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那另一路的摩云金翅歐鵬。此人出身黃州,便就在那淮南西路。原先創立的山寨——黃門山亦是在淮西地界,與王慶不僅是彼此聞聽過姓名,更實實在在的打過交道。
他們黃門山一伙兒,之所以趕著來投奔梁山泊,那便就是因王慶麾下的金錢先生李助,早年認了王慶做頭首后,帶了獨眼虎馬勁、白毛虎馬勥兄弟在淮西江湖綠林上為王慶張目。歐鵬他們是金風未動蟬先覺,嗅到了不妙的味道。且著實不愿意與王慶一伙兒人為伍,看不上他們那伙人胡作非為的行徑,方早早投奔水泊。
此一時彼一時啊。當年李助未到黃門山,歐鵬便被‘嚇’的誠惶誠恐,可現在“自投羅網”的摩云金翅身處房山大寨,無數嘍啰簇擁著,卻也是面不改色,如是坐在自家的廳堂上,氣定神閑。
要說這房山的地勢不可謂不險要,山川縱橫千里,密林四塞周遭,其固高陵,如有房屋,天生的一處養兵屯兵的好去處。
而王慶野心勃勃,剛剛上的房山大寨不過幾日,就招攬四方豪杰,現下已聚集了三五千嘍啰。
只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房山大寨的這點力量比之梁山泊,豈止是小巫見大巫。那是全然無有可比性的。
摩云金翅背后有著水泊梁山做后盾,白頭鷹的特使斷無在南高麗被一群棒棒軍給嚇住的道理,如此也一般這樣。
歐鵬對面乃是李懹,是王慶軍師,那金劍先生李助的侄兒。武藝不遜于歐鵬,身份卻也相當。此人做一道士裝扮,但絕非修仙求道的真道人,沿途上山時候,與歐鵬指點山河,評比武藝,言辭里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一股要與梁山泊論高低的苗頭,蠢蠢欲動。
山頂大堂里,還有七八個王慶一伙兒的好漢,比如那馬家兄弟,武藝都是高強,還有袁朗、杜壆幾人,一個個氣息如虎似狼,叫歐鵬見了也暗喝一聲彩。淮西亦有好漢。
李懹對房山大寨中的頭領甚有信心,蓋因不管是杜壆、袁朗,還是馬勥、馬勁兄弟,在他叔父口中,都是綠林江湖難尋的人物,甚至是天下難尋的好手。但是坐擁這等強手的房山大寨在綠林江湖中,在天下官民的聲譽中,卻被梁山泊甩的看不到尾巴。叫李懹如何服氣?
“歐頭領以為貴寨與俺房山,孰上孰下?”李懹直言相問,聽得歐鵬只是哈哈做笑。
李懹慨然道:“俺這房山坐擁山川之險,亦得山川之利。房州千里密林,內中藏著數不盡的大小野物,更有大片荒地可待開墾,比梁山水泊里的漁獲豈不更勝?”
“山寨頭領亦個個好漢,麾下嘍啰人人英武,勝那官軍何止十倍。只教不曾撞到。”
李懹傲氣道。
歐鵬被一雙雙厲眼注視,依然面不改色。朗朗一笑,先贊李懹:“小道長視官軍如浮云,果是英雄。”
“此話說來不假,某觀之房山,亦是養兵聚將的好地方。周遭千里山嶺,密林遍布,不知道能安置下多少兵馬。”歐鵬年紀不比李懹年長幾歲,但人情世故上卻比之勝出許多。言辭中不教墜半分水泊梁山的威風,卻也知道把話留三分,抬一抬這房山大寨。“只是閣下以為這千里山川密林就能比的八百里水泊卻是見識淺薄了。”
“山林之中孕有無盡野物,還可墾荒種田,吃食不缺,確實不遜那水泊梁山之地利,甚至還更勝一籌。只要用心經營,確能掩藏下千軍萬馬。”
“只是山川之險如何比的湖泊之利?梁山八百里水泊,周遭盡皆肥熟良田,能歲產糧百萬石。東西牽濟水,南北通運河,往來河運貫通,商船運船如織如梭,便就是滾滾不絕的金山銀海。
是以,濟州府人口稠密十倍于房州,錢糧豐盛亦十倍于房州。
縱然濟州地處要害,會被那東京城里的趙官家視為心腹之患,可大軍出柙,水陸兩利,東南西北亦大可去的。非如房山這般,進出盡是不便。
凡事有一弊便必有一利,蓋如是而已。
最后便是我家哥哥仁義大名廣播天下,“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之義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于齊魯京東之地聲望威隆,只舉旗一招,便就有數萬人云集響應,贏糧而景從。”
“如此不及兩年時日,梁山大寨便聚有五萬精壯,而貴寨方幾許人也?”
“且我家哥哥屢勝官軍,士卒多精熟戰陣,更收繳了多少刀兵甲胄。從私商處購入精鐵皮革,打制鐵甲刀兵,叫山寨弟兄個個披得戰甲,刀槍弓弩更無不齊備。…”
一句話,現如今的梁山泊,武備之強比官軍還官軍,錢糧之豐亦比官軍還要官軍。老趙家的兵馬比之梁山還要叫大人,這房山大寨的人馬比之官軍都要有不如,就休論及梁山了。
“哈哈,貧道只曾聽聞黃門山摩云金翅一口大滾刀使的精熟,不曾想歐頭領這張嘴舌亦鋒銳的很啊。”
一陣暢快的哈哈笑聲從大廳后側傳來,接下大廳內一干頭領全都按座次站定,就看當先一玉面郎君大步的走進來,身邊旁著一背著寶劍的中年道人。可不正是王慶與李助。
后者當初面都未親現,就叫黃門山人馬不得不躲避開來,歐鵬深深的探看了他一眼。
轉而再看那玉面郎君,好生俊俏,這王慶真真是好相貌。鳳眼濃眉如畫,微須白面紅顏。頂平額闊滿天倉,蜂腰猿背六尺漢。善會偷香竊玉,慣的賣俏行奸。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風流無限。
歐鵬見了都叫一俊俏。也怪不得這廝在東京城里能偷了那童嬌秀,給蔡攸之子頭上染了一抹綠色。到了段家堡也能輕易的段三娘迷得神魂顛倒,讓段太公不敢拗她。的的確確是一副好樣貌。
那梁山泊上卻是難尋出一個比他還出眾的。
“梁山泊頭領歐鵬,見過王大頭領,見過李道長。”歐鵬迅速把心神收攏,房山大寨中真正當家做主的人到了,便就是眼前二人了。
王慶倒是曉得歐鵬的,只是還不待下手,就叫歐鵬帶人投奔了梁山泊,卻是無法。前著無緣,不想今日卻就見了。
歐鵬與二人見了禮后,先就把懷中書信奉上。王慶打開一看,就被唬了一跳。“好一個義氣梁山。”真是彪猛。太尉都敢劫殺,縱然何灌這‘太尉’的頭銜前要加一個“前”字,這卻也是王慶想都不敢想的。
邊將書信遞于李助,王慶邊向歐鵬喝道:“貴寨陸大頭領聲名天下皆知,照道理,敝寨自當一力襄助。只是王某恐惹下這等禍事,叫朝堂上諸公忌諱。”言外之意就是,你梁山泊家大業大,兵多將廣,不須懼官府的征剿。但房山小寨卻奉陪不起啊。
這等事兒,一旦做下,必備朝堂諸公恨之入骨。蓋因為“始作俑者其無后乎”?這等事,今日能落在何灌頭上,來日便能落在自己的頭上。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那反噬可不能小覷。
李助這時也將書信看遍,自也是倒吸一口涼氣。
梁山泊恁地義氣,陸謙真義薄云天么?
何灌縱然被貶去永州,但誰敢真將他視為小小的州府團練使呢?梁山泊為了一新入伙的頭領,竟這干事情都敢做下。
“大頭領多慮了。屆時做下案子時候,只管叫是山東梁山泊好漢所為。保管無人想到你房山。待事成后,我山寨必有厚報。”
虱子多了不怕咬,債多了不愁。梁山泊與趙官家已是你死我活,又何懼其手下文武憤恨?
這時,大廳內一干人物已經將書信內容明了,倒是都在贊嘆梁山泊的義氣。只李懹本就不忿王慶“妄自菲薄”,聽了歐鵬的話后更是氣怒,“我房山好漢做下的事跡,何于你梁山泊揚威名?”
李助眼睛瞇了瞇,向王慶遞了個眼色。后者當即喝退李懹,再叫人引歐鵬入后休息,直言說此事重大,自己要與山上眾頭領商議一二,明日再給個實話。
摩云金翅抱拳告退,王慶便就看向金劍先生,目有不解。就他而言,這趟買賣做下也無妨礙。頂著梁山泊的名頭便可無恁多的是非,更能與梁山泊這個江湖綠林的頭號碼頭結下一善緣。
手下諸頭領亦是認可,就是那房山第一手段高強的杜壆亦是贊同。“梁山泊家大業大,連破官軍,打破郡城,手指縫里透出些來,都能叫我房山吃飽。何況這遭還有那江南方臘。寨主若是拒絕去,日后傳揚開來,豈不是叫天下英雄恥笑我等?”獨再回到大廳的李懹心有不忿。
李助輕咳兩聲,叫人都看向自己,說道:“老道亦是贊同。只不過我等好漢聚義房山,拜寨主為主,亦是要在這千里大山之中建立一番基業,可不是拾梁山泊牙慧的。”
“后者偌大名頭,本已經叫人“望而生畏”。現在為報凌振這等新入伙頭領之仇,便不遠千里的追殺何灌至此,日后這等消息傳揚開來,豈不是千金買馬骨。叫人世間好漢都知曉梁山泊陸大頭領是極重情義的。”
江湖綠林里的好手硬手不是路邊的野草,隨手拾來。蛋糕就那么大,梁山泊姓陸的多吃一口,那王慶便就要少吃一口。
雖然在淮南以西之地,房山已經是首屈一指的大寨,但對比梁山大寨來,卻就是小兒與大人。且李助最怕的便是,房山人物以‘梁山泊’的名頭行事,待到日后“真相大白”,房山便就在江湖綠林的口中就成了梁山泊的依附小弟了。
王慶聽了這里,臉色猛地一變。幾個頭領亦都收斂了神色。
“寨主想要在江湖上立下名號,便要行那非常之事。”李助頗知曉王慶的為人,自他殺敗前來緝捕的房州官差,已無回頭路走的王大寨主,那便一門心思的要在綠林中揚名立萬。那梁山泊若是就近在咫尺,許王慶早已經去投奔入伙兒了。只是兩者相差的甚遠,王慶斷不會雌伏在梁山泊的名頭下。“如今我山寨有健兒三兩千,幾處盟友處亦有兩三千人,諸頭領皆兇如虎狼,即便殺了那何灌,官軍點撥本州兵馬來圍剿又有何妨?”房州的官軍有多爛,房山大寨的頭領們最清楚不過。
張顧行這州官和胡有為這鳥都監,盡是貪婪貨色,想方設法的克扣錢糧,早讓駐防兵馬上下具怨聲載道。“周遭各州府兵馬也盡是不堪。多因糧餉不足,兵失操練,兵不畏將,將不知兵。一聞賊警,先是聲張得十分兇猛,使士卒寒心,百姓喪膽;及至臨陣對敵,將軍怯懦,軍士餒弱。”
李助本就是荊南人,對荊湖兩路知之甚熟。
王慶眉頭一擰,臉上露出厲色來,“本意是幫襯那梁山泊一遭,好賣個人情,不想恁地緊要。卻是王慶失了計較。我房山好漢只在起事的晚了,論本事,豈居于梁山泊下。我意已決,便從軍師之言。這遭殺何灌,就是我淮西房山好漢揚名之時。”
他要以梁山泊“盟友”的身份登場,而非是“小弟”。向全天下人昭告他淮西還有一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