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濮州。自關勝南下清河慘敗,劉珍便再不敢叫兵馬越‘雷池’一步。與陽谷只止縣城。再下便是范縣,向西南折個七八十里就是濮州,與濮州折向東南去個六七十里便是雷澤,其位于范縣之正南方向。向東就是濟州府城,已經近梁山泊最南端。
濮州府境內狹小,除府城外,只雷澤、范縣和西部的臨濮三縣。如此東線的范縣與雷澤,外加濟州府境內的陽谷縣,便成為劉珍部兵力的主要駐扎地,而濮州府治就是三處駐軍的補給地。
現下彼軍之中,錢糧官為潘袞、劉光世所任。關勝引兵屯駐陽谷,傷勢未愈的王世宣屯兵范縣,一樣有傷在身的宣贊領兵屯于雷澤。
而小李廣花榮卻要告辭返回青州了。后者槍法精湛,一手神射便是宣贊也見了也呼真當敵手,且為人謙和有禮,人品樣貌,身手本領,樣樣不俗。非但與關勝幾人十分相得,就是那劉珍、劉光世見了,也都深愛之。尤其是后者,打關勝處撞了疙瘩,便就全心來拉攏花榮。
小李廣遠不如關勝高傲,深知那青州知府慕容彥達為人的他,一意只推往慕容彥達身上。后者得劉光世使人傳遞的消息后,當即就嚴詞拒絕。青州與梁山泊只隔著一個殘破的東平府,上次更是慘遭賊寇攻城,慕容彥達每每想起就心有余悸。正愁手中良將不夠使,那里還會把小李廣讓給劉光世?前腳拒絕,后手就使人發來公文,表花榮為青州團練使,要他速回青州。
花榮接到公文就去與劉珍告辭,劉珍再是不舍,也無強留人的道理。小李廣出了濮州城,便尋了方向一路東去,半點不將‘梁山泊’放在心上,乃是要去鄆城借機拜會宋江。上次經過的匆忙,不及前去拜訪,現下卻是從容的多了。
那撞到了梁山泊的巡哨兵馬,身后的心腹親隨便就大刺刺迎上前去,將一令牌拋去,那就是一路暢通。自然花榮也看到了水泊外許多處粥場附近的窩棚、草屋里,內中住滿了的百姓,只他所見怕就有萬人之多。對于梁山泊恩養了如此多百姓這般長久,花榮是五體投地,心悅誠服。只可惜他有軍職在身,而梁山泊再是仁義無雙,他們也是反賊草寇…,這個不說也罷。
如此快馬加鞭行到鄆城縣,打聽得宋江任了新職,以公人刀筆吏之身份提領鄆城城西諸鄉鎮保丁民勇,花榮便也不去縣城,徑直去了駐處里來求見。這駐處乃是一地主的莊園,主人家逃難了,被鄆城縣征辟做公,那留守人丁如何敢強抗?
且這里雖是公房,內內外外,卻有不少宋家莊舊人。見到花榮前來,知曉他與宋黑子的情分,自不須經過官場儀節,便由了人進內堂會見。花榮在堂外卸去了行裝,進得屋內見宋江便拜。宋江忙挽起人來,向他臉上端詳了一會,笑道:“賢弟來去刀槍戰陣里,卻喜身體無恙。我曾聽得范縣大戰,東昌府的張都監并兩員副將,還有張太守的二公子,都被梁山泊強人擄去了,晝夜以賢弟安危為念。”一壁廂敘話,一壁廂吩咐廚房里預備酒飯。
酒飯陳設在內堂,宋江便請來雷橫一同坐地。席上花榮將范縣之戰前后一一敘來,再把自己聽到的些許事兒說來,直叫宋江與雷橫感慨梁山兵勢越發強盛。如此花榮就說道了自己于水泊邊上見到的諸多百姓,甚是憤怒。如此般百姓賴一匪寇瞻仰,傳播出去,朝廷豈不是叫天下人恥笑,威儀盡喪?
言及此事,宋江亦是苦悶。雷橫在旁將時文彬之言一一道出,先前花榮與宋江書信往來,也略微提點過此事,現下里不形之于文字,當面言語,又更透澈了些。小李廣聽聞罷,遂即嘆道:“滿朝朱紫無人理會得十數萬生民的安危,倒是一個山賊草寇,卻恁地留心。大筆錢糧如糞土般潑灑,著實叫人感嘆。此事非同小可,如此這般下去,來年梁山泊將收盡齊魯生民之心也。”宋江、雷橫只得搖頭。
次日里倒是一個好天氣,風雪暫歇。
宋江帶人送別花榮歸去。直送出去十里遠,黑三郎還要再送,被花榮止住。恰巧那不遠處有一草亭,石勇已是宋江面前的得力人。這人去打掃得潔凈,平平蕩蕩,一些渣滓也無。
諸人在此話別,雷橫提壺,石勇捧盞,酒斟滿了,宋江接過來,與花榮把盞。“賢弟,我等相交多年,雖聚少離多,卻肝膽相照。今日這一離別,不知再能像當年開懷暢飲也無?你看現下,自大梁山泊興起,各州府便不是先前那般安定。陸虞候固然仁義無雙,但匪就是匪,兵戈起處人煙漸漸零落。此去青州,雖然三山已消除,可舊患方去,新患已生。想地方情形,恐比不得以前平靖,賢弟卻要小心。”黑三郎也是聰明人,聽得出花榮對梁山泊的欽佩,便就再不提陸謙一句的壞話,現下也只是用官匪之別來扎下一根刺。
至于現下的青州,宋三郎人是沒去過青州,但是有孔家兄弟在,青州于他亦無甚秘密。
自打梁山泊掃蕩青州后,那益都城固然沒被打開,官府尊嚴卻也掃地。這便是一個火星,叫青州府內往日因官府威嚴而壓制下的矛盾猛烈迸發出來。且知府慕容彥達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之手段恁地叫人心寒。如此賊寇再生來,亦無人為官府出力。是以現下青州還沒往日來的平靜。
花榮聽了觸動心事。“官匪,官匪——”
與此同時,梁山泊里。
大校場上數千兵馬羅列,老遠看到數十面旌旗,在風里飄動,。來到近處,校場打掃得潔凈,五七千軍馬,盔甲鮮明,兩排列隊中間顯出一條人行大道。眾人簇擁了數位好漢,由此經過。那閱兵臺上,有人拿了五色旗發令,等人經過了,那紅旗展動,這人馬便變了個四方陣式,布在校場中心。旗門影里,金鼓齊鳴,早見陸謙全身披掛,率領一干好漢及近。校場里數千軍馬,靜悄悄地排列了陣式,一些響聲也無。但見那方陣羅列的隊伍,戎裝鮮明,猶如地面排下了整齊的錦堆。在錦堆上面,云霞燦爛的飄動了旗幟,在風中卜卜作響。
今朝梁山大軍兵發三路,一路向東打青州,一路向南攻徐州,再有一路往北破孟州。
正所謂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剛,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強,為之以歙而應之以張,將欲西而示之以東。說白了就是要聲東擊西,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敵志亂萃,不虞,坤下兌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
陸謙的目標是北京大名府,但表現出來的模樣,則是要攻略北部的孟州、高唐,南面的徐州和東側的青州。至于為什么舍距離最近的東昌府而不動呢?那是因為東昌府向西挨著的就是應天府,容易引發東京城過于劇烈的反應。且東昌府并不昌,與濮州一般,只有府治單州,外加成武、魚臺和碭山三縣。全部吞吃了又如何?
梁山泊北、東、南三路主將依次是林沖、楊志、徐寧。
旗下是韓伯龍、鄧飛馬麟、李忠、周通、蔣忠等將。那蔣門神第一遭出戰就是跟著林沖回去打孟州,繼而再攻奪高唐。
那孟州已經換了新官兒,調入了新軍駐扎,可卻是挨過箭射的鳥兒一樣,受不得半點驚嚇。
豹子頭引兵還沒過黃河,那人就落荒而逃,奔去了大名府。待到林沖引人殺到孟州城下時候,彼處已經見不到一兵一卒了。城門大開,數位上回留下性命來的士紳富賈引人在門前恭候大駕。
如此梁山泊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孟州。而那向東向南去的楊志、徐寧二將,此刻還沒到底兒呢。
那小李廣進入青州地界,意中所料,漸漸東走,人煙變得凋零。幾次路上還遇到了小股盜匪,或經花榮殺退,或經花榮道出姓名來,盜匪一轟散了去。花榮為著免了路上糾纏起見,便就叫隨從撐出兩面旗子,在空中招展。一面旗子寫著青州團練使,一面寫著小李廣花榮。這些青州地界新生出來的盜匪,都是那青州本地人,小李廣這名聲,他們恁地不省得?因之花榮一路行來,卻也平靖無事。這日來到益都地面,花榮還在一鎮上吃酒,便接到了慕容彥達快馬發來的書信,要他速速趕回府城。
花榮遂不再怠慢,催快馬奔回益都。行到益都西門外約莫五六里地方,只見一批人馬,約莫百十名,排成七歪八倒的行列,向著益都挺進。那為首的人見到是花榮旗號,躬身迎到馬前。口里唱著姓名,卻是益都縣衙的馬軍都頭田武,今在各村鎮招攬了一批民壯,速速送回府城。
花榮問及青州境內近來如何多出這般的賊匪來時,田武唯唯諾諾不敢言語。他不言語,花榮便就不知曉么。天寒地凍,大雪鋪蓋,生民們短衣少食,而慕容彥達只下令各縣知縣招募壯勇民兵,從不曾有一行文叫賑濟災民,救濟百姓的。
百姓窮途末路,除了落草為寇,還能作甚?只是這般時候,慕容彥達不叫民壯防御盜賊,如何叫人都往府城聚集?
田武自驚愕的看花榮,回道:“將軍莫非還不知道,近日濟州府、東平府相繼傳來公文,卻是梁山泊賊寇大兵出動。發兵三路,豹子頭引兵奪了孟州,兵鋒直指高唐。青面獸引兵東進,已經進到東平府。還有那金槍手徐寧,亦領一支兵馬朝南去了…”
花榮大吃一驚,不曾想如此季節了,這梁山泊兵馬還能大股出動。隨即他便想到了自己在水泊邊看到的一幕,據說梁山泊設立了五十處粥場,那每一處都聚集了數千生民,整整十數萬百姓賴之活命。梁山泊再是家底豐厚,這般開銷也自吃力。也怪不得他們會在這時候大舉出動。
只是片刻,小李廣心里就已經為梁山泊尋好開解的因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