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殺敵寥寥,動員了三千軍軍,前后許也就殺了二百人,叫人不知道的看來,很是有高射炮打蚊子的錯覺。
可實則,郭藥師高興,張令徽高興,留守城內的甄五臣高興,景州城滿城軍民所有人都高興。
原因就在于他們帶回的三四十女真兵尸首。
這可皆是真女真,光頭頂上油光蹭亮,小辮子也油膩的叫人惡心。不是那些名是金兵,實則出身漢兒、渤海乃至契丹的偽兵。
“來人,且把這些個腦袋都給我砍下來。拿繩子拴著辮子,給我掛到城頭。”
甄五臣已經叫人在城頭備下了酒宴,三將合著石秀,四人便就著城頭上那刺鼻的血腥氣,痛飲了一壇烈酒。
“這一戰雖沒有殺得金賊尸橫遍野,也沒奪得營壘,繳獲糧食、軍械、旗幟堆積如山。可著實是一場勝仗,叫景州城內軍兵士氣大漲。”郭藥師說著又直干了一盞酒。這打仗最怕的就是兵將心不齊。心不齊則力不足,如何能勝強敵?
而現在么,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這一場勝仗打下來,眨眼功夫,城內百姓軍丁就悉數知道。幾十具金兵的尸首拖回來,低靡的士氣為之一振,混雜的軍心也為之一凝。真就是一場及時雨,解了景州城的燃眉之急。
次日天亮,夜里受了郁氣的完顏闍母就點起兵將出寨。那后營工匠緊急趕制出來的攻城器械,也盡數給搬了出來。
有盾車,有壕橋,有云梯車,有鵝車。
盾車、壕橋、云梯悉屬平常,鵝車卻也不是新鮮玩意兒。它的前身是洞屋,洞屋也稱做洞子,如同一小屋,外面蒙上一層鐵皮,底下有四輪,能夠有效保護士卒攻城。后來洞屋又與撞車結合,又想到了車位固定,便整出了一形如鵝狀的鵝車了,兼顧防守與攻擊。
對付它的辦法也簡單,《新唐書·南蠻傳中·南詔下》有載:“二月,蠻以云梁、鵝車四面攻,士叫謼,鵝車未至,陴者以巨索鉤系,投膏炬,車焚,箱間蠻卒盡死。”
簡單概括一句話,就是用鉤索纏住它,而后一把火燒掉。
郭藥師看到外頭的器械里沒有霹靂砲,心頭先就松了一口氣。這不是他慫,而是霹靂砲威力實在太大,錦州城挨不住,錦西走廊好多做城池也都挨不住,非是榆關地理地勢多靠著天然,定然也是要擋不住的。
現在若換到景州,那一定也是擋不住的。
石秀倒是帶來了一個笨辦法,可時間且不充裕,雖然拆卸房屋,拉出了好大架勢,但終究是沒有準備妥善。
石秀的法子很簡單,就是在城墻背后堆土袋,堆的如城墻一樣高。
如此就可以增強城墻的抗轟擊性了。
再因為城墻內側挖土裝袋,也是有要求的。不是隨隨便便的取土,而是就可著城墻內里,預留出堆土袋的地方,之后照著一倒著的梯形來挖掘沙土。
那整個工程若是結束了,景州城內兀自能多出一條大大的城壕出來。再立起敵樓,這且可算是城內的第二道防線了。
但這非常非常的耗時間,到現在也還沒初見成效。
女真人的盾車質量很好,車前的板甲上還覆蓋了皮革,非常堅韌。加上車上所載的土石,床弩都射不穿。怕也只有砲石才能奏效,但景州城內可沒有石砲的。
郭藥師在城頭上就只能眼看著城壕被填平,當即叫手下軍官告知士兵們,準備見血了!
兩日后,景州城的城壕已經悉數被填平,還有那羊馬墻皆被拆除。完顏闍母眼看扣城即,豈能安坐于軍帳之內?女真人可向來有身先士卒的傳統的。當初在上京之戰中,完顏闍母就幾次先登,最后金兵能力拔上京城,完顏闍母是立下大功的。
此刻他騎著馬,帶著護衛,圍著景州城轉圈,四處鼓動將士,許諾拿下城池后重重有賞,金銀美酒,還是那女人,一樣都不會少!要是誰能逮住郭藥師這種級別的人物,那就等著功成名就吧。
金軍各族士兵,聽到完顏闍母親自發話,許諾重賞,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不就是個屢戰屢敗的郭藥師么?算個甚!闍母、銀術可、蒲家奴等見士氣高漲,也很是欣慰!
當攻城的日子到來,城外號角聲此起彼伏,伴隨著金軍的吶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女真人就是這習慣,仗沒打就開始嚎,不管是幾百人還是幾千人、上萬人,多有在戰陣上扯著嗓子鬼吼鬼叫的。卻不是每一個人臨戰都激動的要跳大神,而是因為這是女真人的習俗。別忘了,他們是漁獵民族。
白山黑水的深山老林中出來的女真人,平日里漁獵可都少不了叫嚎。但也不能否認,如此的一陣叫嚎,端的能調動軍兵戰意,鼓舞將士士氣。
相比之下,守軍卻冷靜得多,弓箭手搭箭上弦,余者各持刀槍,各級統兵軍官也不說話,只死死盯著城下的金兵。動員鼓舞之類的話,之前已經磨破了嘴皮。已然無須再費口水了。
張令徽幾次請石秀下城,想想,戰斗中一支流失正中拼命三郎門面,那場面想想就怕。
石秀卻哪里愿意。他這輩子都難正式進入軍中了,不趁著眼下‘天高皇帝遠’的檔兒,好好地過把癮,日后再想如此豈不是只能靠做夢了。
石秀才不下去呢。這陣勢生平未見啊,他這一遭兒真算是趕上了。
金軍的號角聲,嚎叫聲仍在繼續,但他們的隊列卻不見有半點凌亂了。完顏闍母親自引上前女真鐵騎壓陣,銀術可引漢兒軍和渤海軍做前。蒲家奴留守大營。
巨大的聲浪突然抬高!城頭上的將士們看得清清楚楚。金軍,來了!
就像堤壩潰決一般涌了上來!
一個個金兵推著盾車,掩護著鵝車、云梯車,一步步的向城池逼來。
張令徽站在城頭上,耳朵里聽著石秀在秀:“這要換做是南國,朝廷大軍配的多有火炮,隔的遠遠地,一排炮打過去,管他甚個盾車、鵝車,鐵彈之下脆如薄冰,通通糜爛之。便是有些床弩、石砲,兀的也能威脅一二。”
他再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耳朵里聽得多了,就沒聽說過守城會守的如現下的景州城這般寒磣的。
不說那些個大件了,就是勁弩就沒見過多少。
想想益都御前司里那一排排的神臂弓,再看眼下的金兵和遼軍,那何止一個寒磣啊。
叫張令徽臉上無有光彩,可同時也叫他對火炮產生了濃烈的興趣。射程堪比床弩,準頭固然沒有床弩精準,但殺傷力遠比床弩來的高。
戰事一打響,十幾架高達三丈有余的鵝車配合著盾車與云梯車,如同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巨獸就沖城頭來了。便是進到了弓箭射程,張令徽也自按捺了下。盾車與鵝車防護力甚強,弓箭對之殺傷力極小。云梯車卻又在其后,事倍功半,沒必要招呼!
士兵們紛紛深吸一口氣,看著比城垛尤高出一頭的鵝車越來越近,誰都知道,這鵝車一旦靠上了城頭,接下來可就麻煩了。
它雖然不是云梯車,會立刻冒出一堆持著短兵刀盾的敵軍,蜂擁而上。可危害卻只大不小。
鵝車,原名尖頭木驢,古稱“礮辒”,是一種有著堅固防護的攻城作業車,相當于古代的一種移動“木坦克”。
總的說來,便是用鵝頭勾住城頭女墻,如此固定好位置,而后就是躲在鵝肚的士兵催動起尖頭撞木,一下下摧毀城墻的根基了。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夠了!
張令徽拔刀一揮,早預備的士卒一個個甩起了套圈,這實則是牧馬時候的招數,北地多的擅長這一手的。這些人也明顯是挑選過的,無一不是膀大腰圓的壯漢!手中粗大的繩套三五個一處的向著鵝頭丟去。
當看到繩套落準了后,一個個都扯起嗓子吼道:“拉,快拉!”身后早有軍士蜂擁而上,抓住繩索,齊齊發力。
城下的金兵正奮力推動鵝車,眼看著就要靠近城墻了,正都覺得高興,突感覺車體一陣晃動,他們奮力向前推,卻也是給了一份助力,笨重且重心原本就不穩的鵝車,本來平衡就不好,現在多出了側面拉拽的一股力,就像是向前行的自行車忽的歪了把,那后果就只能是翻車。
鵝車一番,倒霉的只能是底下的小兵。一捆捆干柴被從城頭扔下,接著是幾罐油脂,再射去幾支火箭,想要燒毀一輛翻車的鵝車,那是太簡單了。
一輛輛鵝車翻到,將整個進攻秩序都混亂了來,看著下面無頭蒼蠅一樣的金兵,不消任何人命令,城頭上的弓手便已經箭如雨下!
這景州城激戰正酣,檀州、榆關、薊州也紛紛枕戈待旦,就在析津府里無數道目光看向北方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小旋風已經漂洋過海到了遷州,這兒在后世的秦皇島以北區域,間隔數十里。
柴進在此處登岸,自然有女真人接待,而后一行人就快馬加鞭的直奔北安州。
那地兒,在后世的承德附近。四五百里路,縱使先要穿過山川,也用不了幾天。
“先禮后兵。”陸皇帝現下還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