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儒州,說到云內,且就不能不提耶律彥光了。
當日他在檀州與耶律得重分道揚鑣,引手下的七八千騎兵直奔居庸關,而后就沒入儒州地界。彼時儒州等地已經被完顏斜也攻占,若是金軍嚴陣以待,耶律彥光必然不能得好。
只是那時的金軍主力正在大同府治云中城與北上的楊志軍對峙,耶律余睹又引得一支馬軍追擊天祚帝去,儒州等地著實空虛。
耶律彥光登時就點兵遣將,數日中就連下儒州、可汗州、奉圣州、歸化州,完全斬斷了大同完顏斜也軍與金軍主力的聯系。同時也是打著‘圍魏救趙’的算盤,希望能逼迫耶律余睹撤兵。
事實證明,耶律彥光做到了。那不僅是耶律余地撤兵,更迫的當時已奪取了檀州的阿骨打被迫分兵,以吳乞買長子完顏蒲魯虎為將,引真女真兩千,合北安州遼軍降兵數千,奪回了儒州、可汗州等地。
西京道金軍后路被斷,耶律余睹被完顏斜也強令撤軍,與完顏蒲魯虎軍合力夾攻耶律彥光。
前者乃是一員能將,雖多次擊天祚帝未果,卻也趕得天祚帝狼狽逃竄,期間甚至都無奈使用了替身引人耳目。耶律余睹遂繳獲了天祚帝袍服、禮冠等等,外加替身一人。如今面對耶律彥光,也不會疏忽大意。后者兵力固是不多,但內里大都是契丹、奚人,人心頗齊,戰力亦強。
耶律余睹不欲與之死拼,遂使那與天祚帝有著五分相似之替身照舊假扮天祚,戰前推送出來,并使人高叫天祚帝已經被俘。
戰陣上彼此相隔數里,五分相似的容貌在衣冠襯托下也變作了八分相似,又有距離模糊人眼,那便成做十成十了。
耶律彥光軍中契丹貴胄出身之人不在少數,許多人皆見過天祚帝,當下軍心大亂。
耶律余睹趁機縱兵攻去,都無須完顏蒲魯虎幫襯,便輕而易舉的大敗耶律彥光軍,招攬契丹降兵三千余。
叫耶律彥光父子只引不足兩千騎,狼狽向北逃竄。從后世的張家口一帶竄入草原。
這一戰意義重大,不止叫耶律彥光損失慘重,更叫天祚帝已被金軍俘獲的消息傳遍了西京道的四面八方。
待到耶律淳一行辛辛苦苦奔到居庸關時,守將石抹都伽剛剛收到此信息,正值失魂落魄,茫茫然不知所以然呢。
“這可如何是好?”耶律淳也一屁股坐到地上。這算什么事?辛辛苦苦的前來投奔,天祚帝卻已經先一步被俘虜了。
就是素來‘內當家’的蕭普賢女也心里空空的,不知前路在何方向。
耶律得重只把一雙眼睛看向了自己老爹,現在真需要耶律淳拿主意了。
但他又能作何選擇呢?作為一個意志本就不怎堅定的主兒,沒有了父子相傳數十年的南京道,沒有了天祚帝,耶律淳已經完全沒有了斗志。
事實上,此時此刻何止耶律淳沒有了斗志,居庸關內許許多多的契丹兵馬與權貴們也全都心里空空的悵然若失。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哈哈大笑,就是那笑中帶著淚花罷了。
如是當呼延灼引著兵馬抵到居庸關城下時候,耶律洞仙終于下定了決心。
“大遼亡了,大遼真的亡了。…陛下,陛下,老臣去了。”抽出配刃,橫頸自刎。快的連他身邊的仆從都且不及阻擋。
等到阿里奇與耶律得重聽到消息趕來時候,耶律淳已經趴在耶律洞仙的尸體上痛哭流涕了。
忠臣,這才是大遼的忠臣。
“時至今日還能怎樣?”
“降了吧。”
“降了,我等祖孫族人且還有個安穩。”中原王朝可比女真人文明多了。那陸皇帝素來又是仁愛好名的。
“不然,陛下攥在女真人的手中,我契丹就只能成為彼輩的馬前卒,白白死難。”
就算他們能另外擁立新帝,女真人手中握著天祚帝,那新生的契丹皇帝面對內部紛爭都且會焦頭爛額,如何還能應付外敵呢?
只說女真人把天祚帝的皇子放回來一個,那就是要命的手段!
契丹未來的前景太灰暗了,灰暗到耶律洞仙都拔刀自刎,這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叫耶律淳也徹底的放棄了。
“你們若不愿意,就可自行離去。本王,不想再走了…”
耶律淳向后擺了擺手,人就坐在耶律洞仙的尸體旁,看著仆人收殮。他,心累了。
阿里奇與耶律得重走到外面,二人臉色一個屎一樣難看,一個卻是如釋重負的輕松。
“將軍北去,萬望小心。得重…,得重實是汗顏。”
他身為契丹宗室近支,在如此這個時候,且都不如阿里奇這等貧寒出身之輩,如何不羞慚。
危急之下,居庸關內的一切都變得迅速而干脆。要降就降,不降就走。南北兩邊城門洞開!
呼延灼都不禁咧開了嘴,真的假的?契丹人眼看就跳出籠柙了,怎的忽要投降?就是身邊的李奭也覺得不信。“居庸關之北便是儒州,彼處守軍空虛,再向北就是茫茫大草原,此時忽的納降,莫不是有詐?”
這李奭的老爹叫李處溫,在耶律淳等倉皇離開析津府時猥縮了留下,那是與諜報司早就有勾搭的一個人。耶律淳前腳離開了城池,他后腳就恭迎花榮引齊軍入內。
現在時候,那陸皇帝保不準就已經在析津府里了。而且很快這個析津府也會被掃入歷史的塵埃之中,燕京方才是它該叫的名號。
但再多的不相信,在看到耶律淳與耶律得重父子的時候,李奭也必須相信了。
呼延灼忙下馬與耶律淳和耶律得重父子見禮。二位深明大義之類的客套話說了一大堆,一邊迅速叫人向陸皇帝報信。
大發現,絕對的大發現。天祚帝被耶律余睹俘虜了。這真出乎呼延灼的意料,直教耶律淳父子沒了斗志。
但楊志與金軍是否開戰,居庸關且還不能知道。
“老將軍若想知道虛實,甚是簡單。只需揮兵去拿下儒州,定可問個明白。”
居庸關守將石抹都伽一問三不知,惹得呼延灼大怒,劈胸揪住衣襟,手臂一用力,直把人扔出去丈余。就是這時候,一道音色脆亮中帶著諷刺的女音傳入呼延灼耳中,雙鞭將扭頭去看,赫然是一契丹貴女也。
貌似春煙籠芍藥,顏如秋水浸芙容。生的一副好相貌,卻正是被天祚帝留在南京道的天壽公主耶律答里孛。
也就是背遼投金的耶律余睹的外甥女,已經死去的天祚帝文妃蕭瑟瑟之女,已經死去的駙馬爺蕭昱之妻,已經形同廢人的天祚帝長子晉王耶律敖盧斡之妹。
知曉了這女子身份的呼延灼臉上閃過一抹異色,怪不得這女子神態中看不出一絲悲色,更在言語里激自己發兵儒州。如此身份也就應該了。
“拿下儒州乃應有之事。區區女真蠻夷,膽敢窺視華夏圣土,實不知死活也。只是本將軍之受命,只限于居庸關。要兵發儒州,且還需我主有令。”
別扯甚勞子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居庸關到析津府才多遠點距離,自己真要是不受君命了,那也就該滾犢子了。
析津府內,陸皇帝現下卻是已經入住了契丹宮廷。就在呼延灼引兵在溫渝河兩岸廝殺的時候,他也正式大宴群臣。
那李處溫、李處能兄弟將整個析津府雙手奉上,陸皇帝也不少小氣的,當下給李處溫封了個燕山招撫使的官兒。其職能顧名思義。
析津府當即改名為燕京府,此間事兒是了了,但打這兒向西,還有薊州的回離保、耶律大石,景州的郭藥師,灤平的張覺,營州——榆關的耶律馬五。
這當中郭藥師是陸皇帝的人,但那是暗地里的陰司,明面上人郭藥師且是契丹的大忠臣。
如此,回離保部有契丹兵、奚兵近萬人,耶律大石手下有漢兵三萬,郭藥師部有七八千人,張覺部有兩萬余,耶律馬五部也有萬多人。
共計還有八萬兵馬,其中有精銳三萬。這可是一股不俗的軍力!
陸皇帝現下精銳兵力盡在剿除析津府周遭之女真殘兵游勇,又要盡快抽調兵力向西出居庸關,奪取儒州,切斷西京道里金兵的退路。
——他相信青面獸不會叫他失望,定然可擊敗碾碎了當面的金兵。
這般一來,他短期內便就抽調不出足夠的大軍向東來清理契丹軍了。
在聽李處溫稟奏了東側契丹各路兵馬的分類后,陸皇帝自然注意到了漢軍的存在。如是以李處溫為招撫使,左企弓、虞仲文、曹勇義、康公弼等析津府內的漢員也悉數收為己用。
陸皇帝并不知道歷史上的左企弓、虞仲文等人的嘴臉,但那左企弓年已七旬,顯然不堪大用。可這廝在燕山地區卻又名頭廣大,是為本地大族,與南京道諸多漢官世家都有著密切聯系,就是在遼國政壇上也頗有影響力。
如此就不能不招攬下。橫豎理政親民官做不得,還能用來編撰《遼史》么。
左企弓也知道自己年歲大了,功名已晚,故而在受到陸皇帝的招攬后,先是滿臉感激的表達自己的激動之情,繼而就以年老力衰,推掉了招撫副使的職位,且主動向陸皇帝推薦了韓企先、劉彥宗等北地漢官世家集團的后起俊才。
陸皇帝招安了析津府內的諸多地頭蛇,便就大宴群臣,麾下文物齊聚,新老兼有,共同舉杯慶賀此戰之殊功。
一戰打垮了女真的主戰軍團,砍掉了阿骨打的一支臂膀,就算走脫了阿骨打等不少女真勛貴,那又如何?實力不是憑白就能顯現出來的。女真人想要再拉起這么一支百戰精銳,難了嘍。
宴罷,陸皇帝回后宮歇息。在床上一覺睡到天黑,叫人送來熱水,泡進水里不到半盞茶時間,外頭傳來急報,來自居庸關的急報!
而后陸皇帝就急召諸文武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