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喜事,陸謙也只是清閑了三五日。那王府里的紅綢紅燈還未摘下,他就已經打馬趕制益都城北的軍器監。
此地乃金錢豹子湯隆主導,配有各類工匠三百余人,盡熟工巧匠,護衛軍兵兩營。
這一所在唯一的用處就是研制鋼鐵冶金技藝。
“冶金所靡費久多,實叫湯隆無顏面見大王。萬幸今朝大王有喜,叫俺這兒亦沾染了一份大王喜氣,終得突破。”湯隆話語中透著沉重,亦透著慶幸。如此長久,總算得一成果也。不然他真不好意思伸手朝戶部要錢了。
蓋因為,鋼鐵對古代戰爭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當梁山軍的板甲因為材質問題而陷入困境后,那么如何突破這一瓶頸,就成了重點。
陸謙對鋼鐵冶金一竅不通,他就隱約記得一個坩堝煉鋼,好像是把鐵跟廢鋼何在一塊的,如此就能有鋼了。可他連那坩堝是封閉的還是敞開的都不知曉。
他的‘指導’意見對金錢豹子來說,不僅無有幫助,反而叫‘研發’陷入了困境。還要陸謙對此多少幫了點忙,一是熱氣吹爐,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這么一說,只知個大致意思,就是把熱氣灌入煉爐中增溫,再一個他就是把氧氣、氫氣搞得來。當然,那氧氣已經變成了陽氣,氫氣已經變作了陰氣。入鄉隨俗么。
反正他就知道這么些,覺得有用處的是都說了來。卻叫湯隆歷經了無數失敗,比如坩堝內廢鋼生鐵不盡融,后世懂得鋼鐵煉制的人當知道那坩堝煉鋼的熱度是在1600°以上的。彼時中國的煉爐可達不到如此高溫。
等到湯隆他們給現有的煉爐,也就是小高爐,那技術水平跟后世‘大煉鋼’時代的小高爐是幾乎同一檔次。加入來這吹熱系統,那技術水準可能都要超越了。
那接下來湯隆他們就見識到了坩堝炸裂的場面,因為爐溫上去了,可坩堝的材質卻不行,無法耐高溫。
總之,陸謙的‘指導意見’給整個研發過程帶來了很大麻煩。
如是,湯隆他們還是回歸到了灌鋼法上來。如今時代中國的灌鋼法已經歷經了數百年的傳承,就如沈括《夢溪筆談》中云:“世間鍛鐵所謂鋼鐵者,用柔鐵屈盤之,乃以生鐵陷其間,封泥煉之。鍛令相入,謂之團鋼,亦謂之灌鋼。”
那所謂的“柔鐵”即是“熟鐵”。
比之后世近現代的煉鋼法是差之遠矣,但在如今這時代,卻絕對是世界第一。
湯隆他們用熟鐵打成薄片,如指頭闊,長寸半許,以鐵片束包夾緊,生鐵安置其上,洪爐鼓鞴,火力到時,生鐵欲流,則以生鐵于熟鐵上,擦而入之。這實際上便是增大了生、熟鐵接觸反應面,教其含氧化夾雜增多,可提高碳氧反應的強度,增強去渣能力。并且,部分氧化亞鐵還可被還原,就提高了金屬收得率。
內中的原由,在場之人沒一個知曉,陸謙只是看著一塊塊鋼條被匠師捶打出來,而后聽湯隆言語說:“此類法所得鋼較前者可漲三成,價低兩成。”
再有便是一些小技巧。第一、煉制熟鐵時,使煉鐵爐里流出的鐵水直接流進炒鐵爐炒成熟鐵,節省了鐵水凝成生鐵、再把生鐵熔化成熟鐵的過程。第二、煉鐵爐的連續冶煉,所使用的辦法是在鐵水流出后,用泥土堵塞出鐵口,鼓風繼續冶鐵,這就大大縮短了煉鐵的時間。
陸謙聞聲歡喜,增漲三成且降低兩成的本錢,可是一大貢獻。日后待火藥改進成功——他懷疑是硝石、硫磺的純度問題,叫他的槍炮大業搞廢,已經組織人力前去研究,但進度還少——鋼鐵冶金技術的發展將會給槍炮工藝帶來最扎實的基礎。
如是陸謙大大犒賞了一番冶金所上下,官職、金錢,不一而足。此輩人為他效力,有此成就,陸謙又何惜官位金錢。
人世間的一切都是一個交易,早陸謙穿越至今所感,人類之間才更是一“質量守恒定律”。
三阮兄弟、劉唐、李逵等等,對陸謙忠心耿耿,那是因為陸謙亦給予了足夠叫他們為之效死而無憾的“物”。
此‘物’不單單是官職、財貨,也不僅僅是輕易、尊嚴、恩義,乃是一切的綜合體。
如阮氏兄弟為例,兄弟三人本是石碣村小小漁民,日子過的貧苦,只看三兄弟只有老大成親,余下兩個依舊打光棍就曉得。但是現在他們是陸謙手下的心腹重將,執掌大半個內外水師,此功成名就是其一;而其二就是陸謙對他們的提攜、賞識、恩義。
且對比起其一,這其二才更為重要。對于阮氏三雄來,陸謙的情誼比官職財富更重更有意義,相隨微末,再夾雜上江湖義氣,這就是生死不換的鐵桿死忠。
那李逵也是這般,不然他這腔鮮血就是一都督府副都督能夠收買的嗎?真要重視官職,他還會大咧咧的叫喊陸謙“哥哥”嗎?
再看劉唐、林沖、魯智深等等,看看所有人,就是宗澤、許貫忠等,那也皆是這般。
是以,‘人世’還是有公平的。
就在陸謙前往冶金所時候,內閣官署,宗澤事到吏部,正好看到一臉憂愁的趙明誠走出來,他見了宗澤,擠出點笑臉,宗澤看他樣子就知道聞煥章又給他下達了任務。隨著科舉的結束,陸謙醞釀了好一段時間的‘改革’就要推出了。
前文他已經說過,舉人、秀才之名號,日后有用。那便指的是現下。
日后他治下,國家開科取士及第者曰“進士”也;省府開科取士及第者曰“舉人”也;州府開科取士及第者曰“秀才”也。
秀才者可為州縣公人,舉人則可為省州官署公人,亦或授從九品官身,下縣為鄉官;進士者則為八品官身。后者至少是一個干部身份,但都有觀政期,也即是實習期。
如此可謂是放權于地方官府。
陸齊雖將舉人、秀才壓低的可憐,但好歹能步入公門。要知道,齊國可無所謂官吏之分,不會如趙宋一般把文案、押司、保正、里正、戶長、鄉書手等吏員視為“服役”。這跟普通百姓的服勞役比來是天壤之別。
北宋的役法有差役和夫役。后者便是百姓服勞役,而前者卻是地主對朝廷的職役。包括現任文武職官和州縣胥史,這方面倒是把官吏合一了,以及形勢戶和官戶。豪族稱形勢戶,官員家屬和他們的后代都稱官戶。王安石的免役法規定,形勢戶和官戶享有免役特權。差役由主戶中的一、二、三等戶,即晁蓋、宋江這般的大小地主充擔。
但現在,陸齊法制,普天下之民無所謂分層分等,都當服役。不愿意服役者,當出兩役之錢。
陸謙治下,官吏無有分途,如秦漢一般官吏相通。如此法制對于‘宋江’之流乃是天大福音。這天下間不可能到處都是‘宋江宋公明’,可滄海之大總有遺珠。
聞煥章乃內閣次輔,更兼任吏部天官,因為那舉人、秀才之事,與趙明誠上下接對,誰叫現下的禮部尚書水準不夠呢。
雖然是地方官府主持科考,然禮部亦要派出學官,但天見可憐,禮部現如今那里有那般多的學官啊。這就要從他處抽取,如此卻又叫別處升起波瀾。
近來,內閣內次議事,那樊瑞都是躲著聞煥章走。趙明誠就更是如此了。
宗澤停下問了一下情況,趙明誠大概說了。此事他已經在做,但短期內就要抽出這般多學官,談何容易?而且那科考之題,地方與禮部亦有糾紛。總之是還一團亂麻。
“趙明誠更勝太平官也,聞相公何以逼之太甚。那禮部官佐,你還能有不知?”在聞煥章對面坐下,宗澤悠悠說道。
聞煥章抬頭看看宗澤,哼道:“他于你訴苦了?做事不快,告狀倒快。數十名學官抽調,他都多少日了,不給他點壓力就給我拖著。”
在聞煥章看來,那舉人、秀才之科考,實屬大好事也。一可得士人,二可安士林。早施行一日就早給陸齊帶來一分助力。
如此進入九月,齊魯、淮南之地,已經盡數傳遍了兩個名詞:舉人、秀才。
而于士林騷動一般到來的,還有泥沽寨的一封飛書,卻是自八月末,泥沽寨對岸契丹地界的難民人口猛增。
這卻也可以理解。南北互貿,大批的糧食、鐵器、布匹等物送到北方,為梁山軍換來大批的合格戰馬、皮革與牛羊。遼國拿到了糧食、絲帛后,雖然分播出一部分用以賑災,但對比整個南京道的難民來,這卻是太少了。
更重要的是,這些難民中有很大一批人乃遼東流亡之民。后者中雖有一些青壯被編練為怨軍,此乃學趙宋故技。后者那龐大的軍隊可不就是在一次次天災來臨的時候,擇其青壯為軍,以此安民而得來的么。
可隨著前遭大敗,這一策略卻被遼國上層人物給否決了。
因為怨軍的戰力太弱了,卻又要耗費那般多的糧資。你兵甲上可以短缺他們,但被服口糧上總不能還短著他們。幾萬人可不是小數目,而他們在戰爭中的表現則又極其惡劣。甚至那蒺藜山之敗的一大因素就是怨軍中有人不穩。
雖然這不能怪罪人怨軍,北地那般寒冷的季節,怨軍數萬人卻連御寒衣袍都無法保證,能穩定才有怪。但這話題就又轉回了老問題上,怨軍耗費資糧。
契丹貴人更傾向于把僅有的寶貴物質,用來安頓草原,以好在余下的時間里編練出一支契丹人組成的威武鐵騎。只有契丹本族強大,才是遼國真正的強大…
你不能說人家考量的不對,可這卻把南京道上無家可歸的數十萬乃至更多的難民給害苦了。
但籠統的來看,南北人心之得失,國勢之漲落,國真是公平公允。這人世之間充滿了無數的不公平不公正,但這天下大勢中卻又充斥著大公平大公正啊。
就像那儒學瞧不起工匠,千百年中斥之為奇淫技巧,最后卻被工業徹底碾壓成渣;趙宋以文馭武,重文抑武,最后卻被游牧民族以紅果果的武力徹底打爆。
這就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蘭因絮果,必有來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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