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萬春并著兩名隨從,三人三馬立在隊伍先頭。身后是一百列隊嚴整的梁山泊健勇,還有一百人亦刀槍亮相,護衛著錢糧車馬左右。
這梁山泊士卒就是牛氣哄哄,說一個都來迎戰,就一個都來。
小養由基回頭去看身后梁山的兵士,官軍就要趕撲來,他們自還一個個膽氣雄壯,毫無怯色。反倒是自己左右的長隨,開始面露不安。回想起適才一幕:“久聽聞龐頭領一手的好神射,俺家大頭領亦是欽佩。何不今朝便顯露手段出來?只需立在陣前,一箭射殺了那領頭軍官,我等再一并殺上去,何愁不能得勝?”
這卻是一梁山泊都頭的話來,是否有見底,龐萬春心里知道。他卻是不能叫梁山泊小卒都看輕了他江南豪杰,當下就叫那兩都頭一隨他迎敵,一落后看護錢糧。
轟隆的腳步聲趕到,一名宋軍軍官引著五百官軍,向著龐萬春一伙兒殺來。這官山鎮位在王路口的東側,也就是在梁山泊大營之后,官軍截殺梁山泊賊兵的危險度最高,何灌便點了一武藝高強之人領兵。龐萬春于馬背上眺看,就見那為領頭之人面如鍋底,鼻孔朝天,卷發赤須,虎背熊腰。可不正是有丑郡馬之稱的宣贊么。
后者有范縣士紳地主報信,抓到龐萬春部行蹤不在話下。領兵撲來,老遠就看到一賊將持弓綽槍,立馬賊兵之前。看到宣贊大罵道:“你這腌臜潑才,鬼門關中溜出來的惡鬼,不好生在家中安住,如何敢不知死活來攔俺的道路?可曾聞俺江南小養由基的名字么!且先教你看我神箭。”說言未了,颼的一箭,唬的宣贊急忙低頭躲避,依舊被射中盔纓,險些丟了一條命去。
可人宣贊之所以能被郡王看重,那憑的就是一手好射術。兩國之間為大宋朝掙下了顏面。哪里想今日反而在此上吃了虧,險些把一條小命丟了去。
一雙牛眼霎時間充血一樣通紅,直把大刀掛在得勝鉤上,操起弓箭來便向龐萬春還了一箭去。“每日只說梁山泊好漢,原來只是這等腌臜草寇,如你這般暗箭傷人之輩,那梁山泊還有臉面妄稱好漢?”
宣贊箭術可是不俗,這一箭快比流星,直射龐萬春門面。后者雖側身躲了過去,但也感知到對手箭術不凡。只是龐萬春到底是小瞧了人,丑郡馬之所以是丑郡馬,更是因為人會使連珠箭,殿前比試贏過了那番將,保住了大宋朝臉面的。小養由基才躲過了這第一箭,還沒返回身子,宣贊的第二箭又射了來。這一箭出乎龐萬春預料,看到后再躲卻是不及,正中龐萬春肩窩兒,攧下了馬去,左右隨從忙一齊向前,救得上馬便回。
這隨從的打扮顯然與龐萬春有差異,落到宣贊眼中,那便是頭領和嘍啰的差異。前者是值得他用箭的,后者可就不值得了。
只將手一招,大刀往前一揮。五百官兵便就士氣高昂的向著梁山軍撲殺來。宣贊斗將得勝了,官軍士氣大漲。可是于梁山軍來說,看到撲殺來的官軍,眼睛里只有獰笑。
那龐萬春綽號九天飛龍,又喚作小養由基,被大頭領陸謙許為南國第一會射箭的。卻生生敗給了官軍一無名小將,這叫他們笑掉大牙。可這并不意味著梁山軍就要士氣低落了。畢竟龐萬春只是江南來的江湖人物,只能是梁山泊的朋友罷了。也沒有真正的在梁山泊上建立威望來。他一遭落敗了,只是叫身后的梁山士卒笑話江南無有英雄,可不會膽顫心驚。
就看那列在龐萬春身后的梁山軍兵列一開,放了龐萬春三人回去,接著就兵列重整,士卒們提盾挺槍,振奮起精神,大步向著沖來的官軍壓去。
“頭領,咱們撤吧。”龐萬春憤恨的拔下箭矢,身體上這一刻的疼痛也比不得他心中的羞愧。只感到臉上是火辣辣的,真的無地自容。
他不自哀自嘆,自己一出面就碰到了一個能使連珠箭的高手,而只感嘆自己先前就已經得到了陸謙的告誡,沙場不比江湖,戰陣之上不可大意,可事到臨頭了,自己還是大意了。
現下再聽聞到隨從的話,龐萬春立時就是一記怒喝。“住口。”逃跑,自己要是一逃,江南豪杰的臉面,摩尼教的臉面就徹底的掉進了泥潭里,要被梁山泊好漢瞧不上眼了。他龐萬春今日就是死在這里,也斷無逃跑的可能。
當下就叫隨從于他包裹傷口,這弓箭是不能使了,但他還能單臂提刀殺人。
只是當隨從于龐萬春包裹好傷口的時候,他發現,事情似乎并非自己想的那樣。
宣贊手下的這五百人里,當然有大量的弓弩手,只是他擔憂梁山泊賊兵逃脫,如何還會用弓弩手去上前射箭,那不是白白給出時間叫賊兵逃脫嗎?是以,宣贊揮手就將肉搏甲兵放在了第一位。
兩軍間距本身就不是多遠,宋軍這么一沖鋒,眨眼間,彼此距離已經只剩下三二十丈了。宣贊騎在馬上,看著對面的賊兵,竟然沒有潰散。那些賊寇,頭領敗陣了后,不都是一哄而散的么?
他的好基友,大刀關勝,在蒲東任巡檢,與那賊寇打過不少交到。宣贊此般認知,全是打關勝處得來的。怎的這梁山泊賊兵就不一樣?
如此思考間,就見到梁山賊寇還整隊向前了,彼此距離更近。宣贊就忽的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箭矢從對方陣中騰起,他只來得及喊了一聲“躲避…”,箭矢便從空中急速斜墜而下,迎頭撞進了官兵中。
作為官兵主將,宣贊直接被十具神臂弓給瞄準了。這是這一都梁山軍中僅有的神臂弓。剩余的都是弓箭。這一都梁山軍除了十名長牌兵和十名神臂弓弩手外,其他八十人個個都帶著有弓箭的。后者看到箭弩再要躲避,哪里來得及?只能緊急伏身馬背上,就感覺到胸口被猛地一撞,整個人都拋飛了出去。就是那半空中,大腿都猛地一痛。落地后就看他那匹戰馬也直接攢到地上,卻是馬頸處被一支箭矢射穿,而后撞到了他的戰甲上。如此才只是叫宣贊撞下馬去,而不是整個箭頭沒入戰甲里。
而至于大腿上的疼痛,那就是神臂弓的傷害了。直接破開了戰裙,釘入了大腿中。
梁山軍的箭雨來得出乎官兵的意料,后者立刻就遭受了一波傷亡。一陣凌亂的驚慌失措之下,官軍當場就損失了三二十人。雖然很多都是傷而不死。
宣贊倒在地上,眼角余光看到身邊一親隨中箭的整個過程,那箭矢從上方落下來,穿過親隨披掛的皮甲,直接沒了下去,連箭羽都穿進了身體里。宣贊大駭,心中只閃過一個念頭:賊兵的箭矢因何這般犀利?
宣贊自身就是那善射之人,對軟硬弓弩,輕重箭矢,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軍中弓手對于披甲之人的殺傷力有多大了。被梁山泊破甲重箭驚得眼睛都瞪大了。
慌亂之中,宣贊并沒有發現,梁山泊的箭矢覆蓋范圍幾乎只在二十丈距離以內。
臨陣三箭是俗話,哪怕只有二十丈距離呢,沖在最前的宋軍甲士幾乎被射倒了一半。這就是強弓重箭的威力。
官兵已經大亂了。任哪一支宋軍,在主將受傷落馬,披甲之士損失過半,全員士卒死傷接近兩成時候,都會大亂的。如此,梁山軍反擊的時候就到了。
趙安是周春來手下的士兵,當初與徐寧的那一戰中因功提升為伍長,戰青州軍時斬首兩級而升什長。之后東平一戰包括高唐州,趙安作戰勇敢,善于搏命,積功隊率;直到戰呼延灼時候,他是那三百敢死隊之一,最終活著被抬下了戰場,如此被升做都頭。只可惜這廝的腦子不甚靈光,作訓司和演武堂傳授的文化課和軍事課上成績十分糟糕。他作為一都之長,已經是梁山泊基層軍官中的骨干,也是梁山軍最基本的作戰單位。他自己對于課堂上的內容理解不透,上了戰場豈不是要更加糊涂?在經歷過五次“差”評考核評分后,又從都頭一職上被擼到了隊率。只是月俸待遇沒有下降。如此雖然職級下降了,但趙安自個卻毫無怨言,還由衷的松了口氣。這是因為他自己都擔心自己把人帶進溝里了,如此在隊率位置上,聽從上頭指揮調度,反倒舒心踏實了許多。
按照梁山軍平日的演練,趙安隨手丟下弓箭,端起長槍,大步的超前走去。都頭與副都頭各站在第一列槍兵的左右,他趙安卻就站在整個隊伍的中間。聽到都頭口中響起的哨聲后,前排的長牌兵紛紛將長牌側方開,身后一個個刀槍肉搏兵從打開的長牌縫隙中沖出去。
不需要列好隊伍,在長牌上架好長槍,等著官兵送上門來。因為他們不沖出去,官兵自己就要轉身逃跑了。宋軍轉進如風的特技可是讓梁山泊很頭疼的。
“殺啊——”
趙安揮舞著長槍,很快就帶著身后的小組,一名刀牌手,一名刀斧手,一名長槍兵,從陣列中段沖到了最前面。
雖然作為梁山軍中的老牌主力,這一都士卒中,隨便幾個人就能組成一個戰斗小組,且配合相當默契,不存在配合生疏的問題。但他們還是盡可能的保持著自身本有的小組。
按道理,趙安小組還當有一個弓箭手的。但現在這弓箭手也變成肉搏兵了。
宣贊被宋軍小卒架起來就逃,仍自扭頭去看身后的梁山軍。臨危不懼,處亂不驚,如此兵卒,可稱得上天下驍銳了。發出了如是當日呼延灼三將的感慨來:“陸謙小小虞候,怎練得如此精兵?莫不是不出世的兵家奇才能士?叵耐這般了得的賊兵,縱是西軍精銳亦要膛乎其后。”敗在這樣一波天下難尋覓的精兵手中,宣贊認了。
而龐萬春呢,更加的滿臉贊嘆。滿滿的意想不到,滿滿的懵逼,滿滿的驚喜。
“我在江南,亦聞聽梁山兵馬驍勇,心中自還不服。得見真容后方知曉往日所練兵馬無有一處是能與之相比的。卻哪里能料到,彼真正面目始在戰陣之上顯露。竟是恐怖如斯,精銳如廝。”
龐萬春是徹底被梁山軍所傾倒。對比眼前的甲士,他自在江南練就的兵馬,就是一堆烏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