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軍整兵備武,南方摩尼教亦秣兵歷馬,隨著禍亂河北的田虎軍沒落,北路西軍終于有了抽身出來的契機,洛陽城中趙皇帝的下一步舉措,將會對今后的中原局勢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
可是在此之前,陸謙卻有著更重要的事兒關心。此事關系重大,甚至徑直打亂了他的預謀。
北風呼嘯,滿天無半點星光,夜色之中,卻是冷氣加重。二更將近,陸謙面上已鋪上了雪點。齊王府中燈火通明,陸謙的身側,入云龍公孫勝與沖和子王文卿二人,侍奉左右。三人就靜看著庭前的積雪慢慢變厚。
更遠的滄州之地,府衙大堂中點了多枝大燭,及時雨宋三郎與禮部侍郎陳觀隔案對坐。仆人們早奉上酒肉菜肴,貢二人對飲守夜。
三更以后,二人冒了風雪,到城門樓上向外探望。這里依然是漆黑一片,四野沉沉。在暗黑中雪花像利箭也似,隨了急風,向人身上撲來。這不看到周圍一些村莊田園,更也就不看到一點活動的人影。只有一處處粥場中還亮著火光。“苦也,苦也。”連日苦寒,那黃河、界河怕就要封凍,一旦河北、幽云的難民經過黃河涌來,則滄州大不好也。
這場大風雪足足下了兩日,雪后天晴,萬里無云,一輪紅日,早由東天升起。積雪上面,被日光射著,銀光奪目,寒氣凝空,又是一番景象。
但晴空僅僅一日,天又變幻了顏色,先是陰沉,到了午后便又下起了小雨,下到夜里就變成了小雪,北風吹了一夜,天氣變得寒冷。
早上時分,陸謙起身,看這外頭飄飛的雪花,“公孫勝、王文卿…”口中念叨著如此兩個名字,氣候預測的這般準確,他么,怎就不變成氣象衛星去呢?
第一次他對那二人心中生出了抱怨。
“大王…”身后一個和婉的聲音響起,一件披風蓋到陸謙肩上。方金芝踩著碎步走來,她這名字半分沒有起錯,打出生之日起,真是被方臘當做金枝玉葉來養兒。抬頭看著外頭一地的雪白,心中也是復雜的很。
這梁山軍實力雄厚,前糧兵甲充足,又有數不盡的能臣名將襄助,怎么看都要比她父親更有席卷天下的可能。但偏偏趕上了這一遭來。
河北、幽燕大難,夏秋時候都生出無數的難民,那到了冬季,萬物凋零時候,那流民便就是更多了。就是中原京畿路都有不少百姓涌入了濟州、濟南。
且隨著天氣日益變寒,人數是越來越大。尤其是近來大雪紛紛,簡直是不給人活路。這叫很多人都想起當年事,梁山軍仁義無雙救助了十余萬難民,那時候陸謙仁義之名一度是甚囂塵上,只是被趙宋壓制,又有士林出來為宋室背書,于是很快就被風吹雨打去。但如今卻是另一幅模樣,河北京畿的宋室官府恨不得能把治下難民全都送入齊魯。這難民的數額,可不會是只區區十幾二十萬,最終估算的數額乃是一個天大的數字。
這對梁山軍來說也就意味著是一個天大的負擔。“大王,天降大雪,百姓苦寒,妾身與姐妹們亦覺民生多艱,心生憐意,遂籌了些錢糧布帛,就是不知是否當轉交戶部?”
陸謙的早餐很簡單,一碗米粥,兩塊鍋餅,再加二斤白切肉。方金芝看了也不奇怪,她那堂兄弟中武藝有成者,哪個此番不是整雞整鴨?窮文富武可不是說笑。
“哦?這個很好。”陸謙并不意外,整個齊王府的一舉一動,哪里有瞞得過他的?“你們生有憐憫之心,乃是大善。轉入戶部即可。”幾個人湊了千八百貫錢財,毛毛雨。但好歹是她們心意。
方金芝心事了了,當下再無話。
陸謙用過飯食,就大步去了前庭。文華殿中暖烘烘的,卻不是火盆,而是有專門的火墻,地面上亦也有渠道通暖。此卻不是取自女真的火炕之法。
梁山軍與女真人頗有交往,陸謙對女真的社會、制度、階層、習俗等等,皆密切關中。這火炕便是他看到了女真習俗中的一段描述,才猛地想到。畢竟他前世也非東北那疙瘩的,自身可沒睡過大炕。早前還真沒想到火炕這一后世中國偏北方地區的過冬神器。
女真人起于東北,彼處冬季漫長,干燥寒冷,便就催生出了火炕的雛形。女真其俗愛依山谷而居,聯木為柵,屋高數尺,無瓦覆以木板,或以樺皮,或以草覆之。墻垣籬壁,率皆以木,門皆東向。環屋為土床,熾火其下與寢食起居其上,謂之炕,以取其暖。
陸謙就叫陶宗旺依照此法制炕,加以規整,用以各地軍營衙門之中。期初還無人以為然,待到天寒地凍,其中之妙叫人難舍難離。
而宮殿之中,火地取暖的技術卻是早千年就已經有了。先用磚石砌好循環的煙道,再用燒火所產生的熱氣來烘暖地面,如此熱氣由下向上徐徐上升,產生熱循環,使室內溫度上升,以達御寒之目的。
酈道元的《水經注·鮑丘水》中記載了這一技術:基內疏通,枝經脈散,基側室外,四出爨火,炎勢內流,一堂盡溫。
陸謙進去,就見宗澤、聞煥章、許貫忠等人都,且臉色都不是很好,見了陸謙,起身行禮道:“見過大王。”
“各地難民可有匯總?”陸謙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問著。
宗澤一躬身說著:“啟稟大王,匯總已完,數額之巨叫臣等心驚。天災人禍,民無隔夜之糧,可奈趙宋搶糧拉丁,無仁無義,天下蒼生哀苦,啟請大王仁慈。”
陸謙就有些臉色不好,他從沒想過趙宋的手段會如此卑劣,現下不僅僅是敞開關口,叫流民難民涌入齊魯,更是主動散布謠言,兼用武力驅趕。那些難民糊口之食都沒,一聽聞齊魯開倉放糧,粥場遍地,一個個早就心動了。趙宋朝廷再拉丁收糧,負之武力壓迫,那推動來的流民數額叫陸謙想來就覺頭疼。
“大王,此番流民之眾,遠勝當年水泊時。救之雖耗費巨大,但若能活百萬蒼生性命,亦功莫大焉。此善果天下蒼生俱可見之,大王之仁,趙宋之惡,眾目睽睽,無可分辨。日后大王席卷江山萬里,亦是興仁義之兵,誅暴宋,吊民伐罪,解民于倒懸。得國之正惟漢與大王也。”宗澤言道。
聞煥章起身亦說道:“匹夫起事,無憑借威炳之嫌,為民除暴,無預窺神器之意。只合宋室當衰,氣運怠盡。上坐昏君,下擁奸臣,渾紊法度,顛倒紀綱,恣意妄作,兇焰益張。以至,怨氣充塞,人心攜貳,盜賊偏野,白骨如山,叫乾坤顛倒,天地翻轉。此天賜大王之命也,當興仁義伐無道之君臣,一切準古酌今,撥亂反正,掃除奸邪,所定制度,肇一統金甌之基,名正而言順也。”
陸謙聞言做笑,“民生困苦如此,本王豈能坐看呢?陸謙斷非不仁之人,百萬蒼生,豈可視而不見。萬幸其民多處北地,糧草輸運便利也。按慣例修建粥棚,立草棚木屋,地上鋪草鋪席,一屋置民二三戶,叫濟州盡起鄉兵以維持秩序。擇期間青壯為軍,令淮南之地即今日起停止募兵…”
這算是陸謙想到的最佳的解決辦法了。如此多的難民,著實叫人覺得很棘手。
宗澤、聞煥章干勁十足的出了府去。這番賑災濟民做下來,救人無數,功德無量,天下怕再也沒誰將齊魯視為山賊草寇了。
因為,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誰仁誰惡,大家看的到。
“大王。”走了兩個,文華殿中還剩下許貫忠,對著陸謙一拜。“先生可有教我?”陸謙道。
“當今之局,這破解之法不在于我,而在于宋室。大王即便在報紙上揭破其丑惡嘴臉,大加痛斥其險惡用心,又能傷的了趙氏幾何?這天下民心早就亂也,再丟一分,亦不過如是。”那都是河北京畿之民么,宋室早就放棄了不是?
于許貫忠眼中,趙宋斷不會在暫時消除了田虎王慶之擾后,便集結兵力大肆攻伐齊魯。而趙皇帝既然不立刻前來攻伐梁山軍,那京畿路與河北之地,還能算是他們的么?
既非治下之民,那民心再與不再,就還談何重要與否呢?
倒不如施展辣手,狠狠地拖一番齊魯的后腿。而且趙宋亦有心而無力也。趙佶過年的賞錢都還沒見著落,如何還有錢糧去救助難民流民?
“先生請細言。”陸謙眼光閃了一閃。
許貫忠把手一抱,說道:“大王何不擇選一部忠誠之士,深入京畿河北之地,招攬流民,聚眾起義,伐州縣破豪強…”
老百姓嗷嗷待哺,吃都沒得吃了,還會顧慮重重嗎?只要有人振臂一呼。
看那漢末兩晉隋唐,百姓們在走投無路時候是怎么做的?揭竿而旗,斬木為兵,可不是單純的文學修辭。
雖然如此一來,其禍端恐不會小于那田虎之亂,于百姓黎民損失頗大。可陸謙在許貫忠眼中,雖是真心愛護百姓,卻也不是那不知變通之輩。早前田虎之亂就是一例子。
這是一個心思沉穩的世之梟雄,現在僅僅是故伎重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