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是殘酷的。金陵城外的秦淮河,早就被無數鮮血染紅。每日里都有尸體被送到江邊,順江拋下去。江水中沉沉浮浮的尸體,給江南增添了無數個水鬼的故事,也誕生了不知多少魚肚子里顯出人手指頭之類的‘怪談’。以至于,沿江的無數百姓今后數年中都不敢吃用江鮮。
金陵城內,滿城的青壯早已經被摩尼教人集合了來。按坊整編城隊伍,在關鍵時刻,一人發一把長槍就上城墻頂著了。身后就站著督戰隊,持刀明槍,看誰個敢亂?
且他們又非是沒有活路?摩尼教只是讓他們頂一陣兒,可不是叫他們全死在城頭的。這般有了生還的希望,那人心中的反抗意識自就薄弱了。兼之上城頭一次,還有不俗的報酬。以至于城內都有不少健兒爭著上城。
這些人手持加長后的長槍,或是抵桿、礌石,橫豎是能起到些效果的。
然就算如此,摩尼教兵馬的損耗速度也是不小,即便有著城北水營處不斷地輸血,局勢兀自日見頹廢。
“轟”的一聲砲石落下,砸的一處垛墻當即崩碎炸開,將周遭的幾個守城士兵打的血肉模糊,而幾乎同時,云梯上的西軍將士已經有數處先登城頭。
“殺!”方杰雙目圓睜,視野卻是一片暗紅色的,他已經在城頭呆了兩天兩夜。隨著淮南告急與江州告急,金陵城下的西軍如何不急?這幾日攻勢不見斷絕,城中飽守壓力,摩尼教軍只能鼓起勇力,與之對拼。方杰部這幾日損失很是慘重,五千精兵現下已經三千且不足,但西軍都已經登上城頭,方杰自然是率著親兵親自撲上去。
兩隊人狠狠沖撞一起,那是血花四濺,雙方都是以命搏命。長槍捅刺,掉刀劈砍,鐵骨朵大棒猛擊。鮮血就如廉價的番茄醬一般,無時無刻不在揮灑著。
對比登城的西軍士兵,守城的摩尼教軍武器更強。但是作為西軍的先登勇士,后者的作戰意志與作戰經驗,配合也更是默契,顯然更勝一籌。
方杰素有勇力,就算這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可還是銳不可擋,所到之處,刀光一片,頓時掃倒一片,再飛起一腳把一西軍都頭徑直踢飛出城,只留下一道長長的哀嚎…
是的,方杰已經不再用方天畫戟了。守城的這段日子,他手里的兵器早換成了門扇大刀,只因為他發現了一真理——刀大殺人多!
只是些悍勇兵卒,又非個個都是武藝高強的,那里有什么真手段?西軍的這些先登悍卒,仗的就是一打仗拼命,悍不畏死。對付這種人,方天畫戟遠沒有大刀來的爽利。而大刀之中,就數門扇大刀最爽。
“轟――”狂亂地碰撞聲中,分為兩軍的披甲勇士橫沖直撞來。兵刃互擊,將士悲嘶,金鐵交鳴之中是血雨肢殘漫天橫飛。明亮的刀槍帶起道道光芒,閃爍在殷紅的血色之中,宛如放飛的煙花那璀璨奪目。
“嗬――”
方杰大喝一聲,手中大刀如一條怒龍般劈砍而下,鋒銳的刀首呼嘯著,就似劃破黑夜的第一道光明。
大刀輕易地斬斷了一名西軍將校握著的長矛,刀刃斬破頭盔沒頂而入,直砍到胸膛。顱骨、頸骨、胸骨,一連串的骨頭被斬斷,清脆地碎裂聲聲聲入耳。拔起大刀在頭頂一旋,再度順力向右劈下,又攔腰橫斬了一名手持刀盾的西軍勇士。
方杰眼睛有點發黑,但手上卻半點不見停留,上翻下飛,刀花朵朵。當面西軍就像是被納入了一絞肉機里,一個個無情的被絞殺。直到一名被刀首沒入胸膛的西軍都頭兩眼突凸,眸子里兇芒閃爍,將手中的兵刃拋落在地上,憋住最后一口氣,雙手死死抓住沒入自己胸膛的大刀死死的不放,方杰這才停下了殺人。
這時,帶起一道血色的浪花,一點寒芒忽的閃爍。穿過了方杰身邊一名親衛的脖頸,繼續向著方杰呼嘯刺來。
可后者卻仿佛沒有看到一樣,卻是雙眼中早已經失去了神光。
萬幸的是錢振鵬及時趕到,揮刀救下了方杰。而后奮起一刀,清越的金鐵交鳴聲中,只把那名西軍小校斬做兩段。
眉目猙獰,一名西軍指揮使聲嘶力竭地怒吼著,鐵錐槍如是鐵杵,生生撞開了摩尼教的盾墻!
“哼!”錢振鵬來不及細看方杰,直叫人將他抬下去歇息,就揚起潑風刀,取那人殺去。
但還不及他趕到,就見一群身披厚厚鐵甲的摩尼教精銳已經沖刺而至,乃是錢振鵬帶上城頭的生力軍,個個披掛重甲。
一桿長槍、一口大刀精準的架向那人的鐵錐槍,這二人自然是虎口俱裂,刀槍齊飛。可是不待那西軍指揮使下一招解決這二人,另就有人已尾隨而至了,三支鋒銳的槍矛劃過三道耀眼的亮光,照著他的頭胸腹部等要害處就狠狠扎下。
指揮使依舊輕松地應付過去了再一次的合擊,可是摩尼教精銳就似滾滾的鐵流,永遠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合擊,這名悍勇的西軍軍官被一口大刀砍下了他一支臂膀,頃刻血流如注,慘叫聲起。隨著又一口大刀的劈去,叫他人頭橫飛。
城外鳴金聲響起,敵軍再度潮水一樣的退了下去。
眼前的壓力一空,錢振鵬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懷顧四周,只見自己新引上來的一千甲兵,已經損失了三四成。而至于方杰部,那是攏共只剩了三四成。
親兵營二三百人,現只剩寥寥三五十個,且每一個都是傷痕累累,兀自強撐。
濃煙滾滾,殺聲漸停,只見城墻下橫錯交抵的尸體直堆成了一個小坡,城墻上流動的血匯集成了溪流,順著城頭的排水溝向下流著。
他不知道城外的西軍損失了多少,只是摩尼教,僅僅是守城以來,那死傷就有萬人了。
偏偏他們又不好不守金陵城。這兒的政治意義太大,叫摩尼教人等都割舍不下。且這兒不守,蘇州守不守?蘇州之后,杭州守不守?摩尼教手中就只有這三座堅城。其他諸州城,如潤州、常州和秀州、明州等等,就是都不堪防守了。
要清楚,現在還是北宋,而不是歷史上的南宋。江南地區承平百多年,城防破敗,武備不修,那河北邊界諸州好歹還因為遼國的威脅,而把城池修建的整整齊齊。
江南這兒,可就是一味的視而不見了。非是到城墻要塌了,本處官員是不會去考慮修葺的。
這般情況下,那些個州縣還能引以為持么?
況且,現下是勢成騎虎。誰也不敢輕言放棄,蓋因為那對軍心士氣就是一沉重的打擊。
忽的,城頭上的喧嘩一靜,一隊穿著鐵甲的精卒映入錢振鵬的眼簾,這些人士氣飽滿,體力充沛,重重疊疊中簇擁著中間一人,可不就是方臘。
此時的方圣公臉色肅穆,巡查著將士們,看見了錢振鵬滿身是血,大口喘息著,周遭盡是層層疊疊的尸體,鮮血都把那段城頭染紅。自不會站在那兒去等著錢振鵬前來參見。
大步走過去,一把扶住要見禮的錢振鵬,問著:“情況如何?”
錢振鵬歇了一陣,才緩過氣來,回說:“圣公,不打緊,我等還支撐得住。倒是那城下的西軍卻未必能支撐得住了。以屬下淺見,他們急了!”
方臘掉頭望著城下,一雙精目看著那重重疊疊的西軍營壘,默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