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金陵城內,一邊黯然,并無張燈結彩,并無歡喜新春,百姓們高興不起,軍兵們也內心煩躁的緊。戰爭的創傷絕不是三五日時光就能抹消掉的。金陵城的百姓忘不掉戰場中飽受的傷害,而城中的西軍將士,也忘不掉故鄉的親人。
每逢佳節倍思親。王維在數百年前的一句詩,道盡了金陵軍民們的哀愁。
故而,便是劉延慶也無心在這檔口鬧騰,這辭舊迎新之際,他也想自己的三兒子了。劉光世有勇有謀,亦知道靈活變通,前途甚被他看好。可惜卻死在了梁山兵馬之手。每每想起,劉延慶都痛徹心扉。
而就是在這個檔口,他收到了江北的急報,大批的軍需物資正被梁山軍集結于揚州。劉延慶立刻打起精神,此時正是西軍士氣低靡之際,他可不想被人一網成擒。
錯不是江北接下的情報來的即使,劉延慶都要使人去招呼劉夢龍了。那摩尼教軍自從打金陵敗退,長江沿線的潤州、常州就相繼失守,最慘的時候都被徹底的逼出了長江,退入進舟山群島了。
就是現下,摩尼教水軍也只能屯駐在昆山沿江江面,依靠著已經成型的崇明島周遭那復雜的地形水勢,勉強抵擋著宋軍水師。
江北處再度送來的情報顯示早前的急報似有誤會,那集結于揚州的軍需物資,并不是指揚州梁山軍就要渡江攻打江南,而是梁山軍與摩尼教的一筆交易。那賊軍青面獸,如今兀自還在益都呢。
劉延慶瞬間就松了一口氣。
打仗是要有主心骨的,梁山軍這點向來分明。那楊志多少年了,始終坐鎮揚州,若陸謙要對江南起意,怎可能兀自把楊志留在益都?
劉太尉由此放下了心來,可隨后城內出現的沒頭帖子數百張,卻把現任知江寧府事的蔡嶷嚇得魂飛膽散。
那城中的沒頭帖子盡是以梁山軍的口吻,吆喝著要渡江南下,打破金陵城。差官們不敢隱瞞,急忙呈上。蔡嶷看了,怎不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
他可是再清楚不過現下宋軍的實力的。西軍的戰力已經墜入了底谷,也就是摩尼教更弱,這才顯得西軍仍舊能夠鎮場。但如何能比梁山軍?
后者若是打進江南,西軍危也。
蔡嶷看了沒頭告示,當即便親往劉延慶府上商議:“此事如何剖決?”這廝實是個怯懦之人,向劉延慶說道:“太尉容稟,那梁山軍實力甚強,揚州之敵雖僅是其一部,卻皆梁山之精銳。一遭發難,殺將過來,以官軍如今之態勢,兵少力疲,倘若將這亡命之徒引到來,朝廷救兵不迭,那時悔之晚矣!若論蔡某愚意,且催促兵馬沿江急備,一面寫表申奏朝廷,二乃遞書劉夢龍,叫其引兵回撤,好巡查江面,提備不虞。如此可保金陵無事,軍民不傷也。”
劉延慶聽了道:“蔡相公言之極當。卻是有所不知啊…”將楊志尚留在益都與南北軍器貿易事宜備說詳盡,叫蔡嶷聽了好不歡喜。“這般說來這沒頭帖子…”蔡嶷可是狀元出身,腦子聰明著呢。立刻就起了懷疑。劉延慶笑而不言。在他看來,這些沒頭帖子顯然就是摩尼教搞的鬼。當下蔡嶷也不將這些沒頭帖子當真了。
揚州城內,欒廷玉、武松、張順等探查到對岸宋軍毫無警惕后,個個開懷大笑。“宋軍死到臨頭,兀自不知。合該去死。”武松笑著說。
他憑的甚個坐上了副都督之位,武二郎心知肚明的很。這軍略之事,他是歷來不表意見,叫怎的打來,就怎的去打。
只是處在他這位置,去看著現下的宋軍模樣,著實太蠢了去。
“只愿一切進展的順利…”下首任淮南行省兵馬右副總管的陳觀長子陳益如此道。
潤州,即后世的鎮江所在,也就是所謂的‘京口’。這兒是長江南岸的重鎮,北面正對揚州,所對應的就是那名傳千古的瓜洲古渡口了。
王安石的那艘《泊船瓜洲》,開篇第一句:京口瓜洲一水間。故而,大家都應該知道的。其由來始于三國,彼時孫權在北固山前峰筑鐵甕城,號稱“京”,通稱京口。這就是它的歷史了。
宋軍在這里布下了一千多人,水師一營,陸軍兩營,前者是宋軍恢復江寧后,擴充水師軍力,而擴建出的營頭之一。大小戰船十艘,另有小船、快船二三十艘。陸軍卻是正牌的西軍。
宋軍在此建堡壘一座,布置有子母跑、風火砲與多架床弩等,并在其他多處位置,布置有哨卡多處。
夜色茫茫,伸手不見五指。漆黑的天空中點點星光密布,卻不見月亮的影子。
其中一處哨卡上幾支火把,火光照應著一群面色陰沉的軍兵,中間一人兵頭打扮的年輕后生,望著不遠處的軍寨所在地,臉上浮現出蘊含著殺機的冷笑。
“將軍!”
“將軍!”
中間那年青后生的威望還是挺高的。
“嘿,我算甚個將軍,現今只是個小小的指揮使。”那年輕后生并未著甲,似秀才打扮,戴一頂桶子樣抹眉梁頭巾,穿一領皂沿邊麻布寬衫,腰系一條茶褐鑾帶,下面絲鞋凈襪,生得亦眉清目秀,面白須長。只是此刻正發狠,冷笑的說著,兩眼中全是爆閃出的猙獰。
他酈瓊自負從未有虧于劉光國,當初梁山軍犯襄陽時候,他勸說劉光國不要渡江,稍后劉光國被江陵提拔為御營都統制,他力勸劉光國辭之。那可說是對劉光國一片忠誠。
如今趙宋大勢不妙,那江陵城內的趙官家怎的來看,也不是那中興之主。劉光國何必與之綁的緊緊地?且身為統軍大將,是遠離中樞,領兵在外來的自在,兀自是位列中樞來的痛快?那是不問自知的。劉光國父子怎的就不懂這個道理呢?還那般無情的將他放棄,直落魄到如今地步。
故而陸謙使陳廣休書一封,使人來說酈瓊,后者是納頭就拜,愿效犬馬之勞。
陳廣是相州里有名的人物,酈瓊見了他署下的名號,那先天上就有股子親近。
而今日,就是酈瓊奔向新生的時候了。在楊志還在益都時候,在方毫也還在益都時候,梁山軍的渡江作戰計劃就正式開啟了。
周圍諸人都沒有出聲,知道這是酈瓊的怨氣。他本來都是軍統制之職了,是劉光國手下有數的大將,現在卻三貶兩不貶的成了個不入流的營指揮使,真真是氣死人!
卻也是幸虧劉家父子與他還沒有到撕破臉的地步,不然酈瓊便是連這指揮使都沒得做。
而那劉光國現下是甚個人物?劉延慶自身又是甚個人物?要對付酈瓊,還不是手到擒來?那根本不需要動刀動槍,軟刀子一樣能殺人,在規矩范圍內,慢慢的就能摸消掉他這么個人。這僅是官場手段而已。
只是萬萬不要小瞧了人心。酈瓊若是個沒本事的,如何在劉光國手下出頭的這般快?誰都知道他是讀書人出身,但酈瓊平日里帶兵,卻半點高傲也無,十分的接地氣,先天上就得去了人心。
且他被貶下去的過程,雖然符合官場手段,但不要忘記了,那官場手段卻常常能叫底下的小兵們不服氣。
底層人沒有大的見識,可人心都是一桿秤。他們覺得是上頭在無緣無故的貶人,那可不是在心里更同情酈瓊了?加上關中大地現下已經盡在梁山軍手中,兩者相加的威力遠大于一。如此,許多人就是這樣的決心豁出去干了。
酈瓊心里更是早有謀劃,對岸的消息一傳來,他就著手準備。還做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卻是叫上頭的人更是放心來。如今準備干上一票,不但是出口心中惡氣,也好為未來早做打算。
俗話說:人心所望。人心這東西,在太平時候那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就好比趙宋立國這百六十年里,一波波的殺亂民,那被殃及之人的親友后人,豈能不怨恨?但這沒用。大勢在宋。
可是在亂世,特別是當有外力介入時候,兩者相合所迸發出的力量絕對是驚人的!
酈瓊身邊的人都是他信得過的人,有三五十人,而在這個哨卡的陰暗看不見處,還有十幾具尸體依舊流著血。
“弟兄們皆聽著,營寨內自有我的舊部,咱們只管沖進去,大聲一吼,殺了敢反抗的,就可以盡奪營壘。那對岸已傳來消息,今夜就乘船南來。就那水寨的一營兵,兀誰覺得可抵擋了去?”
酈瓊為人鼓著勁兒,橫豎梁山軍就要打來,這消息也不需要在保密了。而在場的一干人,此時此刻果然是精神一震。“潤州城內的辛道宗那鳥廝膽怯如雞,安敢來打爺爺?他手下的兵馬半數是阿爺帶出來的,誰敢來打我?等到梁山軍大軍抵到南岸,這江南就要再換一次主人了。我等皆投奔過去,日后自是有一番出路,更能叫老家的父母親人得意。”酈瓊掃眼看著周圍諸人,“想活命的,想有出息的,想爹娘兄弟的,都跟爺爺殺過去!!”(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