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濟州知府鄧同,見到鄆城使者來報說梁山泊殺死官軍,及新任兵馬都監黨世雄中箭身亡一事,當場失態跌了一跤。其后就只叫得苦,知曉這番罪過是再無人能給他揭下了。那梁山泊就在濟州,他身為知府,治下卻出了這等巨賊,豈能無責?
當下回到后堂,命人請來太尉府的干辦說道:“我府先折損了黃安、蔣磊,失折了許多人馬,去的三千人,無一個回來,至今百姓尚多有抱怨。隨后賴太尉扶持,調兵遣將,下官也多督促地方各縣編練義勇土兵,此遭黨都監帶兵六千人前去追捉,亦皆失陷。黨都監身死,獨楊志匹馬而還,賊寇殺死官軍民壯不知其數,禍事,大禍事矣。”
“此番大敗,濟州府民力已貧,再要行三次征剿,怕是會無人敢應了。便如那隋煬帝三征高句麗,無人再愿赴死效力也。”而少了地方義勇,再要征討梁山就只能靠正規官軍了,那少了五千人馬,都叫人心慌。且小小的濟州府,何以要調派五千軍兵?小小的梁山泊,何以如此大軍去征剿?蓋子便捂不住了。
鄧同肚里懷著鬼胎,干辦也是傻眼,只能趕緊叫人報信東京。
這日鄧同正在書房靜坐,就見承局來報說:“東門接官亭上有新官到來,飛報到此。”鄧同先暗道聲來的好急,慌忙上馬,來到東門外接官亭上,望見塵土起處,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馬。鄧同接上亭子,相見已了。那新官取出中書省更替文書來度與鄧同。后者看罷,隨即便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應府庫錢糧等項。當下再安排筵席管待新官。席間二人少不了說到梁山,鄧同就發現來者對梁山泊了解并不甚詳盡,當下暗自古怪,卻也就說起這梁山泊賊盜浩大,殺死官軍一節。卻不料自己說罷,新官面色如常,眉宇間甚至還能看出一抹興奮。心中思忖道:“這張叔夜真好大膽。如換的我是,膽已嚇破。”
卻是不知道人家張叔夜少時就喜談軍事。長大后以祖蔭入仕任蘭州錄事參軍。此時的蘭州地處宋朝西北邊境,依恃黃河天塹為固,可每年冬天黃河結冰時,都要處于戒備狀態,以防羌人入侵。張叔夜認為長此以往,不是辦法,便親自過河勘察,尋到一處叫天都的地方,為五路之間的要沖,羌人每次入侵,都先要在此地集結。張叔夜根據附近地勢,奪得大都,在大都建了一座叫做西安州的可戍守的城池,以此扼守西北邊境。此舉有力地遏止了羌人的侵擾,免除了以往士卒瀕河困守、累月不得解甲的勞頓之苦,叫蘭州至此再無羌患。
張叔夜還曾出使遼國,與遼人比射箭,首先命中目標。出使歸來后,張叔夜畫出遼國的山川、城郭、服器、儀范等資料,上呈趙佶。
宋徽宗大觀年間中為庫部員外郎、開封府少尹。不久后又賜進士出身,遷右司員外郎。大觀三年(1109年),張叔夜從弟張克公參與彈劾蔡京事,使得蔡京被迫下臺,蔡京因而與張氏結仇,并遷怒于張叔夜。復起后暗中搜集張叔夜的過錯,將張叔夜貶為西安草場監司。
兩年前方被召回京師當秘書少監,后又升至中書舍人、給事中。再度成為了蔡京的眼中刺。
如今被一腳踢到濟州來做知府,卻是蔡京與高俅溝通后的產物。
黨世雄之死的消息傳到太尉府,高俅生生把自己最喜愛的一個筆洗給摔了。那可是相傳為蘇東坡遺物啊。高俅的發跡有蘇軾的因果,蘇軾病逝后對其后人還是很照顧的。所以這東坡筆洗也是極得他喜愛的一件事物。
當然,這是不是高俅故意做出來的假象,想表一表自己念舊重恩,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反正這高太尉是氣的肚子生疼。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調集大軍,正兒八經的征討梁山泊。黨氏兄弟的死,如同狠狠地兩巴掌抽打在他的臉上,這事兒都不只是高坎的私仇了,還關乎著他高俅的顏面。
但他這一不冷靜的沖動被蔡京給阻止了。
老奸巨猾的蔡京認為,在公開調集大軍征剿梁山之前,這期間還需要有一個過渡。可以尋個不聽話的角色放到濟州府去,當他‘想盡辦法’也無法剿滅梁山賊寇的時候,只需一道上書,高俅便可如愿以償。
那梁山泊可是挾制運河與濟水的,位置重要,皇帝看了也會心驚。
這征剿梁山是蔡京也認同的決策,因為他要團結高俅么。童貫在西北的表現是越來越好,內廷的梁師成、楊戩等的話語權越來越大。便是蔡京在不少事上都需要仰仗梁師成。
這狗閹善于逢迎,希圖恩寵。皇帝本只是把他作為下等奴仆的,卻因此提拔他為近臣,凡是皇帝詔令都出自他的手,他選那些擅長書法的小官練習模仿徽宗的字體,摻雜在詔書中頒布,朝官亦不能也不敢辨別真偽。
入政和以來,只幾年時間,就已不可小視。
但蔡京是什么人?他雖與梁師成、楊戩之輩交好,可卻不愿甘心附之驥后。現在梁師成、楊戩在內,童貫在外,手握兵權,他自然也愿意多多拉攏高俅了。
蔡京可一直都很注重兵權的。當初他只江南起復,剛剛在東京坐穩屁股,便建澶、鄭、曹、拱州為四輔,每輔屯兵二萬,用他的姻親及親信宋喬年、胡師文為郡守。京師禁軍巡夜打更每月給錢五百,蔡京立即增加十倍來收買人心。
現如今的蔡太師年還不及七十,心思依健,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可不是那宣和年間(1119年—1125年)時候。
于是乎張叔夜便被蔡京再次踢出東京來,只是比之上一次的西安草場監司,這濟州知府的官職卻算得上是權高位重。
鄧同走了。他心知自己要吃罪,早把家當處理,家眷也都吩咐。與張叔夜做了交接,次日便收拾了衣裝行李,人便前往東京聽罪。
而新上任的張叔夜,在隨后的幾日里詳盡的了解了一番濟州府的狀況后,只有一臉苦澀了。
難怪蔡京老賊會將這件勾當‘抬舉’他,卻是此等地面,這般府分。一沒強兵猛將,二無民心斗志,只憑濟州己力,如何收捕得這伙強人?倘或這廝們如前些日一樣,隔三差五來城里借糧時,卻生奈何?
作為一名久經官宦的老人,張叔夜還看到了那紙關乎楊志的判罰。一眼他就知道這楊志有冤,那鄆城縣的功勞有虛假;且這楊志還是名門之后,據上一戰生還者說,武藝不凡。如能保下,楊志現在還沒發配上路,張叔夜手中就等若有了一員猛將了。
但幾經思量后,張叔夜還是決心放手。
剛剛走馬上任的他,還是不要為了一個楊志,而與手下的一干百里侯鬧僵了好。
要知道,在曹京的‘捷報’傳到州府后,接下的日子里,那清河、巨野兩縣,也都紛紛送來‘捷報’,說是戰退了進擾縣治的梁山賊寇。而縣城距離水泊間距有些遙遠的東阿、任城、中都三縣也都有梁山賊寇擾襲縣境被打退的文書送上。
很顯然么,這濟州府里被賊寇敲詐的不止一個鄆城縣。這要是為楊志摘掉罪過,鄆城縣的窟窿就不好彌補了,其他縣必然也如此。他張叔夜才到濟州知府任上,便把手下的知縣全開罪了。今后還如何理事?
這楊志啊,命里乖蹇,真真倒了血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