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七天之前就有心理準備,但是在真正面臨著崎嶇絕崖的時候,任索心里依然泛起了恐懼。
他不能跳出去,一旦重力勢能太大,「紗衣」是扛不住,輕則摔得荷爾蒙失調內分泌失敗,重則就是摔破手段腦子直接暈過去,那就真的等死了。
他不能停下來,后方的追兵已經非常接近,要是他在絕崖那種無法閃避的地方停下,必然是只能硬扛著追兵的攻擊。
他不能瞬移,剛才為了閃避四轉強者的致命一擊,他發動了「咫尺天涯」,現在技能還在冷卻中。
任索這些天思考過能不能躲過跳崖這個環節,然而當他走到這一步的時候,卻發現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也是他努力奮斗過才得到的選擇。
現在他想回頭戰斗都做不到——他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三轉修士,為了施展剛才那幾個大型法術和阻擊四轉強者,他不僅竭力消耗積累的負面情緒來驅動「魔王降臨·敕令」,而且體內的靈氣也消耗得七七八八。
除了「紗衣」外,他用不出其他強效法術了。
原來游戲里的侍女小鎖,也是拼盡一切地在努力。
而游戲的劇情結局,也已經是侍女小鎖竭盡全力,但仍然無法避免,必將發生的未來…
這時候,任索感覺懷里的喬木依在顫抖。他微微一怔,笑著說道:“等跳下去再尿尿吧,這里危險,而且大庭廣眾的…”
喬木依沒有說話,只是抱著他的手越加用力,勒得他脊椎生疼——差點忘了喬木依的身體素質比他強很多。
不過這么一打岔,喬木依似乎沒這么害怕了,任索也感覺自己不再恐懼了。
他可是在游戲里跳了二百五十六次崖。
侍女小鎖死了二百五十五次。
侍女小鎖的努力,他全部都看在眼里。
而任索只需要負責最后、最完美、最安全的一次,他還能有什么不滿?
任索抱著喬木依轉過身,讓自己背對絕崖,正面迎對著即將要從山坡上追上來的超凡者們。三轉修士的身體素質,以及「洞悉塵世」,也賜予了任索極好的視力。
他可以清晰看見烏爾薩那滿是泥跡的臉上遍布憤怒,佐倉杏子的必殺決意,戴澤的貪婪,
他可以看見超凡者眼中流露的仇恨和詛咒,以及粉身碎骨也要從魔王撕下一塊肉的殺意,
他可以看見游戩眼中的平靜和冷漠,看見黃河修士眼中的寒光。
這就是你一直在面對的東西嗎?
這就是你在其他結局里所要對抗的存在嗎?
這就是…與全世界為敵的感覺嗎?
“你是誰!?為什么要幫助魔王!”跑在最前方的一名守望者大聲怒喝:“你這是與人類為敵!”
現在他們哪還看不出來,剛才四轉強者們的攻擊,幾乎都不是魔王抵擋,而是魔王旁邊那個看不清身影分不出男女甚至很容易忽略過去的家伙,突然用出各種法術,恰到好處地抵御強者們的致命攻擊!
然后,他們便聽見一個分辨不出男女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用清晰的笑聲表明了他的態度:
“我是,魔王的共犯!無論魔王是否站在你們的對立面,都會永遠站在魔王旁邊的共犯!”
隨著他猖狂快樂的笑聲,沐浴在月光之中的他,抱著魔王縱身往后一躍,跳落絕崖!
隨著脊椎骨與平整的巖壁發出清脆的響聲,任索全身都已經繃緊,全力維持「紗衣」,并且用光最后一絲負面情緒驅動「魔王降臨·敕令」,來強化「一日千里」和「洞悉塵世」!
《小索的秘密日記》里,已經為他標明了一條正確安全的墜崖撞擊路線,現在的問題,就是他必須在保證喬木依的安全下,通過與樹枝巖壁的撞擊,不停調整方向!
任索以為自己在實際操作的時候,肯定會因為緊張、疼痛而失誤——他以前雖然從山上滾到山下,但瞎幾把滾蛋,跟有技術地滾蛋,顯然是天差地別的兩種操作。
然而并不是。
當他要思考等下要怎么滾的時候,身體已經先他一步進行反應過來,非常熟練地帶著他玩山崖碰碰車。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全神貫注,忍住經過「紗衣」大幅度削弱的疼痛,讓自己的身體撞到正確的地方!
對,就是這根樹枝,撞上去,折斷它,然而逆時針轉四分之一個身位…
接下來那個尖銳的石壁無法避免,直接用最硬的膝蓋頂上去,然后順勢往左邊側移一個身位…
這里就要分路了,往另外一邊更加崎嶇,可以不停依靠撞擊減速的陡峭地帶移動…
等下就要撞向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而任索懷里的喬木依,在抱著必死的決心墜落后,很快就發現不對勁。
所有與崖壁的沖擊都經過任索這層人肉墊子緩沖,落到喬木依身上已經非常微弱,哪怕她不開啟防御法術,光靠身體素質都能忍耐住。
一次兩次是這樣,喬木依還能以為是碰巧,但一連十幾次撞擊都是這樣,墜落了快幾十米,她居然還能維持毫發無損的狀態。
而且除了任索以外,她沒碰到任何其他硬的東西,喬木依就算被愛情弄得失了智,現在也反應過來了。
就在此時,任索似乎撞到了一塊特別堅硬的巖石,右肩的肩胛骨撞碎了巖石上的雪花,發出咔擦一般的聲音。他悶哼一聲,順勢帶著喬木依轉身,但右手也因此難以用力,只能虛搭在喬木依的肩膀。
你又違約了。
不是說好我不受傷,你不能受傷的嗎?你犯了這種錯,我怎么向承靈交代?你為什么這么不聽話…
你為什么這么傻。
我受一點傷也不會死,你干嘛全部都挨了?你以為我沒撞上石壁,我就不會痛嗎?
喬木依很想說‘放開我’、‘讓我自己來’這種話,但她很快就忍住這種愚蠢的沖動:這不僅僅是違背了她給予的信任,而且還辜負任索的努力。
享受吧。
享受這份被他保護的安心,享受這份被他捧在手心的寵愛,享受這份以生命銘刻的諾言。
喬木依咬緊嘴唇,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一絲哭腔,讓自己說出一如往常的毒舌:“居然要被你救,我真的很不適應啊…”
“我也是呢。”任索的聲音不見痛苦,輕的像是撓耳朵的羽毛。
忽然,他們身邊的巖石爆出火星,山崖上響起槍鳴!
哪怕他們跳崖,超凡者們仍然不打算放過他們!
如同從天上降下神罰之雷,無數攻擊從山崖傾瀉而下,無情地施加到他們這對罪人身上!
就在此時,任索抱著喬木依滾入山崖的另一側——沒有被月亮照耀的側面!
喬木依看著她們兩人仿佛陷入了黑暗之淵,而超凡者們則是站在光明之巔俯視她們。
整個世界似乎因此分成兩個部分:黑暗的我們,光明的他們。
——但也有人不滿意這種分割。
然后,喬木依便看見這一晚的第三次拂曉晨星。
它比天上的月亮更為閃耀,將晶瑩的雪花盡數蒸發為水汽,將猙獰的山壁鏟平,由上而下,如同巨浪一般,想要淹沒掉她們這葉岌岌可危的小船!
然而在光輝閃耀的瞬間,黑暗的保護者早已反應過來,擁抱著魔王,踩著優雅的舞步避開劍芒!
喬木依感覺自己后背驀地受到一股尖銳的沖擊力,聽到一聲微不可察的骨碎音。
任索的左前臂橈骨被子彈擊中了!
有槍手趁著劍光閃耀的瞬間,精準射擊中他們兩人——守望者里有一種可以短時間大幅度提高射擊命中率的法術!
喬木依心中燃起無盡的憤怒,既有對超凡者們的痛恨,也有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連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你還算什么女人,什么主角,什么魔王?
而因為右肩胛骨碎裂,左前臂橈骨被子彈擊中,任索的雙手都已經使不上力氣,快要抱不住喬木依了。
喬木依也顧不得憤怒,雙手緊緊抱住任索,似乎想將他揉進自己體內,咬緊嘴唇說道:“你抱得我好緊。”
任索聽得噗嗤一笑,也沒回答,繼續在山壁中撞擊巖石降速、不停翻滾逐漸靠近崖底。
山巔上的人還在攻擊,不過任索和喬木依的位置已經很下面了,又在黑暗區域,他們不僅連攻擊距離不夠,甚至連觀察都觀察不到,命中率自然無限迫近于0。
而此時喬木依也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如果說剛才任索是看著山崖不停調轉身位通過撞擊降速,但現在她們所處的區域是月亮照耀不到的地方,幾乎是漆黑一片,任索是怎么辨認方向的?
為什么將近兩百多次摩擦里,任索能一次都不讓喬木依碰到崖壁,全部都是由他來作為緩沖的墊子?
那兩個關于任索能力的猜測,又在喬木依心中浮現。
如果你能預見未來,那你是尋找了多少個未來,才能找出這個將我視若珍寶保護的未來?
如果你是未來重生,那你究竟是重生了多少遍,才能練就如此嫻熟的反應?
你熟練地讓我心疼。
忽然,就在將要滑到崖底的時候,任索不知道撞到了什么,發出一聲悶哼后就不再轉身了,軀干的骨頭發出令人聽到都疼痛的聲音。然后他呆呆地抱住喬木依,讓自己的后背與崎嶇的崖壁發生似乎能冒出火花的劇烈摩擦,徑直地沖向下方的溪流!
“小索…”
幾乎能算是躺在任索懷里的喬木依,輕聲說道:“你受了二百五十五次傷,等于犯了二百五十五次錯,我都記著呢…”
“你怎么總是這樣,不聽人話,也不守諾言。如果七天前你老老實實待在家,不就不用受傷了嗎?我也不用心痛了…”
“還有你的直覺也好討人厭,女孩子不想告訴你,你怎么還非得要安慰我…”
“所以,所以啊…”
忽然,喬木依回憶起她給自己設立的人生信條:心不可正,意不可明,行不可露,好意要隱藏在惡意之后,真心要包裹在無情之中,絕不爭奪膚淺庸俗之物,永遠高傲自由玩世不恭…
噗嗤。
黑暗中的她宛然一笑,霞飛雙頰,媚眼如絲,柔聲說道:
“我真的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