固然富裕,也有許多的番商生長生活在那里,但它距離中國的政治中心真的太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