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李梁,拜見大王。”
黃縣縣衙,陸謙看著跪服在腳下的知縣,眼睛里閃現出了好奇的光芒。這還是他興兵以來第一個主動歸附的知縣老爺。老趙家正牌出產的進士啊。
就算是那淄州的孟唐等人,一個個也寧死不降。那濟州府的程萬里據楊志稟報都逃到揚州了,老婆孩子全都丟了,也沒見他有一絲兒想要與梁山泊‘和緩’的念頭。
這知縣卻是頭一人。
“你這官兒名聲并不壞,便是被我梁山泊抓了也無性命之憂。何以這般輕易的便來投降?”陸謙問道。
他眼中可沒看到李梁頭頂氣柱里有半絲兒紅色,雖然那氣柱一樣淡的如同空氣,似乎只有一絲絲的白色,但真的沒有紅色啊。
這便更叫他納悶起來。那宗澤的頭頂至今還有著一線兒紅呢,這廝恁地乖巧?
李梁恭恭敬敬的拜道:“好叫大王知曉。小人早就惱了東京。那趙天子輕佻無度,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諛。致使奸黨佞臣充斥朝野,貪官污吏橫行天下,其尤崇飾游觀,困竭民力。怠棄國政,日行無稽。實非人君之像。此僚惟系天下窮困,黎民受苦之根源也。”
“大王起于微末,深知百姓黎民之困苦,仁愛過人,天下無人不知曉。此番起兵正是有道伐無道,順天應理,吊民伐罪,解民于倒懸…”
陸謙的面頰抽動起來,這李梁不愧是進士出身,真是有著一張好嘴。好一番長篇大論,到了最后他為何要投效梁山泊的原因竟然就變得順應天理,順理成章了。
可是他對這廝依舊有些不放心。雖然他現在對梁山泊是沒有敵意,但這忠誠度也太低了。聽聽他先前話中的那個詞——仁愛過人,而不是仁義過人。這能不能就說明一個事情,就是他對梁山泊此前的行為沒什么認同點?
“當今賦役繁重,官吏侵漁,農桑不足以供應,天下黎民終歲勤動,妻子凍餒,求一日飽食而不可得者,如滿天星辰,多不可數…”場面話陸謙現在也能說幾句的,先順著李梁的話給老趙家扣上一定‘無道’的帽子,而后接納李梁的投誠便也就水到渠成了。
可是如何安頓這李梁,卻是一個叫人頭疼的事兒。
首先作為一個‘榜樣’,李梁童鞋是值得大力宣揚的,是要被高高的樹立起來的。
這可是第一個人才被俘虜就高叫著歸順梁山泊的官兒。
但是這鳥人的忠誠度似乎過于低了些。要說黑旋風的忠誠度是絕對的一百,這廝就可能連十都不到。陸謙甚至都懷疑他現下對梁山泊的‘無敵意’,那只是因為他本人的小命就吊在梁山泊的手心里,是以才不敢造次的?
陸謙從來沒想過入伙的人,每一個都百分之百的對他報以忠誠。
那忠誠度是可以一點點提升的,就比如盧俊義的那些族人,就比如盧家的那些管事,還有飛天虎扈成,以及宗澤。同樣它也能一點點的變低。
要安置李梁,需要一個看起來光彩奪目,可實際上有沒太大權利的位置。
但陸謙腦子里翻轉了一周也想不出合適的,就先叫他在身邊做個參軍。日后一切順利,開府建牙后就再于他一個好官職。
只是李梁的歸順消息這般傳播過去,那影響力還是很巨大的。首當其沖的便是當地被清洗過后余留的差役、衙吏,至少有三十人愿意投效梁山泊,幾乎占據了殘存人數的九成了。要知道東平府城力也才五十來人,那可是府城。而黃縣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城。至于那些剩下的白役、幫閑,愿意投效的人就更多了。
這讓陸謙第一次見到了‘官員’的號召力。也叫梁山泊以極快的速度便在黃縣建立了秩序。都直接省略過了軍管這一程序。
這時候鬼臉兒杜興從登州傳來消息,卻是說到了阮家兄弟火燒登州港一事,再有就是宋江帶著兩千來人回到了登州城。
算上先前他已經送到登州的兵馬,宋江這黑廝果真是賣力。剛回到登州便得了馬政夸獎。
此時那及時雨正在登州柴氏府上做客,本地柴家主人乃是柴進的叔輩。正與宋江說話間,有都管執著一道文書前來,卻是馬政剛剛傳發下來的。
那柴員外將這文書上文字看過,不免冷笑一聲,把文書交于宋江去瞧。自己卻坐下端起茶盞來吃了兩口。宋江看了文書上內容后亦是苦笑。適才那一聲冷笑的意味,還如何不省得?
“官府貪得無厭,卻是讓人預料不得。提轄可有良策教我?”這登州府今日要捐餉,明日要助糧,著實叫人頭疼啊。何況作為柴家分支,老員外與梁山泊又非半點聯系沒有。這登州城里的富戶便是闔城遭難,梁山泊的刀子也落不到他的頭上。那真是一個銅錢、一粒糧食都不想捐獻。
宋江面皮紅了紅,這尋富戶逼迫錢糧的法子,宋江可是很為馬政獻了幾策。當初他在鄆城縣里如何叫人主動捐獻糧餉的,放到登州城中一樣是可行。只是宋黑子面黑,顯露不出。
他低頭默然了一會,隨著笑道:“宋江是個無用書生,這軍旅之事,未之嘗聞。于編練軍勇,處理軍伍,要靡費多少錢糧,著實不知。但小可卻知道馬防御此刻雙眼蒙血,恨意滔天。員外且務要因小失大啊。”這話實際上就是在說“望XX以大事為重,忍辱負重則個。”
柴員外嘆了口氣,“老夫若不是以大事為重,怎地會丟了登州安樂地,要與那梁山泊為謀,與那王師中做伴?小不忍則亂大謀,這道理老夫如何不知曉,只是可恨,可恨。”畢竟柴家與馬政是老朋友了,但現在這馬防御是半點不念舊情。對柴家下刀子每每都是重手。這些財貨是姓柴,而不是姓馬的。
兵馬鈐轄公廨。馬政正對著到訪的登州通判說道:“且叫王相公休憂,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壅。登州城大池深,壁壘森嚴,只要用心,抵擋些天日不在話下。那萬一有事,馬某人亦當死守這座城池。且那膠西一帶,還沒有賊匪猖獗,當地官府得了錢糧,料想能操練出三五千軍馬。那宋江帳有朱仝雷橫兩員勇將,具有萬夫不當之勇,某即遣派他們向南去。攜本官手書,料想不及旬日便能再帶回一支援軍,還來得及。”但這一切的根源還在于錢糧,而這等事兒上還是要王師中這文官來籌劃。
那馬政、王師中,王師中、宋江,這些個人所圖謀的事情說來就是簡單。
——登州城中這些豪門巨富用錢財換取一條生路。他們給銀子,馬政得償所愿,隨他心意去編練兵勇。在梁山泊兵臨城下時候,會叫一批水師精銳護送他們出海。
那外頭的海匪之類的,在登州水師面前,算個屁。人人都是如此想的。
王師中就是這其中的掮客,一個中間人。因為登州府庫里已經沒錢了。馬政要報仇,就必須有兵馬,要招募兵勇就必須有錢有糧。兩權相害取其輕,他也必須妥協。
而王師中在暗地里再勾搭上宋江宋公明,卻是擔憂馬政屆時會翻臉不認人,或是臨走之前割一刀狠得。要知道這守城戰中,要鼓舞軍勇士氣,撒錢便是一個最常見亦最有效的法子。
那登州水城與登州城之間隔著一定距離,除了登州府城的北門,向海邊走,才是水城。間距有四里左右。梁山泊兵馬殺到時候,馬政定然要分兵去駐守。那怎么看宋江都是一個最合適最恰當的人選。也就是說,屆時就是宋江在實際上控制著水師。王師中自然要籠絡宋江了。
登州通判道:“十萬貫錢財雖不易措手,幾天內,也定可籌出半數來。相公盡可放心。”
馬政說道:“王相公能籌出多少餉銀來,馬某人就放他幾艘船護送。”通判聽了直想破口大罵,十萬貫、十萬貫,又十萬貫。馬政真貪得無厭也。面上卻是連連稱是,只管拱揖。馬政料著他也作不了甚的好主張,直叫他回署稟明王師中。
而后喚來宋江、朱仝與雷橫,當著面這般吩咐一通。直聽得宋公明是滿心的苦澀說不出,而朱仝與雷橫震驚之余,各自好不振奮。他們倆人現在便就是指揮使了。
那懷揣著馬政親筆手書與公文的二人,走出兵馬鈐轄衙門時候,都直若踩在了棉花隊里,升到了云彩眼中。那是振奮、激動、緊張、驚喜,無數的感情齊齊涌來,交織交匯做一團。
宋黑子則是真真的有苦說不出來。那明面上他是萬萬不能阻礙兄弟的前程的。但是他帳下才幾塊真材實料啊,去了朱仝、雷橫,如是斬斷了他的雙臂。
小李廣已經被逼的投奔了梁山泊,朱仝、雷橫再去,宋江心里苦啊。宋江有苦說不出啊。
“兩位兄弟得馬防御看重,如今有了正經官身,實可喜可賀。且痛飲一場,以示慶賀。”
宋江面上依舊是好不歡喜,這種心窩子挨了一刀還依舊要笑容滿面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可也正是這種人才是真正的狠人。
三人返回軍中,朱仝、雷橫的遭遇惹得無數人眼紅。雖然這兩人要去南方,前途未卜——他們這些宋江的心腹如何不知曉宋公明的打算?這登州城萬萬等不到朱雷二人折返回來,如此說兩人便就是趕不上屺坶島的船隊的。但官身啊,正經的官身,今后他們已經是官了。
這邊宋江還要精細挑揀出二百士卒,分于朱仝雷橫提領。當一切做盡,暢飲一番后送朱雷二人南下,宋江安排他們,“二位賢弟,這南下之事前途渺茫,那戰陣廝殺非比往日捕盜捉賊,凡事自宜省戒,切不可托大。倘有不然,難以相見。此番事若有不濟,務必保全性命為上。哥哥等著再與兩位賢弟暢飲之日。”
朱仝、雷橫聽了好不感到暖心,“不索哥哥說,小弟都依了。哥哥亦要保重。來日再聚之時,定于哥哥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