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重甲,操著長牌,渾身只配腰刀短劍的重盾兵列在最前;其后三列是一樣披掛重甲,頭戴厚厚鐵兜鍪,連面孔都被鐵面遮蓋的長搶手、大刀兵,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捅刺,就是劈砍。再之后是兩列操著刀牌斧盾,腰間掛著鐵鞭、骨朵和弓箭的短兵甲士,他們的任務是在敵人撞破防線,持短兵殺進長矛大刀中時,沖殺上前;或是在己方長矛大刀與敵互搏時候,瞅準機會,沖撞進去,打亂敵軍防線。可以說他們與重甲長兵士卒是生死相托,休戚與共的關系,絕對不存在誰輔助誰!再之后就是四排弓弩兵,他們一樣攜帶著趁手武器,可在陣戰之時,他們更多地就是放箭。
這就是梁山軍的步軍陣列。
沒有戚繼光鴛鴦陣那般花俏,有的只是強硬與鐵血,就仿佛是一塊海邊屹立的礁石,又堅又硬。任憑你海水一次次拍擊與一年年侵蝕,我自巋然不動。
若有人在高處俯瞰這兒情景,就會覺得著兩邊的步軍方陣就是兩塊動起的堅冰,彼此狠狠地撞擊,一次次的撞在一起,那揮灑的冰屑,那迸濺的碎冰,就是彼此戰爭損失的將士。而伴隨著冰屑與碎冰的爭奪,冰塊就會不停的減少,直到一方碎裂開。
那碎裂開的冰塊就好比現下的官軍,有的人掉頭就逃,有的人還依舊指揮將士死磕。只是王文德與梅展能夠驅動的士兵是越來越少了。看著梁山軍堅固鋼鐵的陣列,那就是一堵不斷碾壓來的墻壁,叫宋軍上下看不到勝利的希望,看不到任何撼動對方的可能。
宋軍崩潰了,光是這么沖上去送死都能受得了?廝殺不稀罕,哪怕同歸于盡都是好的,可這樣送死又有誰愿意?即便身后有督戰隊也不頂毛用。他不讓路,就殺他娘的。
退縮變成了后退,后退變成了逃跑,逃跑再迅速演變成全軍的潰散。當上萬士卒向后轉進的時候,督戰隊就是笑話。然后王文德與梅展也逃了…
當陸謙引著兩千騎兵趕到戰場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滿地的戰俘,而再打聽各將行蹤,那豹子頭竟然再次引著麾下馬軍追擊去了。
“這豹子頭是要變成怒獅么?”陸謙都驚著了。罕見到情緒外漏的林沖,這回廝殺竟然如此的積極,積極地便是叫他看了都覺得勞累了。
“速跟我走”
把手一招,兩千騎兵氣還沒平息,就再次向著林沖追擊的方向趕去。
從和蔡鎮奔到徐京處,再經歷了現下一戰,任梁山人馬健壯,也到了強弩之末。向西追擊去,不撞倒官軍援軍也罷,若是撞到了,那便糟糕之極。
但事實上,林沖急追不舍,那不撞倒的可能極小,撞到的可能是極大。王梅二人身后還有高俅點起的三萬京師禁軍呢。去除掉三千護衛親隨,那還剩下兩萬七千人呢。
而任是丘岳、周昂與酆美、畢勝四將,都不是那怯戰之人。陸謙想到那不秒處,是急忙引騎兵追去。
而此時的豹子頭,也確確是遭遇到了一大危機。
丘岳四將得到王文德、梅展的求救后,急忙就催促兵力趕來,先就叫周昂與酆美引著一千余騎兵,前往探聽消息。與那最先潰敗的翟家父子正好撞頭,隨后就又碰到了王文德與梅展二將,自然也就見到了急追不舍的林沖。
林沖抹了一把胡須,上面沾滿了塵土和血漬,鎧甲上也滿是血污。一路沖殺到現在,休說肉體的疲勞,便是他最最振奮的精神,面容上也顯露出了一抹疲憊。且非但是他,他帶引的七八百騎,現下都是如此模樣。真就到了強弩之末了。
不過林沖他們卻也不驚慌失措,強弩之末又如何?官軍會不知曉他們背后有靠山么?數萬大軍就近在咫尺,真斗起來,梁山泊援軍趕來,他們自己都跑不掉。
可惜林沖他還是小瞧了周昂、酆美,看著蜂擁而來的官軍騎兵,林沖引著隊伍掉頭就跑。
如此卻是叫官軍騎兵更加得意。
周昂、酆美并未得意忘形,始終警惕著梁山泊援軍。兩軍說來都是疲憊之師,林沖是久戰兵疲馬倦,官軍一路急趕而來,也是人倦馬乏。但要說損耗,重要比林沖不好上些許。那兩刻鐘不到,林沖就只無奈的調轉馬頭,與身后追兵絞殺做一團。
但是說援軍就有援軍。官軍得意了一盞茶功夫還不到,周昂就聽人驚呼道:“東邊,東邊來了賊兵!”
周昂還能怎么辦?只得大喊一聲道:“走,咱們走!”
看對面升騰的馬蹄,那騎兵就非是個小數目。事實上就是豹子頭此刻都被東面急速馳援來的那一路黃龍給嚇住了。
這要有多少戰馬啊?兩千騎是絕對不可能的,至少要有五千騎。錯不是他對東面的軍情了如指掌,梁山泊斷無被‘第三者’撿便宜這么一說,他都也要打馬竄逃了。
待到陸謙打馬奔到,林沖恍然,原來是他著人在馬后拖了樹枝,無怪乎聲勢這般浩大。
官軍騎兵膽氣已喪,陸謙自率騎長驅直入,殺的官軍騎兵四分五裂。待到周昂、酆美與彼大隊人馬遭遇,清點兵馬,千多騎兵已經只剩六百余。
這般王梅兩部殘兵亦與京師禁軍匯合,那馬軍雖然丟了數百,但兵力還是大有增長,近乎有三萬人馬。如此時候,這支西路軍剩下的最后火種,距離廣濟軍還有六七里,距離和蔡鎮也五十里。只是這支兵馬倒也走運,探明敵情時候,正距離那四通鎮不遠。
這四通鎮乃屬廣濟、濮州和濟州三州府交界之處,交通四通發達,故名四通鎮。
雖然與和蔡鎮沒得相比,卻也是一方大鎮,周遭立有兩丈圍墻,現下變成了官軍屯駐的中心。
丘岳、畢勝怯于周昂所言的賊軍有數千騎,不敢出兵趕殺來,便是撤軍東去都不敢。如此是靜坐著看到,外頭梁山泊人馬稍后不斷地匯聚來。
陸謙此刻看著天時,太陽已不見了,灰蒙蒙一層薄紗籠罩天空。如此一個白晝已經過去。試想剛才的光景,亦是前日任城城下情形般。適才他叫方杰前去邀戰,官軍無人應答,那一幕直入當日在任城下袁朗叫陣。
只是眼下的陸謙背后有數萬大軍呼應,那是真正的實力雄渾。可袁朗身后卻是空空如野,就不知道現下那赤面虎與火眼狻猊又如何了。可萬萬不要被楊溫、項元鎮識破了去。
現下西路軍已經被打消了主力,五節度使都盡丟了兵馬,死了一個,一雙被俘,一雙就躲在眼前鎮子里。沒了這五萬軍馬,剩余的這些京師禁軍,難堪大軍一擊。
可以說這朝廷的西路軍,就此便完蛋了。
而西路軍乃是東京此次征討梁山泊的主力軍,再算上任城的兩位,十節度路除了北面的張開,還有好運氣脫劫的王煥與李從吉,已經撲街了七個,“這次大戰,我梁山泊勝券在握也。”
如此大軍也將不日回轉山寨,袁朗、鄧飛那里也當安妥,如此一戰才是完美啊。陸謙著實擔憂任城外的情形。
當晚中軍大帳,陸謙、林沖、魯智深、楊志、秦明、劉唐、李逵、索超等領軍人物悉數到齊。
林沖第一個提起此事,“此番大戰我梁山泊得勝,大頭領當趁機席卷齊魯,攻奪州府,以壯聲勢。那東京固然實力雄渾,遠勝過我山寨,可此番折損這般多軍力,卻也短期內再難調集大軍了。兼之淮西王慶造反,那江南方臘亦將舉事,屆時天下大亂,盡是用兵之地。我山寨只需把握住時機分寸,退讓出些許州府郡縣,自請為藩鎮,叫那東京城內君臣雖恨我入骨,卻又不得不虛與委蛇,示以重恩厚賞,安撫我心。我梁山泊亦能具一地而觀天下風云變幻。”
“天下苦蔡京苛政久矣。那摩尼教本就在江南根基深厚,現又得大頭領傳授真綱,一遭起事,必不能叫宋室小覷。如此天下風云板蕩,正是英雄拔劍而起之時。大頭領如何不能提劍斬龍,削平天下草莽,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以大頭領之愛民如子,以大頭領之恩義厚德,教化天下黎民長生,豈不勝那趙家天子百倍?屆時天下太平,國富民豐,大頭領自可提雄兵而北收燕云,西覆黨項。全華夏舊土,立萬世之功勛…”
魯智深、秦明、劉唐、李逵、索超五人盡數傻了眼,這五人或是粗俗,或是魯莽,或是信物旁焉,心如赤子,那是真的不曾想這般久遠。
倒是楊志不如此。這人心胸中那股要光照門楣的勁頭,便是上了梁山泊,也不曾熄滅。林沖雖然未與他有所通氣,但在林沖言語時候,楊志那一雙眼睛卻是越來越來。
豹子頭話語剛罷,他就拍腿叫好:“林教頭所言甚是。據一地而觀天下之變,強軍愛民,整軍備武,膠東即可為大頭領的帝王之基也。那東南之民,苦剝削久矣!摩尼教若能仗義而起,四方必聞風響應;數日間,萬眾可集。恐一兩月時日,江南列郡便可一鼓下也。朝廷即便得報,亦未能決策發兵,計其遷延集議,怕就須月余光景;調習兵食,非半年不可,如此摩尼教早已大定江左之地也。雖非可高枕無憂,卻也鞏固疆土,非官軍片刻就能蕩平。
而朝廷軍國經費多出于東南;摩尼教既據有江表,王慶又亂荊湖淮西,宋室要平蕩天下,遂必將酷取于中原。中原不堪,亦必生內變。屆時哥哥引大軍再行那雷霆一擊,宋室腹背受敵,縱有諸葛為之謀,也不能全活。屆時哥哥據江北,摩尼教據江南,卻不知王慶能否占據西川蜀地,但天下大勢自古在北不再難,大頭領秩序輕徭薄賦,以寬民力,民心豈能不附?如昔日曹魏之盛,四方孰不斂衽來朝?十年之間,當混一天下矣。”
“這般光景,大頭領自是九五至尊,君臨天下。我等山寨兄弟,亦封侯拜相,光宗耀祖,有個似錦前程。豈不是盡數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