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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對岳三連擊

  五月里,天故然晴明得好,可是酷熱難行。那空中沒有一絲云,頭頂上一輪烈日,仿佛是一張火傘,將天照的亮得耀眼,四面八方感不到丁點風,大地像蒸籠一樣,熱得使人喘不過氣來。

  尤其是東京城里的官員,更感覺心口沉悶的透不過起來。這炎熱的天氣本就叫他們肝火大燥,連串的不好消息更是若一張無形的大手攥緊他們的脖頸。

  先是那河東威勝州出了個田虎,殺官造反,更奪取了威勝州城。縱然那威勝州本處萬山環列,并非甚富饒之地,可到底是大宋朝的軍州,這般被一草寇多占,真氣煞人也。

  再有就是淮西的王慶,竟然兵發襄陽城下,那是不是還想打破江陵城啊?簡直是狗膽包天了。

  可是富有天下擁兵百萬的煌煌大宋。一時間竟然無法抽調出足夠的軍力,來蕩平這兩窩賊寇。真是奇恥大辱。也就是那無為軍有報,捉得了潯陽江上的慣匪船火兒張橫,那賊廝經不住官府的威嚇,已經死在獄中,而經查此賊卻是梁山泊賊寇浪里白條張順的兄長。可事實上張橫卻已經死在獄中多時了。那消息早就被報上梁山,惹得張順一場痛哭。

  此卻是蓋因為那從河北剛退出不久的梁山賊軍,返回到梁山泊后并沒有像往常那般窩在梁山大寨里不再動彈,而是迅速兵發兩路,半月中便接連攻奪了濟州府、東平府、東昌府。

  以梁山泊為中心,向東向南伸出了兩支長長的胳膊,搞得東京城內的相公老爺們焦頭爛額。

  其南路軍以楊志為首,領兵兩萬余人,下濟州、破東昌,仿佛是風卷殘云。東路軍卻是賊首陸謙為主,兵力更甚,水陸步騎兼備,長驅直入,數日內奪取東平府。叫那東平知府抱頭鼠竄,京東東路防御使馬政落荒而逃,還丟了凌州團練使單廷珪。這圣水將軍在叫好基友神火將軍魏定國枯坐梁山泊等待數十日后,終于也來陪伴他了。

  這番攻城掠地,明顯不同于梁山以往的策略,叫東京城內一干掌權執政者都震驚之余,無不大感頭痛。他們最怕的就是這個啊。

  而此時的梁山泊大寨內,年紀不大的岳飛望著頭頂漆黑夜空,也是滿臉的愁思。

  他自從經歷了人生第一大變革后,整個人的性格就變得更加老成了。畢竟在他過去的歲月里,他接受的教育都是報效朝廷,日后在邊庭一槍一刀,博個封妻蔭子,與祖宗爭口氣,好光照門楣。可眼睛一眨,他自己竟然變成了賊寇了。

  岳飛能怎么辦?他也很絕望不是?

  縱然他對陸謙的感官很不錯,對于梁山泊的仁義也不得不豎起一根大拇指。尤其是去歲冬季里的那場“官不救民賊來救”的天下怪事,叫岳飛也明確無比的將梁山泊與往日里他印象里的山賊土匪區分開老。

  自幼生長在一個圣母牌老爹的教導下,岳和對岳飛的影響很大。正史上的岳飛練就一支鐵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搶掠”,那不是沒有原因的。

  所以,對于梁山泊救助十余萬難民的仁義,他絕對是佩服。雖然對梁山泊為了救人而打破大名府的舉動不敢茍同。

  畢竟是在彰德府這個‘吏治清明’所在生長了十余年的人,從小就聽著韓琦故事長大,耳濡目染,豈能沒受半點影響?要說岳飛的文才那也是不俗的,不可能沒有成長環境的影響。

  就像是后世登封少林寺邊上盡是學武的,環境對人的三觀影響是很大的。所以岳飛是懷著一股十分矛盾的心情離開家園的。只是年紀還小的他,在這種大事上是沒有發言權的,被他老爹,被他姥爺給直接忽略了。

  周侗、陳廣上了梁山泊,那必須是學堂里的教師,安道全更是第一時間便親自接手周侗的身體調理大計。姚政被陸謙收為親衛,岳飛與王貴、徐慶二人便如楊林預計樣兒上了梁山學堂。

  那王貴、徐慶的家人并沒有跟著來到梁山泊,可王老爹與徐老爹都非憨兒,如何不知道自家孩子往日里能跟著岳飛習武,完全是人看在岳飛的面子上,有意照顧。而此番若一分離,自己孩子只能被打回原形。他們的架勢根本就不足以讓他們接受上好的教導。那最終的結果就是叫二人跟著岳飛前往梁山泊。

  初來駕到的三小與學堂里的‘原住民’們自然有著隔閡,尤其較量武藝時候,岳飛獨占鰲頭,不管是原本數一數二的欒君實,還是秦明的兒子秦磊,那都不是對手。更休說朱貴的兒子朱大祿,裴宣的兒子裴云了。

  梁山泊對岳飛是大大的勝了一遭,可是山寨學堂這般多小兒卻大敗了一遭,那通通的不是岳飛的對手。

  欒君實與秦磊還能與岳飛交手個十幾合,實力不弱于王貴與徐慶,余下之輩就無一個能走出三回合的了。便是王貴、徐慶也表現不同凡響。這下子就叫‘原住民’們生出了同仇敵愾之心。更休說岳飛得了陸謙饋贈的一匹好馬,那消息早就傳遍了學堂,都不知道惹得多少人眼紅。

  不同于陸謙在岳飛眼中難以評估的形象,陸謙在山寨學堂群小的眼中,那可是高大偉岸如天神下凡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陸謙的小迷弟。

  這就是那融合中所必須經歷的磨合。

  就好比接下的文化課上,擂臺上威風凜凜的岳飛三小就都萎靡了。要說那國文還跟得上,數學就差了老大一截,更不要說軍事課上的戰力分析了。此外還有地理課與歷史課,所學所講,都叫三小嘆為觀止。

  感受著夜間清涼的湖風,岳飛發昏的腦袋有了一絲清醒。他抬頭仰望著星空,臉上浮現著一種便秘一樣的痛苦。

  作為一個彰德府人,韓琦的事跡他是再清楚不過了。不管真的假的,那都是自小飽經熏陶。

  狄青曰:“焦用有軍功,好兒。”

  韓琦曰:“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此豈得為好兒耶!”立青而面誅之。

  這番對話,彰德府中近乎沒人傳播。但岳飛卻偏偏聽聞過,那自然不是于他啟蒙的夫子,而是出自陳廣之口。原因卻是陳廣感慨自己年輕時過于剽悍,幾次錯過了韓家的招攬。那韓家的家風已變了,現下是文武并舉,由韓存保便可見之。還舉了張清的例子,目的是叫岳飛專心武事,將來好憑著一身好武藝,投奔到韓存保帳下,那就不愁沒有出路了。

  當時的師徒兩人可誰也沒有想到,韓存保有朝一日會變成了自家的‘階下囚’。他們都已經上了梁山,如何不能說是自家?

  岳飛本來對此還沒甚深思,可今日聽了那周教師的一番解讀,自詡是個武人的他心中忽然覺得好生羞辱。

  更重要的是,課堂上的老師在講論這句話的時候,還提出了一個旁例,好不壞人三觀,叫范仲淹這個岳飛素來敬仰的前朝名臣的形象,于他心中一下子崩裂了。

  卻是當時有巨寇張海起于齊魯,率領大批人馬攻到了高郵,負責統領府州軍事的知軍晁仲約掂量著自身的實力,當打不過張海的。便昭示當地富戶、百姓捐款,然后帶著金錢、牛羊、酒菜去歡迎慰勞賊兵,以了這些匪兵的襲擾。這件事傳到了京城,在朝廷上引起了巨大的爭議。

  范仲淹說:“郡縣的兵力足以應戰或防守,遭遇賊兵不抵御,反而去賄賂,在法理上知軍必須處死;但是當時實際情況是高郵兵力不足,沒有辦法抵抗或者防守;而且百姓的常情,只要捐出金錢食物,可以避免殺戮搶劫,一定很高興。這種情況下殺死知軍不是立法的本意。”仁宗聽了深以為然。

  富弼很生氣:“這些州縣長官拿著朝廷俸祿,竟姑息養奸,形同通匪,都應定死罪,不然今后就沒人再去剿匪了。”

  岳飛聽到這里,深以為然。覺得此事上富弼較之范仲淹更正。恰在這時候,那周老師提出了另一個例子——漢末喬玄。

  東漢晚期天下法度混亂,橋玄的小兒子十歲,獨自出門萬帥,被三人持杖劫執,闖入橋玄家索要錢財。橋玄不予。不多時,司隸校尉陽球率河南尹、洛陽令圍守橋玄家。陽球等恐劫匪殺害了橋玄小兒,并沒有強迫之。橋玄卻大呼:“奸人無狀,玄豈以一子之命而縱國賊乎!”促令兵進。于是官兵攻之,那三個賊盜死了,橋玄的小兒子亦死。玄乃詣闕謝罪,乞下天下:“凡有劫質,皆并殺之,不得贖以財寶,開張奸路。”詔書下其章。初自安帝以后,法禁稍散,京師劫質,不避豪貴,自是遂絕。

  這倆例子就是一對絕配,以昭昭之漢風來對比趙宋的‘文華盛世’,將后者映襯的那般丑陋。可更絕的卻是罵老師隨后的一番話——范仲淹知后私下與富弼解釋:“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輕壞之?他日手滑,恐吾輩亦未可保。”

  當時岳飛在課堂上聽到這里,心中直大大的叫了一聲:“臥槽!”那是目瞪口呆。太毀三觀了有木有?就仿佛一只碩大的鐵錘,重重的擊打在岳飛、王貴、徐慶三小還未成熟的三觀上。

  岳飛此時可不知道,《范仲淹圣心解法意》這則故事是出自幾百年后明時馮夢龍的《智囊》,那究竟是真是假,陸謙也不曉得。可他卻覺得這則故事很有可說道的地方。只需把解讀角度變上一變,那就能把范仲淹黑的黑不漏皮。

  年紀小小的岳飛心靈上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并且還有那課后作業,要以韓琦、狄青之言,附狄青小傳并宋太祖之言。

  “朕今選儒臣干事者百余,分治大藩,縱皆貪濁,亦未及武臣一人也。”

  “措大眼孔小,賜與拾萬貫,則塞破屋子矣。”

  “天子亦大艱難,殊不若為節度使之樂,吾終夕未嘗敢安枕而臥也。”

  “此處無人,爾輩要作官家者,可殺我而為之。”

  等等為依據,來論老趙家究竟是否重文抑武,是否‘上欲興文教,抑武事’。這又給了岳飛那小心肝一大暴擊。當他對老趙家丁點好感都沒有的時候,岳飛還愁會飛出陸謙的手掌心嗎?

  甚至不久后的考試時,陸謙都會叫人收集整編一些老趙家對民之苛政,與漢唐于民休養生息之策的對比,然后叫群小們寫一寫對如此之朝廷的感官。

  再之后的期末考,他就還有一個大招在等待岳飛。陸謙已叫人收集整理老趙家年年民變,以及官府鎮壓民變之手段。這本是要叫天下人都來看看老趙家的殘暴的,姓趙的可丁點都不文弱。宣政司月前就已經開始收集整理了。現在卻正好可以再給岳飛上來一課!

  就在岳家隔壁住著的周侗,眼睛看著籬笆外岳飛那小肩膀,心里暗暗一嘆。這陸謙果然是一不出世的奇才。好厲害的誅心之策。休言是岳飛這等不立事的娃娃,便是一成人,也入其轂也。

  回想當日第一次見面,看其面相并不善美,甚至是一短命之相,自私自利之人。然聽其言語,乃寬性明達;觀其作為,好謀能斷。這看人相面之術果然不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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