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寨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行事向來無有偏差。此情天地可鑒。今番攻取大名府,亦是斬除貪官污吏、殺盡勢惡土豪,與爾百姓無關。索取百萬錢糧只為接濟水泊外十數萬嗷嗷待哺之難民,過道朝城亦本無觸犯之意。卻不料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梁山泊一片仁義竟遭王定賊子算計,此恨誓不與干休。與爾等知曉,若將首惡拿下,獻出城關,當不犯此間一草一木,大軍收兵回山去了。如乃不聽忠告,頑強抗拒,便用飛砲轟打,城池破時,生靈涂炭,休生后悔。”
朝城梁山軍營壘里,陸謙提筆寫下了這番話語,叫親隨們多多來抄寫,再將諸多的告示一一縛在箭上,射入城去。只這告示射入城內,半晌不見動靜,幾名梁山軍士近前探望,反被城上一蓬箭射來,打了埋伏,爭些兒送了性命。
陸謙不由大怒,這朝城里的王定是吃定了自己了么?還有這朝城的百姓,一點動靜也沒,是認定梁山泊打不下朝城?這是“啪啪”的在打他陸大寨主的臉皮。
但陸謙并沒就此下令攻城。因為他手中沒有石砲,別說是梁山砲了,就是宋軍傳統的石砲也是一個沒有。大名府武庫里搜羅來那些石砲,便是九梢炮、十三梢炮那樣的國之重器,現下也全變成了零部件,如砲梢這種有價值的珍貴木材都被打包運回梁山,而其余的底座這類的器物,就都被劈碎當柴點燒了。
可陸謙依舊不覺得區區朝城有多么難打。
那守在城頭的丁壯只是尋常百姓,他們握著的也只是民間獵弓,殺傷力、射程比之軍弓都差得遠了。梁山泊人馬披掛有戰甲,箭矢的殺傷力被消弱到了極致。
而這城中硬弩許是只王定手中存有,但又能有幾具?
當下就傳下令來,伐木砍樹,打造攻城器具。次日天亮,陽光照撒著大地,陸謙便就親引著親衛兩營出現在了城下。那周遭確實也有其余部隊,但更多是在駐守,守護運輸線。自始至終,這朝城都只是梁山泊撤退途中的一個小插曲。
那王定也沒想著要掐斷梁山泊的退路,要奇襲梁山泊,重創梁山泊。否則他當日就不會第一回合里就露出底牌了。這廝便就是要博取個噱頭!而只這虛名對他來說就已足夠了。
上千重步兵,為十重陳列,齊步上前“咚咚咚…”,連聲、齊整的巨響,宛若是直接敲打在人們心靈的巨鼓,震人膽魄。跟隨其后的幾百名戰俘,抬著一架架長梯,跟隨在左右營之后,他們后頭更是有一支百十人的輕騎在緊緊地監視著。
“將軍…”城頭上,王定身后一指揮使輕聲叫道。他此刻的心跳一陣加快,那梁山軍的上千鐵甲兵就仿佛是一片壓向人頭頂的黑云,每一次的蠕動都能讓人感覺一陣心悸、一種沉悶。
整個城頭都被一片烏云籠罩,一種壓抑的氣氛彌漫整個城頭。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王定是第一個趕到城南鎮壓‘民亂’的軍將,結果那文仲容與崔埜還沒被他鎮壓下去,大名府就淪陷了。這轉折來的太快,叫王定都懵懂了。清醒來,王定沒并前往留守府去扶危救主,而是干凈利索的引一標人快馬加鞭的逃出了南門。文仲容與崔埜沒能攔得住他,那南門可是有不少敗兵從中出逃。那里是最先起亂之地,匯聚了不少官兵,待到大名府失陷,那些官兵至少逃了大半。文崔二人勢單力薄,可封不住城門。
在大名府外,王定立起自己的將旗,一度招攬了小三千人馬。他先是到城池南的南樂鎮駐扎,要整頓兵馬伺機反撲。結果這話鋒剛露,他手下兵馬就大亂起來,一夜的混亂平靜后清點人數,足足少了近半。
如此這南樂鎮他就立腳不穩了,王定方引著兵馬來到朝城縣,一路上又散去了不少人。
現下他手里軍兵也不過是千人,但是就這千人殘兵也是不堪一擊的貨色,連帶城池里愈發不堪的民壯,這指揮使很懷疑,若叫梁山泊這身披重甲的賊兵真的沖上了城頭來,朝城被破怕也是彈指之間吧。
右手輕輕抬起,王定止住了屬下的話頭,眼神慎重的望著前方。今日梁山賊寇擺出如此架勢,豈止他的屬下心驚,他也膽顫啊。但木已成舟,現在再后悔不是晚了嗎?在決定招惹梁山泊之前,他不也想到了現下的一幕么。世上哪里有不須冒半點風險就能到手的大功勞啊。這只能期望城頭上的滾木礌石和灰瓶金汁能打退梁山賊寇了。
陸謙舉起了一支千里鏡,對,就是那單筒望遠鏡。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在制壞掉了一塊塊晶透水晶之后,第一支成品終于誕生了。被陸謙命名為千里鏡,偌大個梁山泊人人豎起大拇指稱贊這名兒起的好,恰如其名,名副其實。
彼此相距有一里尚多,千里鏡下,城頭上的人物臉龐卻毫發可見。“哈哈,只不過是一群殘兵敗將,驚弓之鳥,何足為懼?”轉手將千里鏡遞給右手的索超,卻對左手處李逵那滿是討好的臉,視而不見。誰叫這黑廝不僅人黑,手更黑。
鑒于他首次接觸千里鏡,就把伸拉式銅管給扯斷的事實,陸謙決定暫且封殺了李鐵牛。等到這千里鏡制作工藝成熟,山寨囤聚的數量多了,方會于他一個擺置。
索超拿過千里鏡看望城頭,臉上盡是笑,“哥哥說的是。彼城頭上盡是群怯雞,豈能堪戰!”
這邊李逵神情訕訕,縮回自己一雙黑手,道:“哥哥不讓看就不讓看,何嘗叫俺待在身邊?”
“往日哥哥都把千里鏡交給左手的頭領,俺鐵牛今兒站在哥哥的左側,也不見被趕,只待能摸上一摸,漲漲見識。怎就變了位置,抵到右手去了?莫不是在晃點俺鐵牛?”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望遠鏡的原理是平常人萬萬難以理解的。這種器物乍一出世,真就是神奇非常,如同神怪。
“好沒道理,好沒道理。恁地日久的過錯還記在心頭,哥哥恁地小氣。”
陸謙把李逵的話都聽在耳中,不發一言,只一眼飆去。那聲音登時不再有了。
他再回首看身后的親衛二營,對比城頭上的一干驚弓之鳥,他們才是身經百戰的真正精銳。
校場上的嚴格訓練是練不出一支真正精兵的,他們最多只能稱得上是一塊璞玉。只有通過血與火,通過戰爭,通過死人,才能讓這璞玉去掉多余的雜質,煥發出耀眼奪目的采光。
現下的梁山軍親衛二營那就是這天下里第一等的精銳。
“哪位兄弟愿于我去叫陣?”陸謙馬鞭一指朝城。
他身后排著一列頭領,無論是索超,還是扈三娘、郭盛、呂方等人,都是清一色堪戰敢戰的。但掄起搶功來卻差了人黑旋風一籌,那廝連著請示一聲都無,便當前奔出去,手掿雙斧,睜圓怪眼,咬碎鋼牙,高聲大叫:“認得梁山泊好漢黑旋風么!”
朝城早先就被一丈青煞了威風,現下又被梁山泊鐵甲精兵震懾,再被李逵搦戰,如何敢有人應答?縱使王定瞧著李逵這等步將便不上眼,卻也息聲。
“蠻撮鳥們出來!和你廝殺!”李逵在城下破口叫罵,城頭上官軍只是不應。如此陸謙動用起弓弩來,就也順理成章。
“嗚嗚嗚…嗚嗚…”低沉的號角聲。
“咚咚咚…咚咚…”雄勁的戰鼓聲。
六個都的甲士邁著整齊的步伐,直抵朝城墻外五十步距離,城頭上喊叫聲響起一片,不外乎是放箭放箭。
但打城頭上落下的箭矢,卻片刻也不能阻擋得住城外的他們。
作為身披重甲,便是臉面上都覆以鐵面,可謂武裝到壓制的親衛二營的軍士們來說,想要被城頭上的民弓、軟弓給射傷,那真是千難萬難。
倒是當他們手中的弓箭射出箭矢后,城頭上那些半點甲衣都無的青壯們,卻是想不受傷都難。
“嗖嗖嗖…”
齊整的箭矢破空聲回響在城頭,一排排方向高度一致的箭矢似乎平地里起了一群鳥雀,疾快的向城頭落去。
“撲哧…啊…”入肉的聲音,以及垂死、慘痛的尖叫傳來。
雨點般密集而下的箭矢,就像是一波接著一波的打磨鍛煉,時刻都在磨礪著城頭兵壯的神經。是一波更強過一波的扣問,不停地敲打在守城兵壯的心頭。
面對著箭如雨下的情景,沒有真刀真槍干過的民壯,免不了的會心慌意亂。這就仿佛是后世熱兵器時代,那些初上戰場的新兵一樣,他們聽著那密集的槍聲就膽戰膽寒。
如今也是這般。
密集的箭矢和死傷之人凄厲的慘叫叫他們人人膽裂,個個心驚。
都不用甲兵正式攻城,城上的軍民便立腳不住,紛紛倒退。城頭上王定準備下的滾木礌石和灰瓶金汁全做了無用功。正自亂哄哄地,陸謙大笑著把手中馬鞭一指,后陣那些抬著長梯的降兵們蜂擁上前去,再之后就是一干頭領引帶著的親衛營甲兵。
這般廝殺直叫勝得輕松如意。待到梁山軍殺上城頭時候,大勢已不可逆轉。
大軍殺入城中,當下陸謙和眾頭領都入縣衙,見一干丁壯將一文官一武官擁到,卻是城中青壯見勢不妙主動擒拿了魚逃走的知縣和王定,是唯恐梁山泊生恨,燒殺搶掠做來。亦是痛恨王定無端捋虎須,引起刀兵。
那知縣早早的軟了骨頭,一味求饒。王定卻是怒目挺立,不肯下跪,腿上吃打了幾棍,方被強壓跪下。陸謙喝道:“你這賊廝,無故生事,害人害己,還有何說道?”王定破口大罵道:“我為官軍,彼是草寇,官軍殺賊天經地義。只恨這遭失機,被這班奸民變亂拿來,沒有說話,只拚這顆腦袋!”
陸謙哈哈大笑,“好個賊廝,這般時候了還做大言。如非你功名心切,要踩著俺梁山泊做光,朝城何遭此劫難?汝行此妄事時,便就不想著一遭事敗,城池破時,只怕免不了滿城屠戮,萬戶遭殃。為你一人功利生這般的是非,屈害良民,時到今日尚有何顏面存活于世?”當下就喝令推下去斬殺了。割下頭來,懸掛衙前示眾。
如此又推上那知縣,陸謙便問眾百姓,這官兒政績如何?百姓齊說:“不好不歹,如那廟里的木胎泥塑。比了前任官,還算是個善人。”
這般一說眾人還有甚不解的?就是個庸碌無為的糊涂官罷了。但便是如此不折騰百姓的庸官,如今天下也是難得了。
“恁地只是個庸弱的官兒,殺之無益,饒恕了罷!”便喝左右松綁,叫那知縣得了性命,抱頭鼠竄而去。陸謙又打開倉庫,取出積儲的錢米,散給滿城窮苦百姓。一干廝殺中有死傷的亦都做了撫恤,雖然他心底里并不怎么甘心的。但是“大局”為重不是?老趙家在民間的影響力還是不可小覷的。
當是叫那朝城家家感激,戶戶稱揚,齊說梁山泊義士恁地好,倘得常年在此,我們反能過一點好日子。待到陸謙叫軍押解戰俘繳獲,拔隊出城,這兒的許多百姓反而扶老攜幼,出城觀看,稱頌梁山泊紀律嚴明,秋毫無犯。似乎先前死難在城頭的百姓就都不是他們朝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