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謙一直就想在梁山立起法度來,但先前力量太是弱小,不免有螺獅殼里做道場之嫌,且時機也不對。山寨一干頭領正自在,無故提出這一點來,太是生硬了,有傷情誼。幸而那鐵面孔目來到了梁山泊,叫他有了由頭,立起了考功處。
然而考功處剛剛草創,威嚴未立,若無頭領以身試法,卻顯得不夠警醒、威嚴。
陸謙一直都有拿李逵做筏子的意思,就等著這廝犯渾,屆時便責打罰殺了去。可不曾想,這個殺星在清河也好,在祝家莊也罷,竟然都守的約束來,并無那濫殺之事。叫他稀罕了罷,便也只能感嘆這世道忒黑。
眼下的李逵與原著上的李逵,相差的只就是流落九江當戴宗小弟那一段閱歷了,可行事確確實實是有差異的。陸謙都要覺得是那九江牢獄里過于漆黑,使得李逵不把人命當做一回事兒。
畢竟那位神行太保戴院長,可是把人當做手里行貨,輕咳嗽便是罪過;結果人命,只似打殺一個蒼蠅的主兒。李逵跟著啥人學啥人么。
李逵這廝能收斂起殺性來,陸謙正愁找不到人做筏子,鼓上蚤時遷便上了山來,真真是再好不過的一個靶子了。
只是那時遷本人,還有周遭的一干頭領們,都沒認識到這一點,反而對陸謙版的“約法三章”紛紛贊同,深以為然。
就如那水滸上,“替天行道”的旗號打的久了,連自己都‘忽悠’住了——李逵都知道為民做主了。這現今的梁山在‘替天行道’后頭更加上了個直白的‘除暴安良’,以陸謙來看,久而久之引得一干頭領都有點自詡是正義的化身了。
后世有一個“戈培爾效應”:重復是一種力量,謊言重復一百次就會成為真理。
不管是原著上的梁山泊,還是現如今陸謙看到的梁山泊,那似都在印證這一點。
真的,陸謙很認可戈培爾的宣傳理念的,宣傳如同戀愛,可以做出任何空頭許諾。原著上梁山泊的“替天行道”,和現下梁山泊的“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可不就是這樣的么。混雜部分真相的說謊往往比直接說謊更有效。
在梁山有著實打實的‘正義行動’做底兒的時候,這“替天行道,除暴安良”,那就是梁山。甚至就是陸謙現如今的行為做派,都受了他一句名言的影響:思維簡單一點,愛情高尚一點,期待真誠一點,信念熾熱一點,說話謙虛一點。
陸謙現在不需要愛情,現如今這個年月,愛情是很奢侈也很荒誕的。但是其他四句話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陸謙。他不會學宋江那近乎于阿諛奉承樣兒的‘禮賢下士’,對待朝廷被俘的重將,都是親自解其綁,扶入帳中,納頭便拜,哀嘆世道艱險,訴說自己等待招安之念。他要的只是表現出自己待人接物的真誠,表現出對梁山旗號的真摯和堅定,同時舉止言談要謙虛謙遜,卻不是故作自謙,叫人聽了便覺得虛假。
梁山泊發展到現今的地步,陸謙只要做到以上四點,他的位置就牢固不可動搖。
不要說陸謙小人常戚戚。說真的,他在前世也喜歡對待下屬皆出乎于心,大家坦誠相見,去留任君自選的領導,這樣的領導者就算不是英雄也大可稱為君子。他本人也非常推崇這種領導方式。他現下要竭力表現出的也是這種坦蕩蕩。
可是現下是水滸背景的北宋末年,而不是‘講’法制的21世紀。后者有重頭再來的可能,前者卻一旦失敗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幸好,一路走來陸謙都還是順利。現在得了鼓上蚤,也是一大幸事。這時遷的武藝,正面搏殺是說笑了,但說道摸營放火,打探消息,卻是第一流的有用。
陸謙當即喝叫小頭目快殺牛宰馬與安道全接風,再則是慶賀新上山的頭領。正廳上大吹大擂,眾多好漢飲酒至晚方散。
酒席還請來了客居后山的欒廷玉,這欒廷玉與安道全、時遷仨,聽聞梁山泊今有一萬多兵馬,個個了得,兵甲具備,還馬上要增編水師中營,且不日還要再整編一營的馬軍出來,三人嘴巴都長大了。
次日陸謙又作席面,卻只請山寨一干頭領到場,聚義廳內排了座次,新添了那郭盛、呂方、時遷三位頭領,眾人又是一陣吃喝。
正飲宴間,只見山下有人來報道:“朱貴頭領酒店里有個潭州人在那里,要來球見頭領。”
潭州之人?
陸謙與眾人把目光看向了呂方。即是潭州人,那必是與呂方有瓜葛了。
呂方聞聲站起身來,“大頭領,諸位哥哥,小弟且去李家道口走一遭。”
“我與呂方兄弟同去。”朱貴丟下手中的肘子,擦了手,向陸謙報道。他是諜報司的一把手,卻也是梁山泊接待外賓的總頭目。
二人聯袂下了山,乘船趕到李家道口,被那早候在水邊的店小二引入店中后房,當下就看到一個書生。是的,真真是書生,比之王倫那落地秀才來,這書生骨子里就透著筆墨味。頂著幞頭,一身書生道袍打扮,只腰間掛著一銅算盤,叫人看了古怪。
“小人朱貴,添為梁山泊迎賓頭領,敢問閣下高姓,有失遠迎,勿怪。”
“小弟神算子蔣敬,與貴寨小溫侯呂方頭領是同鄉,為一落科舉子,因受不得家鄉官府鳥氣,便在淮西黃門山上坐了一把交椅。”
呂方眼睛動了動,蔣敬的名聲他是知曉得,這人雖然是個落地之人,但卻是有才。精通書算,能“積萬累千,纖毫不差”,人稱神算子。因科舉落第,遂棄文從武,也能使槍弄棒,布陣排兵,后因官府壓迫,與摩云金翅歐鵬、鐵笛仙馬麟、九尾龜陶宗旺一同在黃門山落草。
“小弟正是呂方,久聞兄長賢名,只無緣不曾拜識。”呂方上前見禮。立刻叫蔣敬露出歡喜,忙道:“惶恐!二位請上坐。”
朱貴說道:“江湖上久聞黃門山英雄名氣,安敢占上。”
“朱頭領這話便是羞臊蔣敬了,梁山才真大寨。貴寨‘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之名傳播天下,咸使知聞。”
“哥哥大名江湖上誰人不知,又是遠來之客。”兩個謙讓了一回,到底是朱貴坐了主位,蔣敬和呂方坐了客席。待到小兒把香茶奉上,一番敘話,朱貴與呂方才知曉蔣敬為何千里而來。
原來那呂方叫去捎錢回鄉的倆心腹,在返回九江的路上,與黃門山被劫上了山。蓋因為這倆人穿著盡是普通,卻攜帶了一包兒的金銀,頗是古怪。上了山寨,那倆人不敢再隱瞞,只把呂方入伙梁山一事道出來,想要嚇退那黃門山。
后者只三五百嘍啰,對比梁山泊來,宛如是大象腳下的一只兔子。卻不想那蔣敬一聽到呂方入伙梁山,就大喜過望,然后才有了他的此行之舉。
“兩位兄弟不知,俺那黃門山位于淮南西路,近來那淮西綠林出了一名漢子,姓王名慶,原來是東京開封府內一個副排軍。家財萬貫,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讀書,專好斗瞈走馬,使輪棒。這王慶好生就的風流,竟然勾搭上了童貫之弟童貰之女,那楊戩的外孫。童貫撫養為己女,許配給蔡攸之子,卻是蔡京的孫兒媳婦。事發后險些沒要了性命,被發配到了陜州,卻又在牢城營內殺了人,亡命江湖。”
“這王慶甚是有運道,與那段家堡的段三娘做了夫妻,其得了段家堡資助,陡然興旺來。那招兵買馬不提,還執意收攏各路江湖同道。”卻是那在段家堡襄助的金錢先生李助,認了王慶頭首,現如今帶了獨眼虎馬勁、白毛虎馬勥兄弟在淮西江湖綠林上為王慶張目。
雖然還沒尋上黃門山大門,但金風未動蟬先覺,歐鵬等人還是嗅到了不妙的味道。
“俺黃門山看那王慶不是個真好漢,只不愿于之為伍。可那段家堡在淮西頗有威名,金劍先生李助與馬家兄弟更不是庸手,相傳一些江湖同道已經被王慶拉攏,我山寨勢單力薄,既招惹不起,那就只能遠遠避開。”
“幸得聞呂方兄弟入伙了梁山泊,俺們山寨上下久聞梁山泊英名,如雷貫耳。蔣敬此番前來,就是要拜請呂方兄弟做個引薦,好帶挈黃門山小寨則個。”也就是說,蔣敬那是作為黃門山的代表來梁山泊一徑地投托入伙的。
呂方和朱貴對視一眼,滿臉上全都歡喜。誰不想要山寨里弟兄更多?而有了黃門山的相投奔,更能叫梁山在江湖上的名號更加響亮。
雖然這事兒他們倆不能定奪,但二人有十足把握,山寨的大頭領一定是會喜出望外的。
果然,朱貴、呂方引著蔣敬來到金沙灘的時候,早就得報的陸謙已經帶著林沖、魯智深在碼頭處恭迎了。
人黃門山對比梁山是挺弱小的,但此行如果成功,對比梁山實力的增強,更重大處是在那意義上的。人家實力再弱小也是一方‘諸侯’,被梁山泊收容了,真的能讓梁山泊更加名震江湖。
陸謙由此都想到了那飲馬川,楊林去北地已經有幾個月了。按照道理,早該跟飲馬川接觸了。也就是那摩尼教銀錢緊手,竟是兩二百匹戰馬的錢款都拿不出,陸謙也就沒去催促楊林。
是以蔣敬上山,陸謙大張旗鼓的前來相迎,那是半點沒虛假的。就是林沖對此也深以為然。
現在的梁山還沒人想著要去造反,但山寨里實力增強,卻是所有頭領都期望的。
那欒廷玉一家人住在后山,草屋茅房,活動范圍還有限制,是遠不能跟祝家莊時候相比。可是想到已經下到閻王殿里的祝家老少,欒廷玉就滿足的很了。
這事兒不僅是他自個滿足,他娘子也滿足的很。
只不過這武人一旦空閑下來了便總有股不通達,只覺得筋骨都要酥軟了,被限足了的欒廷玉該對外界尤其的敏感。今日聽到那鑼鼓大作,他就甚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而到中午時候那輔兵前來送飯,掀開飯盒,頭一屜全是大白饅頭,接下來一盆燴羊肉,一盆烤豬肉,一盆燉鴨湯,再有一盆燒魚,這伙食真是叫豐盛。
“這山寨里莫不是有甚喜事?吃食這般豐盛。先前還鑼鼓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