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城。
這座多災多難的城市,如今靠著自己比鄰黃河的機會,已經成為了宋軍的兩大物質儲備基地之一,另一個就是依靠濟水運力的廣濟軍。為了支撐十幾萬大軍的長期作戰,兩個城市中都儲備了大量的糧草軍械。
如此,兩地的城守也就變成了重中之重。那關勝早就靠邊站,如今主宰濮州城的乃是劉光世。
后者倒是趁著這般機會上下其手,搞了不少錢財花銷。可是劉光世心中依舊悶悶不樂。
作為一將門子弟,劉光世眼中,再多的錢財也沒有功勞重要啊。他現在正處于上升期,功勞比錢財更要緊。
這番他若是能跟著童貫去到前線,那一場決定性的大勝下,必然是要鍍了層黃金的。如此更近一步的高位,也就指日可待。
但也有人對這大后方的生活滿意自己,秦檜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正好借機調離東京太學之中的那團旋渦。自己耗費一年時光的‘心血’換取了鄭居中的親睞,如此被任命為濮州府治鄄城知縣。這雖然只是一個不怎么起眼的官職,不然鄄城就不會才出現在書里了。因為這是附郭。
附郭是中國古代行政區的劃用語,指縣政府治所與州、府、省等上級政府機構治所設置于同一城池內的狀態。
后世官場上就有這么一句話: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那人人都知曉開封府里有個包青天,怕就沒幾個人知道開封城下還有開封、祥符兩縣。他們知縣的名字,鬼又知道哦。
可是秦檜到了濮州后這附郭知縣卻做得有滋有味,因為那濮州知府還沒有催生呢。這知府大人可不比一八品的上縣小知縣,一府府尊放在趙宋官場上也是中層官員的巔峰了。那童貫、蔡京等人有的扯皮。
是以,秦檜現下唯一要伺候的‘婆婆’就是劉光世。而這個姓‘武’的婆婆還是個繼室,他這日子過的不是一般的稱心。上下其手,很是老了一筆錢財來改善家境。
可是今日,秦檜卻半點愜意也沒有了。
轎子剛一落地,秦檜就跟后頭有鬼攆著一樣的鉆出來,撩起下擺就往里跑。一個不留神,還被門檻絆了下,險些趴在地上。身后的長隨忙來攙扶,被秦檜一把推開。“閃開!”看得門口的軍漢都面面相覷,這秦知縣往日里都一派從容模樣,今日這是怎么了?
后衙的書房里,劉光世正在‘抱病’辦公,他這幾日上火,腮幫都腫了老高。如此都半個時辰了,眼前的賬簿都還沒見他翻動一頁。
“劉將軍,劉將軍!”秦檜急切中飽含著憂慮的呼喊聲遠遠傳來。
劉光世頭都沒抬,現下他的模樣太有失威儀了。若是可以,他一個外人都不愿意見,這秦檜真的是半點也不識趣。
片刻,望見秦檜的身影轉進門來,跨門檻的時候,又是被絆的一個踉蹌,今日的他真的急躁。左右有人過來攙扶,都被他掀開了去,“下去,下去。本官有要事與你家將軍相商。”
“秦相公,官府威儀何在?”這大吵大嚷的成何體統。劉光世心情本就不好,現在是更煩了。
“將軍,劉將軍。下官剛剛聽聞一消息,據那從陽谷縣逃來的百姓說道,童相公率領大軍與梁山賊的主力已經接戰了。”
此話一出,劉光世臉上的不耐煩之情立刻全部收斂了去。這可是大事,真正的大事。
“勝負可償知道?”童貫手中的兵馬可以說是朝廷在現今情況下可以抽調出來的最大兵力了。他們要是一敗,賊寇真的能夠長驅直入東京城下了。屆時不僅山東休矣,大宋的江山也亡了一半。
而別怪劉光世他會這般想,實乃這廝嘗過梁山泊士卒的滋味。那西軍縱然敢戰,梁山賊軍也不是白給的,兩軍廝殺,也只是半斤八兩而已。誰都有可能贏,也誰都有可能輸。
劉光世對于童貫的信心可沒他口中一直說的那般充足。
“那輩小民如何知曉這等事。”秦檜的回答安撫了劉光世的心,他看著秦檜這般急切,還以為大軍決戰失利了呢。“只是下官還接到了雷澤縣的通報。昨日夜中有一支騎兵從其南境內而過。”
“啊?這,這,這又是誰人的兵馬?”劉光世面如土色,失聲問道。大軍過境而不跟雷澤縣打一聲招呼,這顯然不會是官軍啊。
“聽百姓稟報,其皆著官軍甲衣。”秦檜回到。這是翟家兄弟對那支騎兵唯一的描述。
劉光世冷笑。朝廷大軍屢敗梁山泊之手,那被彼輩繳獲的甲衣都不知道有多少萬。
“莫不是梁山賊一邊與官軍主力對峙,一邊派出騎兵襲擾地方?”從雷澤縣的南端過去,那目標顯然是指向濟水,甚至有可能是指向廣濟軍。當然,還有最后一種可能…,劉光世說到此處,已經不敢再說下去。
屋內一時鴉雀無聲,門外的劉光世親衛們都面面相覷,而后發現同伴和自己一樣的已經處在驚恐不安中了。
沒人會感到不害怕。梁山賊進攻濟水只是小事兒,濮州城內有的是軍需糧草供應大軍,但他們更擔憂的是另一個事兒——梁山泊都有余力出兵濟水,那是不是意味著官軍主力的情勢不太妙呢?如果童貫部的十萬大軍真的被梁山泊給擊敗或者是落入下風,萬一他們被了結,不說三百里外的東京城,只說濮州,那就是梁山賊軍接下來重點進攻的目標啊!
“劉將軍!事態緊急,要趕緊拿出應變之策來啊,遲則生禍!”秦檜焦聲說道。他心里自然不愿意相信童貫戰敗了。可是從小到大,許多事情都告訴他了一個殘酷的現實——事態總是向著最惡劣處發展的。
他父親秦敏學,做過玉山縣令。這玉山縣處在江南西路,也就是江西,在北宋這時代已經是相當偏僻了。但任職結束后,也算盡心的秦敏學不僅沒有升職,沒有被調去好地方,反而更糟糕的被‘發配’到靜江府古縣任職,后者是在廣西境內。
秦檜成年后對自己的生活處境很不滿意,但他父親病逝之后,秦檜的日子則就更是難過。最后不得已下做過私塾的先生,靠微薄學費度日,他曾作詩說“若得水田三百畝,這番不做猢猻王。”
這一次次的轉折點,那事態之發展,全都向著最惡處轉向。而這一次,他很擔心,這童貫千萬別真的敗了。那般的話,他作為鄄城的知縣,那是想走都難。
也虧得那門外的都是劉光世親兵,若是一般官員,此時怕已經要炸開鍋了。
劉光世很想對秦檜翻個白眼,他能不知道那最惡劣的后果能引起的災難嗎?童貫一敗,濮州眨眼就成為一處險地。而濮州一亂,京東地界,那京東西路也就要全亂了。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童貫帶走了幾乎全部的兵力,劉光世名是濮州守將,手下隊伍卻才五千人,還要顧及雷澤、臨濮兩縣,還要轉運糧草。現下這濮州城中,只有三千兵馬不到,大半還是京東鄉勇。
城中只這么點兵,梁山賊軍要是來了,還能怎么應變?
可要是放棄了濮州,城中這般多的軍需物資怎么辦?且不說這對京東西路有何種惡劣的影響,只是不戰而逃,丟棄大量軍需物資,自己就難逃朝廷法度追究!
“鎮定。前線戰報尚未傳回,秦相公慌個甚?使相乃是我朝砥柱,劉相公亦是軍中宿將,楊家兄弟、姚古、王淵、王稟、王贍等都為西軍悍將,十萬大軍豈是那般輕易的就敗了?”劉光世張口訓斥著秦檜。
秦檜聽了默不做聲,可心里卻在想,你嘴上說的好聽,梁山賊若真勝了童貫大軍,濮州就危在旦夕了。到時候再想應對之策,恐怕為時已晚!
“劉將軍所言甚是,是下官亂了分寸。但下關以為,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全城戒嚴,緊閉城門,禁止出入,以免生出差錯。”秦檜提醒道。梁山泊可是貫會滲入進奸細,內外夾攻的。這濮州城本身就是個例子啊。
那首次被梁山賊攻陷時候,就是城中文廟、河伯廟宇和洪福寺、清涼寺都燃起大火來。
這幾處都是濮州城中的繁華之地。一起火,整個濮州城就亂了。而梁山賊細作還時不時的大叫大喊,比如‘梁山好漢進城’一類的,叫濮州城上下人心惶惶。
以至于堅固的府城,卻輕而易舉的便被梁山泊給攻了下來。
劉光世臉色終于見緩,這秦檜還是退讓了一步,叫他面上好看了不少。“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劉光世是梁山泊的老對手,怎么會不知道梁山泊那些慣用伎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領綠色戰袍的關勝大步走進了后衙。
“關…”
關勝直沖房門走去,龍驤虎步,氣勢猛烈到極致。那近處的劉光世親兵剛要開口去攔截,被關勝眼光一掃,竟是無人敢再發出聲來。
秦檜見自己的提議被劉光世接受,心中剛松了一口氣,就聽到耳中傳來一聲大響:“劉將軍,大事不好。”扭頭去看,就見到關勝大步走來。
“又生了何事?”劉光世煩惱中連關勝未得允許,徑直闖入都忽略了。
“剛剛接獲快馬急報。前日,官軍于清河縣北境大敗于梁山賊寇之手。樞相引殘兵奔回陽谷,未及,連夜渡河轉到了大河對岸。”
真就像晴空響起了一霹靂,炸得劉光世與秦檜眼冒金花。
“這,這…”秦檜都不知道該用什么言語來描述自己的‘預感’了。他看著眼前的關大刀,莫不是受到了這廝的霉運殃及,恁地糟糕。
劉光世更是身子一晃,整個人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童貫敗了,不僅敗了,他還連夜逃去了大河對岸,那可見他敗得之慘烈。這般豈不是說他所在的濮州,真的就危在旦夕,如臨深淵啦?
“使相手握十萬大軍,過半為西軍精銳,如何會一戰崩壞?”這出身西軍的人與關勝之流,對童貫的稱謂是不一樣的。前者稱呼童貫使相,因為這更看重的是童貫那總督陜西六路經略安撫使;后者稱呼為樞相,乃是因為童貫頭頂的那樞密使職位。
劉光世很不解。這西軍敗仗也打過不少,可不是說一敗就全軍崩潰的啊。
“那信使說是西軍騎兵先行敗陣,倒卷了一京畿禁軍陣列,而后京畿禁軍就一敗而不可收拾。最終倒卷前軍西軍步甲,以至于全師潰敗。梁山賊緊追不舍,一路向北,直到黃河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