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沖趕到半個時辰后,魯智深、歐鵬與楊志、馬麟各引本部人馬趕到。再稍后,劉唐、李應亦引著一支兵馬殺到。
但此時梁山軍的大部隊距離戰場卻還足足有小二十里地。
兵馬眾多的梁山泊,打和蔡鎮沒有傾盡全力,打徐京也沒傾盡全力。雖然此戰出動了五萬余水陸步騎兵勇,但卻不是說每打一仗,五萬余水陸大軍就都要傾巢出動的。
別的不說,就看那一丈青扈三娘,打和蔡鎮出發,這都多久了,人影兒都沒見到。說來也是可笑,這扈三娘在和蔡鎮第一個引著預備軍出發,還奪了她哥哥扈成的千百預備兵,兩千人馬直直的向西挺進,那目標必然是徐京部。但事實呢?她走岔了路,直接繞道徐京大營的側后去了。但哨騎來報,扈三娘錯有錯著,正撞到了一支敗軍,好歹抓到了上千個俘虜,算沒有白費功夫一場。可以說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
五萬余步騎軍,就因為速度、位置等各因由的不同,而無形中錯開了彼此間距。趕得上就此吃肉喝湯——比如林沖部的騎兵與扈三娘部,這就是吃肉與喝湯。
而在徐京處沒能撈到一點油星的魯智深、楊志,及劉唐等,就頭也不回的引著兵馬繼續向東。
從昨夜開始,現下已經日上三竿,他們不累嗎?
不累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陸謙有句話說的很有道理——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或許還可以文雅的說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這打仗最容易出戰果的就是這個時候。現在你若嫌累的腰疼,正面廝殺時就不怕丟了卿卿性命嗎?
梁山軍這種廝殺態勢自可以說是很危險的。陸謙帶領的梁山軍主力,在贏得了和蔡鎮之戰后,就等若自己把最初攥緊的拳頭松了開去打人。
就如那高俅一般。只是官軍方面找不到一個可力挽狂瀾,挽救戰局的。
宋軍這兒。又一場軍議正在召開中。就見一軍官道:“按照探馬回報,當面的梁山泊賊軍共有七八千眾,鐵騎一千左右。周遭十里不見賊軍后續兵馬。”
聽到這個“七八千眾”,王文德與梅展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些,官軍至少是賊軍的兩倍。就算是騎兵,他二人軍中騎兵合力也有兩千之眾,不要說大軍整體壓上,只說騎兵單獨拿出單練,也能與賊騎戰上幾個回合。
“賊軍是何配置?”
“探馬不敢接近賊軍,賊人輕騎都甚剽悍,遮蔽的很是厲害。”那軍官再開口回答道。
如此這局勢就徹底明了了。兩軍背后都有大股兵馬為援軍,但短時間里又都無法趕到。現下梁山軍列陣待戰,是戰是和,選擇權就在王文德、梅展手中握著了。
王文德清了清嗓子,沉聲開口說道:“和蔡鎮被破,高太尉生死不知,韓、荊、徐三位將軍也聽不到半點的音訊。官軍喪師數萬,這般敗績,若是傳播于朝廷,天子百官聞之,如何不震怒?”
“諸位,如不想屆時受懲受罰,今日我等便要與賊軍做上一場血戰,如此才能叫朝廷梯己我等的不易。”
王文德掃視一圈,目光停在梅展的臉上,兩人對視一眼,什么都不需多說。卻是王文德適才之言半真半假,二人終究不能全然不顧情誼,亦不能全然不講聲名。
王文德最后眼睛停在了麾下勇將翟進面上。
翟進乃西京龍門望族子弟,初因捉捕強盜的功勞補任下班殿侍,累官充任京西第一將。被調入西北熙河路任職。其頂頭上司便是有神將之稱的西軍大劉,劉法。
后者乃當世的西軍第一名將,徽宗崇寧四年(1105年),劉法在會州(今甘肅會寧)爾提克泉迎戰西夏主力大軍,一戰破敵,將敵擊潰后,渡黃河縱橫荒漠追擊四百余里,大掠喀羅川,斬俘西夏軍萬余人(定功繼伐碑記載)。大觀二年(1108年)劉法參與收復河湟地區之積石軍之戰,同年出任三衙侍衛親軍馬軍司都虞侯。
如此一能征善戰之人,卻不是那善于阿諛逢迎之輩。徽宗大觀三年(1109年),劉法因朝廷頒樂未親自出迎(作為當地主要軍政長官對上級不恭敬——童貫),被罷免熙河路經略安撫使兼知熙州,罷免三衙侍衛親軍馬軍司都虞侯。
翟進為其麾下勇將,也一同受了連累,被打到了弘農王文德麾下。至今已經六七年,滿腔的報復不得施展,郁郁不得志久也。
王文德亦知人善任,以其為麾下都虞候,親代帳下騎兵。
“翟進,我知你心懷大抱負,不愿意在弘農空置,虛度光陰,只是造化弄人。今番卻便是你發威之時。但凡能抵擋的住賊寇的鐵騎,我便許你是第一大功。”
去歲,西陲宋夏再度全面開戰,翟進聽聞熙河路軍中故交傳來的書信,那是坐臥不寧,恨不得生出兩只翅膀,飛到劉法帳下。梅展亦把帳下的上千馬軍交于他手,“此戰如能立下大功,先之翟進字何愁不能如愿以償?”
翟進自然知道兩部馬軍是什么貨色。比之西軍騎兵,不說軍士,先是馬匹就差了一截。弘農馬軍已經差了一截,汝南馬軍比之弘農還要差上一截,還不如對面梁山賊軍的戰馬來的高大,也是奇了怪了。如此交戰中恐是要吃些虧。但翟進卻是半點不懼。
兩千騎對戰一千騎,縱然是戰馬要吃些虧又何妨?兩位節度使反倒是將功勞送過來,他也是在宋軍中歷練多年的人了,本已經做好了吃苦在前,分功在后的準備,沒曾想兩位節度使如此的看重他,當即抱拳領命說道:“請兩位節帥放心,末將定奮力殺賊,盡殲賊眾。”
王文德滿意的點頭,翟進是他手下第一大將,有勇有謀。馬軍除了交于他外,再沒第二個人能叫他放心的了。
翟進出了軍帳,望向東方的目光卻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黯然。
林沖。
剛才出陣去觀望,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梁山賊軍的高頭大馬,而是那支鐵騎打起的‘林’字旗號。梁山泊的林姓頭領,除了是林沖,還會是誰?
論年齡他已經四十有二,比林沖年長十歲,當初與林沖父親平輩往來,便是槍法都得過林老提轄指點,現下卻要用這受過他指點的槍法,在他兒子身上討取功勞。真的是世事弄人啊。
翟進更是知道,這番大戰當就是此次大軍討伐的節點。
和蔡鎮被破,高俅生死不知,韓存保、荊忠、徐京三位節度使生死不知,接下再來一戰,無論勝負,這西路軍就都算是廢了。
而梁山泊的大軍既然都能殺到和蔡鎮了,南路軍的下場如何,也遭殃勝過無恙。
如此,十節度麾下兵馬折損了過半,這仗安能再打下去?
翟進記得自己也是見過那陸謙的,心中對其無甚大印象,一汲汲官場的小人物,值得他牽腸掛肚么?不曾想自己走了大眼,只把金子當做了爛銅。
短短兩年時間,這個陸謙就把大宋的天給捅穿了一個窟窿。作為趙宋曾經的高層軍官,又出身地方豪族,翟進很清楚大宋的天下太平不太平。但過往的起事民亂縱然頻繁,再大也不過是一州一府了事,陸謙這是怎樣?京東、河北、淮南…
連敗官軍,再敗十節度,簡直有當年李元昊之勢。可惜他不是在南嶺,也不是在川蜀,而是在無險可守的齊魯京東。縱使呈一時之英雄,亦不能呈一世之英雄。
身后的軍帳里,王文德的聲音宏亮:“此一戰天下矚目,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黎民,皆翹首以盼捷報傳來。天子素重軍功,皇宋百多年里豈有過虧待功臣?只要此戰獲勝,只要此戰立下功勞,升官厚賞,名揚天下,都不是虛妄,你等可都明白…”
“大帥放心,我等定當奮勇向前,不殺盡賊兵決不罷休!”眾人的應答中,翟進已經離去。
不提他,只說諸將紛紛上馬,回到各自的營頭去,等到眾人散去,王文德、梅展和親衛幕僚們亦是上馬向前,一名心腹低聲向梅展說道:“節帥,這次有把握嗎?”
梅展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這次只能勝,若不勝,只怕這條性命要搭上去了。”
陸謙屢勝官軍,豈是不知兵之輩?現下既然還派軍前來廝殺,那營寨前的這七八千賊軍步騎,必然戰力不俗。
心腹聽到之后臉色很是難看,嘟囔著說道:“王節帥到底是怎樣想的,現下那高俅和韓徐荊三位節帥都生死不知,那就當保全實力為第一。豈不聞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說到這里,梅展轉頭瞪了眼,心腹告罪一聲不敢說了。梅展卻是仰天長嘆,“文德兄此遭亦是為了我輩一世清名,無叫那后輩小兒目中無人,叫朝野江湖以為我等年邁力衰,不再堪用。這次,舍命陪君子,就把這情誼報償了吧!”而且那三人若只是敗走,而不是被擒呢。這番廝殺,還能給那三個老伙計策應一二。
打營前向前三里,不過是千百步的距離。宋軍潮水一般涌出營寨,對面的梁山軍也號角齊鳴,旌旗招展,現在官軍各部已經開始展開,人喊馬嘶,塵土仰天,他們就也該上前去了。
半個時辰前,林沖下令全體騎兵下馬,人馬進食喝水。隨后三部步軍趕到,也各自席地而坐,養精蓄銳。
此刻兩軍就像兩只憤怒的公牛,喘著粗氣瞪著對方。
一切準備好,戰爭和廝殺,就開始了。
“殺——”翟進與林沖同時帶領馬軍沖鋒。面對陣列嚴整的步甲集團,正面沖擊是騎兵要盡可能避免的。除非是具甲鐵騎,不然,就是林沖所帶的這種騎兵個個披掛鐵甲的精騎,那也必須把兵鋒轉向步兵陣列的側翼。
兩支騎兵都要殺向對方的側翼,那么在此之前,他們之間就需要先來一次殘酷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