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三百一十五章 變化來得太突然

  且說盧俊義在那囚牢里,忽然一日見餐飯中多出了一支燒雞來。呆愣半天,對外牢門外的獄卒問道:“莫不今日就是我的斷頭之日?”

  雖然生前三十年里從不曾關注過牢獄之事,可斷頭飯的規矩,玉麒麟還是耳聞過的。

  他先前并無徹底絕望,對于梁山泊是始終都系著一線希望的。但現在看,梁山泊縱然已經到了城外,卻還是救不了自己啊。一時間悲從心來,眼角都流下了兩行淚。

  這盧俊義就是溫室里的牡丹花,開的再是艷麗天下,沒經過大自然的風吹雨打,他實質上也是脆弱的。原著上,盧俊義被倆公人圖窮匕首見的時候,就是淚如雨下,低頭受死。還不如林沖,好歹祈求一句:我與你二位,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

  不管有用沒用,這就是人生態度上的不同。

  現下盧俊義心里只想著要死,竟就是默默不語。而要是性格堅韌些的,好歹會利用城外梁山泊的威勢給自己爭取那一線生機吧。

  可這就是盧俊義,在原著上受了那般挫折都還不該天真的盧俊義。

  獄卒見了卻覺得好生罪過,他現下在半點不敢得罪盧俊義。這城外就是梁山泊的大軍,城中縱然多出了一個張開,可十節度的名頭早就撲街了,在大名府上下軍民的心中,這張開也不比李成要強了去。誰就敢說他便一定能保下大名府呢?

  若是梁山軍真的打進來了,那盧俊義就咸魚翻身,牛氣哄哄了。他這等小蝦米,還期盼著盧俊義能發一聲好話,逃過一劫呢。梁山泊都打破了一次大名府了,那行的規矩是啥樣的,獄卒還能不知曉嗎?當初大名府從縣到府,再到留守司衙門的三級司獄司,那是都給清掃了一個遍。十個人里頂多活下來了一個,以至于現下這大名府衙門的司獄司中,近乎全部都是新人。

  可是再新的菜鳥在司獄司這灘渾水里待了三四個月,也里里外外都給染得污黑了。

  獄卒心知肚明,是半點不敢怠慢盧俊義,忙開口道:“員外誤會了,誤會了。這僅是小的們孝敬員外的。這幾日叫員外受罪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還望員外見諒…”

  盧俊義心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是又想哭又想笑,自己得梁山泊庇護竟至于斯。枉他日前還以為自己盧家在大名府真的有多般的權勢呢。到頭來,恭謙良民是狗,強人悍匪是爺。

  燒雞這東西放在當初,盧俊義連吃都懶得去吃。但今兒他卻是恨不得連骨頭都一塊嚼碎了吞下去。四個饅頭,一只燒雞,盧俊義摸著肚皮覺得自己只得了個半飽。但這就已經叫他滿意的了。

  就在此時,忽聽院中一連聲地傳呼:“權相公請盧員外去衙門花廳說話!”

  盧俊義倏然一驚。這權相公便是新任大名知府權邦彥。崇寧四年太學上舍第,調滄州教授,入為太學博士,改宣教郎,除國子司業。為學官積十年,改都官郎中、直秘閣、知大名府。為官之道全不同于前任那王府尊,性格是強硬非常,往日大名府衙門被北京留守司壓得半點聲色都無,現下卻奇峰突起,否則盧俊義怎的就被關進了知府衙門的司獄司,而非留守司下屬的司獄司里?

  近處的獄卒不敢怠慢,當下一人大喊答:“盧員外馬上就到!”別的獄卒就已經拿去鑰匙來開囚牢大門。

  之后一干人仿佛是在押解一噬人猛虎一般,小心翼翼的將帶著手銬腳鐐的盧俊義押去花廳。

  院中響著腳鐐聲、打更聲,已經是天將黑了。

  盧俊義走出司獄司大門,首先看見臺階左右排列著數十名身披甲衣,手持兵器的軍漢。如此被押解著走進儀門,而后大堂、二堂,直到后衙。

  既然是花廳相見,那顯然不是要審訊他。盧俊義到了東花廳,四周無人一樣寂靜,他打量周圍動靜,只有兩個青衣小廝提著白紗燈籠,束手立于花廳前。

  “權相公已等候多時了,請盧員外進去敘話。”一個孔武有力的漢子從花廳內走出來,看似讀書人,可身高六尺有余,須髯若神。只把手一揮,叫獄卒給盧俊義卸下手銬腳鐐。

  那帶頭的牢子慌忙答應下來,盧俊義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之人明明在外地為官,怎的忽然回到了大名府?“竟然是賢弟?”此人卻就是大名府人,姓郭名永,少年便剛明勇決,素與盧俊義交善,身長六尺五寸,長須美髯如關云長在世。博通古今,得錢即買書,家藏書萬卷,為文不求人知。見古人立名節者,未嘗不慨然掩卷終日,而尤慕顏真卿為人。兩年前以祖輩官蔭而任丹州司法參軍。

  郭永已一去兩年時光,也不曾料到剛回大名府,就聽此惡聞。而梁山泊賊寇又恰恰兵臨城下,當下便請見權邦彥。以為此遭事兒,恰是用得到盧俊義之時,叫其立于城墻之上宣明大義,必然可叫梁山賊寇啞口無言,士氣大挫。而內心中且以為,此般也當可叫盧俊義洗刷掉暗通賊寇之罪名。可謂是一舉而兩得!

  盧俊義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剛剛歷經了李固的背叛和親人的冷漠疏離的他,現在由衷的會為一份真摯的友誼而欣喜。他能感覺得到郭永的真誠,這份友誼叫他整個人都溫暖了三分。可是他卻必須選擇拒絕,人都是要有廉恥的,他盧俊義素來都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人梁山都這般做了,盧俊義是不可能拆臺的。

  他就是現下就被亂刀剁成肉泥,也不可能選擇站在城頭上去‘宣明大義’。

  郭永大急,他對盧俊義之事了解甚清,什么暗通梁山賊寇,那純屬是污蔑。就是梁中書看重了盧家的百萬家私,才串通了李固這背主刁奴誣告盧俊義私通梁山泊。這純屬是誣告。

  在他想來,如此時候盧俊義自然是樂于洗清身上的污點的,他可是大名府盧家的家主,豈會真的走向一條不歸之路?

  “兄長三思啊,這一遭失足便是千古之恨,再回頭難矣。眼下賊情緊急,梁山賊寇前來攻城,適才已抵城外,聲言要救兄長出獄。城中蜚語流言,對兄長極為不利。”這就是黃泥螺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盧俊義若不發生,他就真的與梁山泊賊寇綁在一塊了。

  “大名府城高池深,官紳軍民齊心,兵糧器械充足,又有張老節帥坐鎮,豈梁山泊一窩賊寇所能攻破的?攻不破城池,梁山賊名要救兄長實則是要害了兄長。更叫盧氏一門百年清白盡喪。”

  郭永說的情真意切,盧俊義依舊不答應。權邦彥怒上心頭,冷笑一聲道:“即便退一萬步說,大名府可以攻破,你盧俊義卻難以救出。本官在此,豈會容賊子脫難?”這殺賊的勇氣他權邦彥還是有的,否則也不會與王黼結仇。

  “且梁山賊子能逞強一時,豈能逞強一世?大名府今朝陷于賊手,明朝就被朝廷恢復。屆時你盧氏一門,朝廷豈能寬容?恐彼輩滅門之禍,即旋踵而至。”

  “梁山賊子不過是癬疥之疾,早晚為朝廷剿滅,何足掛齒!貴家門傳承范陽盧氏,千載榮光,門第炳耀,原非草木小民。且員外族中子弟亦多有聰明才俊,正值風華正茂,未來鵬程萬里亦不可限量。可若受此污名,連累伏誅,上貽祖宗之羞,下負師友之望,更會永為士林之恥,大名之玷。豈不是叫人扼腕痛惜,撫幾長嘆。員外今日對此事可曾三思?”

  權邦彥的這幾句含著十分露骨的威脅和恐嚇,卻都不能使盧俊義害怕,反而激起他滿腔怒火。他用一種不屑的高傲神情打望著眼前的大名知府,坦然一笑,答說:

  “天下事出污濁不可言者十常八九,確實值得天下黎民撫幾長嘆。不但今日梁山泊揚言要救盧俊義而來攻大名府叫人出乎意料,彼時十數萬男女孤苦無依,流離失所,朝廷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反倒是梁山泊所謂賊人出糧出錢,賑濟饑民,同樣出人意料。那梁山泊究竟為何來攻大名府,盧某一概不知,縱然盧俊義害怕連累,害怕滅門之禍,可身在囹圄,有何辦法可想?三思有何益?”

  “盧俊義莫非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明話于你說了,但凡你能宣明大義,叫那梁山賊子氣敗,你身上這門官司即可于你順利了結了去。李固那刁奴自也發還你自行處置。休要自誤了卿卿性命。我大名府防守嚴固,且張節帥坐鎮防務,決無攻破之理。京畿路大軍,朝發可以夕至。梁山泊屯兵于堅城之下,待大軍一到來,內外夾擊,必將大破無疑。本官今夜里與你相見,乃是身為大名府父母,心念防務之要,不可作壁上觀,置身事外。亦是看你這官司實吃的冤枉,于你一條活路,盧俊義休要自討苦吃?”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就已經是即將撕破臉了。盧俊義閉目不答,可是急壞了郭永,而氣煞了權邦彥。就在權邦彥要喝令軍漢將盧俊義重新押下囚牢的時候,那外頭忽然傳來了滔天喧嘩:“城破了,城破了,快逃命啊…”

  權邦彥手中的茶盞啪一下摔在了地上,“這,這…”整個人都驚呆了。外頭的軍漢當即便有人闖進來,大喊道:“相公,相公,大事不好,城池忽破。此地不可就留…”

  而盧俊義呢,“哈哈哈,哈哈哈…”,這時候是仰天一通暢笑,挺起腰來走進權邦彥,“權相公,此時外頭大亂,不宜出行。以盧某之見,您還是乖乖的待在這里的更好。”

  這真是變化來得太突然,何止是一個猝不及防啊。

  此刻的大名府府衙外頭,傷勢未愈的燕青背著一口單刀,引著數十李四手下人物,個個都黑巾蒙面,已經摸到了府衙外頭。

  “殺啊…”燕青一個健步跳將出去,抬手兩支弩箭射去,那衙門前的十數名官兵中,兩個為首的不及發聲,就口吐鮮血,都倒了下去,心窩里露出三四寸長一枝小小箭桿。

  確是那浪子燕青的這把手弩,三枝快箭,端的是百發百中。

大熊貓文學    長風萬里盡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