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邑縣是東平府的東北角,向北一步就是寇州。地理位置還很是關鍵的,鎮守此地的乃是大名府叛將羅安。東平府五千人馬,留守唐斌就分出了一千給他,鎮守臨邑。
羅安事實上一點都不想這般的‘閃耀奪目’。現下他的大名都已經傳遍半個北地了,不知道被多少朝廷忠良恨之入骨。獨領一支兵馬鎮守臨邑,這看似榮耀,實則煎熬,這段日子里他就沒睡過幾個踏實覺。
老覺自己一覺醒來,官軍就已經包圍臨邑了。
羅安很怕死的。所以,作為一個怕死之人,羅安鏟除其臨邑縣中的反抗力量來,就特別的心狠手辣,尤其的無情。因為只有把所有的威脅全都擺平了,羅安才能活。這個道理很簡單直白。
羅安鎮守臨邑縣小一個月,“兇名”已經鑄就。這段時間里,本處足足有十七個家族被他連根拔起。
按道理說,這罪名該是臨邑知縣擔大頭的,但羅安太光彩奪目了,如此反而讓他更“臭名昭著”。
臨邑縣處在‘邊界’么,本處的士紳富戶在梁山軍開來之前,紛紛奔逃到了寇州。而這些士紳富戶眼看著梁山泊的兵鋒切切實實就是停在了臨邑,自己是安全的了,這膽量便也一點點恢復了。
他們首先與選擇留在老家的地主大戶接頭,后者多是自認為自個聲明不錯,罪不至死的。而后就是利用自己原有的影響力和關系網,散布消息,煽動百姓們,是盡其所能的為梁山泊添麻煩。
那等來的只有血淋淋的屠刀。
羅安就是一只嗅覺極端靈敏的惡犬,聞到一絲兒‘生人’味道,便‘窮兇極惡’的撲咬上。其人不止對士紳大戶們兇狠,對黎民百姓似也沒甚憐惜,那些被牽扯進事兒里的貧民,亦紛紛遭殃。用他的話講,那就是“自己蠢的要死,休怪別介”,不是在鎮壓、捕捉過程中遭了秧,便是被抓捕后打入了勞改隊,沒白天沒黑夜的做起了苦工。
如果說東平府城的梁山泊駐軍就是一個在公園里慢悠悠打太極的老大爺,那么臨邑縣的駐軍就是一個行如風火的運動健將。
可是在這種‘恐懼’的支配下,臨邑縣的田畝清丈,稅收征集,編戶齊民等等,卻是東平府下轄各縣中數據和速度最高最快的。
二十四萬畝隱田,全縣田畝清丈中共查到了二十四萬畝隱田——宋朝的一畝大概是后世的08畝,當中十五萬畝還是上好的水澆地,此數字據全東平府之首。
整個臨邑縣本也不過八十二萬畝耕地,原本有十五萬余人。現下多出了二十四萬畝,那便是闔縣一百零六萬畝耕田。而全縣人口卻有不少消減,人均可達七畝。
按梁山泊規定,那些逃亡士紳大戶家的田產皆是要充公的,合同新查出的隱田,一個臨邑縣,掌控在官府手中的耕田已經達到了七十五萬畝。誰叫本處的士紳富戶都逃了個七七八八,而自耕農數量又是極少,那人是可以逃走的,土地卻帶不走,就都便宜了梁山泊。
全縣三分之二的耕地,如此條件下,梁山泊一旦宣布‘授田’,別看羅安在臨邑玩的“恐怖”統治很嚇人,卻能第一時間里便穩定住這兒的大勢。
畢竟“授田制”對于百姓們的助益實在是太大了。雖然從本質上講,授田制也是一個地主與佃戶的框架結構,可作為地主的梁山泊卻必然不會如過去的地主鄉紳一般竭力的壓榨農人。
陸謙制定的農稅即便高達十一,比起地主五六層的田租也是天壤之別。
但是想要授田,就先需要編戶齊民,統計境內人口,按姓名、年齡、籍貫、身份、相貌、財富情況等項目一一載入戶籍。如此之后才能正式授田,這是一個嚴肅又繁瑣的項目,需要一定的時間與精力去運作。
是以,梁山泊轄制東平府已經快一月之久,‘授田’始終停留在他們的口上。
新市鎮是臨邑縣內第一繁榮的鎮集,鎮上原有大戶富紳十余戶,即便眼下跑了大半,還有留有五戶大室。
馬家便是其中之一。
作為新市鎮名聲挺好的大戶,這場風暴來襲的時候,馬家并沒有外逃。至少是沒有舉家外逃。
所以他們保住了自己的家底,三十頃良田,這是馬家積累了五輩人才攢下的家底。對比這些田畝,新市鎮上的店鋪都顯得不值一提。
同時這也是馬家人不愿意離開的原因。三千畝良田寄托了他們太多的心血。
然后馬家便被梁山泊的刀子狠狠地扎了三五刀,雖然沒死,卻是大大的出了一回血。
那隱匿的七百畝地,只罰金就有兩千貫,然后是偷稅漏稅的懲罰,又是上千貫。田租被迫降到了三成五,再是一筆慘痛的損失。而馬家人昔日犯下的 錯誤也被清算,整個過程結束罷,馬家的損失絕對不低于五千貫。
這可真叫馬家人傷筋動骨。
那段日子,整個馬家一片愁云,是唉聲嘆氣。錯不是鎮上另外幾家人在陪著他們受苦,更有張家那個倒霉蛋白白丟了上千畝良田,可謂是比馬家更慘,大大的寬慰了馬家人那顆疼痛的心。馬家的馬員外氣急交加下可能就不是臥床養病了,而是要一命嗚呼了。
同在一條大街上住,不遠處的張家的遭遇要比之馬家更倒霉。張家的主事者倒是一個挺和氣的人,可他生了一個有脾氣的兒子,結果在言語上開罪了清田科的副主事,在關鍵的時候使了絆子,讓張家繳納的罰金因為白銀純度問題而被拒之門外,最終導致張家錯過了最后的時間。然后那些隱田就全被官府沒收了。
那可是上千畝良田啊,內中光是上等的水澆地就有五百多畝。可是能畝產三石的良田。老趙家收田租的時候,規定北方田畝按畝產一石來計,由此可知道畝產三石的肥田在北地的價格了。
結果張家不僅要繳納一筆高額罰金,還白白丟掉了上千畝良田,那等于直接抽走了老張家一根骨頭。一怒之下的張家于是便成為了臨邑縣中第一個告官的百姓了,他們把清丈科副主事彭三郎告上了刑獄司。
而今天就是刑獄司開審的日子。
所謂的刑獄司就是法院的意思,可陸謙現在不好太過標新立異,思索了再思索,最終還是選用了刑獄司這個舊名。
“兄長。”
“二弟。”
馬員外的兩個兒子,馬棟與馬樑在后院廳堂外見過,始終留在馬宅的馬樑便引著兄長去見臥床未起的老父親。
路上。馬樑禁不住好奇,問道:“兄長,那梁山泊的刑獄司是什么模樣?與舊時官府的大堂相比,有何區別?”他心中著實好奇。
梁山泊竟然把判審斷案的權利從知縣相公手中完全剝離了。將典吏提拔了來,讓他一舉變成了縣境中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那主管稅務的主簿與執掌刑名的典吏,加上握著捕快和民勇,還能主管征兵事務的縣尉,可把現下的知縣給駕了的高高的了。那性格若是軟懦一些,手段再不足的人,可能都會被這三官架空了也說不定。
馬樑對現下的刑獄司很好奇,但他對案件本身并不好奇,因為這案子的孰勝孰負,他心中早有定論。那肯定是張家輸啊。官府還能判官府敗了不曾?
馬棟與他兄弟多年,如何不曉得馬樑所想。事實上他今日去到刑獄司時,也是這般想的。可誰能料到,結局是那樣呢?
“孩兒見過父親。”馬棟馬樑對著馬員外施禮。
“那張家是何結果?”
“回父親話,那張品已經被刑獄司當庭緝拿了。”馬棟如此話一出口。
馬員外與馬樑臉上全都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神態。馬棟卻繼續開口,他話還沒說完。“清丈科副主事也因公報私仇被當庭緝拿。只說那田畝的官司,張家并沒有輸,他們反是贏了。”
“那千畝田地已經被判為張家產業。只這一場官司,卻是那清丈科輸掉了。”
馬樑的嘴巴張的大大的,就是馬員外都滿滿的驚訝與驚喜。
驚訝于張家的勝訴,也驚喜于張家的勝訴。
驚訝的原因是根本意想不到,那官官相護已經與親親相隱一般,刻入每個百姓的心底了;驚喜的是,這梁山泊似乎…,似乎真的與眾不同啊。
“既是張家得勝,那張品可以被緝?莫不是徇私報復?”張品是張家員外的大兒子。
馬棟難看的一笑,自己老爹真的想多了。“父親,那張品被抓,乃是因為他與寇州,暗地里勾搭不清。”這對梁山泊來說就是通敵賣國的大罪,張家若是真的與寇州有瓜葛,不僅張品要遭殃,那張氏一門恐也難逃干系。
馬員外不僅想到了羅安的手拉,那可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兇獸。
“張品好大膽子。莫不是忘了前車之簽?”馬樑嚇的腿都軟了。他前日還與張品喝酒,席間可很是罵了一通梁山泊的。
羅安那個手下狠辣無情的‘屠夫’,這些天里在臨邑縣簡直是能止小兒夜啼的形象。馬棟仿佛都看到了持刀握槍的梁山賊軍,猛地破門而入,在馬宅一片哭天喊地中,把他們所有的人都抓走。
“爹,兄長。咱們跑吧。到寇州過安生日子去。這兒整日里提心吊膽的,何時才是一個頭啊。”馬樑哭了。這馬家與那寇州官府也是有一些瓜葛的啊。臨邑縣里,但凡留下的士紳大戶,就沒人與寇州沒有聯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