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文榮只看名號就知曉,此人與耶律洞仙有著密切之聯系。實則也確實如此。
他是耶律洞仙帳下牧民出身,出入沙場數十年,不僅積功升做了將軍,還歷練出了一身武藝。如今名義上歸屬兀顏光統領,實則已經依耶律洞仙馬首是瞻。
兀顏延壽勃然大怒,雙目看著洞仙文榮,恨不得拔刀砍殺了。
耶律洞仙適時大喝一聲,訓斥洞仙文榮,“休得胡言亂語,還不與兀顏小郎君賠理。”這般雖有唱雙簧之感,但洞仙文榮很順從的向兀顏延壽拜了兩拜,卻也叫后者氣消了不少。
如此,一場眼看就又要爭執起的‘戰和’之論,便被洞仙文榮一番話給帶偏了,耶律洞仙立刻了解這一話題。他從兀顏延壽的反應中即可看出,那強硬派還沒到消磨念頭之地步。“且不須再做爭論,到了那泥沽寨,看南人兵馬來,再做定奪。”
如此遼國一干人物就盡數閉上了嘴,只打馬向著泥沽寨奔來。現今遼軍在泥沽寨對岸亦立下了一座營壘,設立關口,才月余光景,眼瞅著就如有一座小鎮熱鬧。
彼輩人抵到時候,乃是七月十八日黃昏。十九日,眾人歇息于營壘中一日,同時耶律洞仙派出隨從聯絡對岸,二十日便渡得河去。
而陸謙此刻也已經準備齊備,整個貿易區人盡皆知,二十日當天,南齊的陸大王會親自引著大軍開入泥沽寨來。雖說這么看有點丟分,畢竟遼國方面只出了一個兵部侍郎。但思之遼國在中原的百年積威,卻是亦可接受。
陸謙放下筆,再細細翻閱了前后,洋洋灑灑三千字,盡訴當日午宴之言。文采自是毫無,可貴在文意通暢,直抒胸臆。
“此一輪回乃華夏之殤也。看看劉漢、李唐,看現下之趙宋…,莫不如此。”
“然天地廣大,兩漢之時我中土即與貴霜、安息、大秦相交,可知道天下實非只漢土也。四方之地亦可養育億萬之生靈,孕育泱泱大國,其土又何以便是荒蠻之地?我華夏若有十倍現今沃土,則今日中原還當會有這般多的失地流離失之人么?那當可滋養十萬萬人也。”
“…土地不是憑白就能得來的,不動兵戈,不伐他國,不開疆擴土,如何能增長土地?我華夏先民就是靠著兵戈打下了現今的萬里沃土,看今日世界可還有九黎、三苗、東夷、犬戎么?彼之土地已盡為我先民所據也,為我華夏一族生息蕃庶。…”
“今趙宋懦弱,始丟交趾、丟遼東、丟幽燕、丟西域也,為乃我華夏之奇恥大辱。彼輩士人言語,以遼東、交趾、西域等盡蠻夷之地,開墾無益,反會害及國家靡費軍資,而叫天下苦窮,實可笑至極。其于東漢末崔烈棄涼州之論何其相似?
且那交趾、遼東、西域諸地就真是有害無益之處么?真就是荒蠻之處么?
嶺南之地,于漢唐時分尚為貶官之處,瘴氣滋生,蠻夷非人類居住之地。而今日觀之,福建如何,廣州如何?皆生民稠密繁華之所在也。”
“趙宋怯懦,士大夫卑也,國家百五十年滋生,積弊難返,教我華夏再臨危機之時。然則歷朝歷代君王皆是英明神武之主,天下大賢輩出,眾正盈朝,吏治清明,且土地少有兼并。每戶皆有百畝之田也,輕徭薄賦,政通人和。百姓安享太平,繁衍子孫,一生二、二生三,想來不須有百年,這天下戶口生靈就當再翻一番。
如此則每戶就當只有五十畝田也。
再百年,人口再翻一番,則一家便只剩二十五畝田。再過百年,一家僅有十畝地,其可過活?況乎再有百年滋養呢?
百姓口中無食,怕是再君正臣賢,亦擋不住天下大亂。卿可有妙策教本王則個,以好叫后輩小兒渡過此劫難?”
陸謙寫信給宗澤,叫他拿到內閣上商討,內中三千字,實則就問一句:人多地少當怎做?
這可不是一個“抑制土地兼并”就能解決的了的。
人口與土地的關系,王朝輪回的關系,許是過往時候宗澤還從沒將這些考慮到一起。但陸謙的這封信中卻闡述的尤為直白。那假設的可一直都是君正臣賢這種士大夫最最理想的時代。
他相信這對于現下的士大夫來說,會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丟下筆,陸謙叫道:“樂和。”
“臣在。”
“速送于首輔。”他相信這個疑惑會給宗澤、聞煥章等人帶來顛覆性的震撼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八個字還是很有逼格的,雖然就根本言只是一個弱肉強食。但換個花樣說就顯得特別的有格調。這句話誕生于清末,在那個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為以“信、達、雅”做翻譯標準的嚴復所譯。其內中之基調與宋儒思想,根腳上便有著本質的不同。
后世我兔給嚴復的蓋棺定論,可是:清末極具影響的資產階級啟蒙思想家,翻譯家和教育家,是中國近代史上向西方國家尋找真理的“先進的中國人”之一,為近代中國開啟民智的一代宗師。
可惜陸謙前世不學無術,對于嚴復,就 僅僅知道這八個字。
泥沽寨中已經開始忙碌起來,掃地灑水鋪黃土,因為陸謙派人向彼處傳令:二十日時,當耀兵宣武!以展我軍威。
“不戰屈敵虜,戢兵稱賢良。”三國時候曹丕的這一句話真正說到了陸謙的心底。
他帶著數千親衛精甲前來泥沽寨,那就是要在遼國面前一展威風實力,彰顯大齊軍兵、振奮百姓精神,威懾敵對力量。
可別以為契丹人向趙宋借道之事,他就絲毫不知。童貫身邊早就成篩子了。
他這種人依仗皇權而成事,周遭多趨炎附勢之小,現今趙宋皇權不盛,且童貫寵幸有衰,那些宵小之輩自就在私下中另投門路。
泥沽寨內的軍民商戶全都打起了精神,這種事情百年也不得一遇,何況這時機與因由又是那么獨特。便是最蠢笨的商民也知曉,梁山軍這番作為,乃是為打壓遼人氣焰,而遼人氣焰若被壓下,則于他們這些商戶大有好處。
遼人蠻橫。
兩個現今雖互通有無,彼此開放了一地,卻始終不見有商戶渡河北上,原因便在于此。帶著貨物前往北地,被連骨頭帶肉一起吞掉的可能太大。
利益所動,故而泥沽寨商民之熱情陡然高漲了十倍、百倍。這一刻,梁山軍仿佛真的成為了他們衷心熱愛的子弟兵了。
太陽初起,如洗的碧空幾乎見不到幾朵云彩。秋高氣爽,這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泥沽寨城南大門外,熙熙攘攘的商戶百姓已經將兩邊圍得結結實實,由城門往城內延去。直到城北貿易區。自然,內中還是以泥沽寨本處百姓居多。商貿區固然欣欣向榮,可時間到底尚少短,至今不過百戶。算上伙計、仆人,方才幾個人?
泥沽寨的百姓才是主流。
彼輩已經百多年不聞刀兵之聲,現下梁山軍若能再叫遼人知難,則他們又可過安生日子也。
是以,人流紛至沓來,摩肩接踵,更在街道兩旁,樓層屋檐頂上,比肩疊跡。
而當地駐扎的守軍,不同于懷著一顆感恩之心看待今日閱兵耀武之軍隊的商民百姓,他們眼中卻是無比的羨慕。這種榮光實乃軍兵之渴求也。
但這些士兵又知曉,陸謙親軍究竟意味著什么。那是梁山軍自當年大寨時候起,便無可動搖的軍中第一精銳。
便是當初與西軍的一戰,正面迎敵的親軍,廝殺至最后也沒被兵力絕對占優的西軍中軍打垮。現下,能入選親軍者,當個個皆是久經沙場的悍勇老兵。有人曾言,其軍中士卒,放到守備軍中,人人都能做都頭。
兩千重騎,三千步甲,五千精銳在天剛剛亮的時候就起身梳洗整容。刀兵戰甲,都擦得蹭亮。用過早飯,更是全軍最后一次整裝束甲。
當辰時正點來到,“轟轟轟”,戰鼓聲響起。全軍列隊,開出了城南五里處的營地。
當五千步騎從營門魚貫而出的那一剎那,陸謙嘴角掛起了燦爛的笑。他相信遼國的那些軍將都當是識貨之人,能看得出親軍步騎的厲害處。
精騎先行,陸謙引眾文武在后。盧俊義引兩千騎做先,武松引三千步甲最后。一應將士盡是黑袍玄甲。
卻是陸謙稱王后,為顯示自我親軍之不同,同時亦是覺得黑色更能顯示出親軍的威嚴,而下令更變裝束。可不是因為受趙明誠的進言,趙宋得火德,大王當興水德,才把親軍戰袍變為玄色的。
陸謙身邊之親軍,也不知道是一路勝仗打下來,心性徹底的超然,亦或是因為他早前兌換的那個道具——陷陣之志殘。可就是這一殘缺道具,榮譽值已經叫他擠干榨干了。
形容陷陣營的那句話陸謙也很欣賞——沖鋒之勢,有進無退;陷陣之志,有死無生。很威猛。
然問題是,他這支親軍早就體現出了這種‘沉寂’之傾向也。
自從打敗了呼延灼軍后,他們就變得完全不同于其他軍伍那副朝氣蓬勃的高亢氣象,而是更加的沉靜,沉定。
就仿佛是一個深深的水潭,深沉深邃不可測之。
陸謙曾心中猜測著,是否是因為buff常年籠罩的原因。遮莫穿著緋色戰袍也不激情燃燒。
到了與童貫率的西軍一戰后,陸謙甚至都覺得這種色彩跳躍的軍服與之都有一絲違和感。
整支軍隊就像一片深沉大海,都有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感覺了,還如何能與色彩鮮艷的紅色相配?
直到叫他們都換裝玄色,那就真只能用‘相得益彰’四字來形容。太配了!與人觀感,完全就是一片深邃無盡的汪洋大海。看似平靜,內中卻孕育著誰都可以感覺到的無窮力量。
兩面杏黃大旗高高打起,內中斗大的兩個黑字,一“齊”字,一“梁”字。現下梁山軍中各部軍將,依舊愛過打梁字旗號,而勝過打齊字旗號。
各將將旗,各營軍旗,百多面呼呼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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