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沽寨貿易區。
僅僅是半年不見,貿易區內的兩國商家就又多出了上百戶,拒馬河北岸的碼頭已經像模像樣,彼處不僅駐扎了上千契丹軍兵,更有一座座房屋拔地而起,房屋周遭還里立著一頂頂帳篷。
儼然就是一出城鎮。
鎮守使耶律真寧乃天祚帝之心腹,被派遣而來,自然是為了‘嚴防死守’,禁止寶馬神駒流入南國。同時也是在扎進口袋,以免那些契丹貴胄不聽話,私下里擴大與南國的貿易規模。
就數據顯示,南北互通貿易來,遼國明面上已經賣了一萬一千余匹戰馬給陸齊,即便有些‘遺漏’,這個數額也不會超過一萬五千匹不是?但梁山軍現今儲存的戰馬又有多少?光五軍都督府余親軍名下下屬的馬軍就接近兩萬人。
再算上守備軍,這個數字眨眼就超過了兩萬五千人。如此大基數的馬軍,備用戰馬怎的也要有七八千上萬匹不是?三萬五千匹戰馬,梁山軍早前可沒這般雄厚的實力。所以,也無怪乎天祚帝會勃然大怒。
這他娘的只是一萬五千匹么?怕是前頭那數字少加了一條橫杠。
如是派心腹耶律真寧前來任鎮守使,就是要嚴查。但這位天祚帝的心腹來到北賈口寨才兩月不到,便徹底迷失在了金銀錢財和好言美女當中了,而將天祚帝的吩咐置之腦后。
今日從粉紅帳中起身,腳踩著上等駱絨毛毯,壁爐散發的熱量叫他感覺不到半點春寒料峭的冰涼冷意,凈面刷牙,一桌豐盛的早餐就已經在等待著他。
耶律真寧很享受這種生活,吃的不再是什么鮮嫩的烤羊羔,而是山珍海味,海參鮑魚,猴頭燕窩,熊掌魚翅。
坐在北賈口寨鎮守使的位置上,錢財不須去管,自有人乖乖送到。而有了銀錢,他就有了來自南國的手藝最拔尖的廚子伺候,有了南國最好最烈的美酒,有了南國皇家才能享用到的龍鳳團茶,有了足夠的大黃絲綢。
耶律真寧知道自己墜落了,但他無法自拔。這種美妙的感覺叫他深深的陶醉。
對他而言,近來的日子才是真正的過活。他不用再日復一日的去吃羊肉,無論是煮的還是烤的;他不用再去喝那發酸的馬奶酒,南國的烈酒才是真正的美酒,才是漢男兒的享用。
看看他現下的住所,其華里,南京城內怕是只有諸王皇帝才能相比。耶律真寧現如今已不僅成為了契丹貴胄‘私貨’梁山軍的掩護人,他自己還組織了一支商隊,開始向南國販馬,向北地販糧販鐵。
尤其是梁山軍所產的鐵鍋和菜刀、剪紙、鐵針等物,在北地不要太暢銷了。
一口鐵鍋在北地草原上能換一匹戰馬,而一匹戰馬運到泥沽寨卻能至少換十口鐵鍋,還能叫人多饒兩把菜刀。這商路若是整個打通,金銀賺得不要太快。
如此,一員以勇武博得了天祚帝賞識的契丹大漢,在金錢女色和奢華享受中,迅速的墮落了。墮落到他明知道自己這般做不對,卻還甘之如飴的地步。耶律真寧已經沒救了。
大口喝著梁山軍買入的高度烈酒,這種極度費糧食的蒸餾酒,就是梁山軍內部都極少有通流,更多的用以出口到契丹。
耶律真寧喊人再上一盤菠蘿來。這種水果罐頭產自閩地和粵地,罐頭這種無甚技術含量的產物在流通到宋朝治下后,很快就被拷貝了出來。
嶺南之地多水果,彼處的水果罐頭在齊魯大受歡迎。因為這屬于特產也,不比海鮮,南北皆有之,水果卻是嶺南所獨有也。
菠蘿、鳳梨、荔枝、楊梅、菠蘿蜜等等,一經推出,便就大受歡迎。
而地處更北方的遼國人也不在例外,他們對于些南方水果更是追捧。而人有口味不同,耶律真寧就更喜歡甜中帶酸的菠蘿。
桌面上,一只白盤中只剩下些黃色的汁水,也即是一罐菠蘿已經被耶律真寧吃光。耶律真寧年三十五歲,身長六尺有余,絡腮胡須,膀大腰圓,從背后看就仿佛是一頭自立起的黑熊。那食量自是驚人的。
一聲叫喊后,耶律真寧猶自抓起白盤,五指如若那小蘿卜粗細,將盤中的汁水倒入口內,那粗糙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由衷的享受,仿佛是一頭黑熊吃到了蜜糖一樣。
方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將軍,將軍…”急促的喊叫聲讓耶律真寧面上閃過一抹惱怒。他最煩的就是在吃飯時候被人打攪。
想當初,他為天祚帝親衛,整日里跟在皇帝身后,人家吃著他看著,人家坐著他站著。那時候耶律真寧就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
如是,他日后地位逐漸上揚,以至于在契丹宮室中也有了他的一席之地后,就更是厭煩吃飯時候被人打攪。
但耶律真寧還是耐下了性子,因為他聽得出來人是誰。
這是他去歲收用的一漢人士子,姓聶名文遠,乃是山東齊魯之人。因家鄉受梁山賊侵擾,父母盡去,為避難,故躲來大遼。
天祚皇帝,耽酒嗜音,禽色俱荒。拒諫飾非,窮奢極欲,盤于游畋(打獵),信用讒諂,以至叫契丹紀綱廢弛,人情怨怒。彼時女真已經做大也,耶律真寧自把契丹朝局看在眼中,心中也是憂慮重重。
得一漢地書生投奔,也是恰逢其會,難能可貴也。且這聶文遠隨身帶有一美貌女子,徑直將之獻于耶律真寧,后者雖不缺女色,卻少見這等南國佳麗,甚是高興,便將捏文遠收入府中。
卻不料這廝還有些本事,識文斷字不提,還會計數算賬,樂得耶律真寧抬舉他。如此在耶律真寧府中的地位就逐漸變重來,此番被耶律真寧拔去籌建商隊,他可是出了好大本錢的。
聽到聶文遠如此焦急的叫聲,耶律真寧也嚴肅了態度。
“將軍”,聶文遠急匆匆進來,叫一聲將軍猶自喘息,“好叫將軍知道,那貿易區禍事也。”
卻是貿易區受到陳觀傳來的消息,梁山軍使臣一行被無禮對待,當下就變了臉色。一應梁山軍所售器物,不管是刀槍戰甲,還是鐵鍋菜刀,糧食布匹,絲綢大黃,清茶烈酒,價格皆上揚一層。同時對于遼方輸入的皮貨牛角、牛羊戰馬等,價格一律壓低一層。
哎呦呦,這一動可是叫貿易區內翻了天來。自然也波及到了聶文遠出面組織的商隊利益。聽聞消息后,他是急忙過河來見耶律真寧。
“好一伙兒潑男女,腌臜畜生,這般無個信譽,竟這般無禮?”耶律真寧肚子都要炸開。這一漲一落,差價何其之大,這是在剜他血肉,也是在剜大遼的血肉啊。
聶文遠說道:“那南國人只說是大遼無禮在先,這番只是輕懲,下回再有這等事兒來,那貿易區都要關閉掉。”
耶律真寧潛意識里覺得這是在放屁,梁山軍舍得關掉這貿易區么?但還是被唬了一跳,心中下一個想的是——這貿易區若是給關了掉,他這神仙般日子可不就也沒有了?
“這貿易區不能關!”
聶文遠仿佛忽的吞吃了一口狗屎一樣,方才看耶律真寧暴躁如雷的樣子,他都怕這頭人熊會引兵殺奔南去。這忽的一轉折,閃的聶文遠好生無語。
“將軍說的是。這貿易區關系重大,確實不能疏忽。當立刻派人手與南國交涉,再則迅速通稟南京則個。”
耶律真寧大腦鎮定下來,聞聲說道:“卻是如此。來人,叫蕭都監來。”這人卻是耶律真寧的副手。
后者不多時便來到了鎮守府衙門,聽聞了前后因果后,面上就露出苦澀來,“這等事,焉是我輩小官可評比的?然職責所在,義不容辭。”當下就告辭離去,回到都監府略作準備,就急匆匆趕去碼頭。
南京城內。
陳觀等自從被逐出驛館后,勃然大怒之余,就要抬腿走人。可是哪有那般容易,沒有遼國南京留守司的允許,陳觀等人根本走不出城池一步。這契丹人明顯是在難為他們。
陳觀卻也不急。不親自來契丹走一遭,就不知道契丹人的窮破。南京城內都遍地是乞丐流民,每日都有尸體被抬出掩埋,可見這局勢已經糟糕到何種程度了。
當然,事情的轉機很快就到了。陳觀他們從一群被困居于此的‘旅客’,似乎一瞬間變成了階下囚,被一群契丹軍士徑直押入一院落,看管起來。
陳觀依舊老神在在。他在出使契丹前就已經向人請教了北宋使臣出使遼國之事,這種遭遇并不算多么離奇。現在被囚禁來,也很是正常。
“諸君勿憂。須知道咱家大王是何等人物。莫非都忘了那一句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陸謙那封手書著實很提神。
“契丹是何等模樣,多日來大伙也都看過。雖似雄壯,實則病入膏肓也。”
“而我大齊正如旭日初升,光芒萬丈。大王麾下兵馬數十萬,可席卷河北,亦可北復幽燕。”
“遼人不智,于大王口舌。正一挫其聲勢,漲我中原之威儀。諸君且做一二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