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順按照宋征的吩咐每天去冥獄巡查,今日路過莆十甲的牢房,他仍舊盤膝坐在那一堆干稻草中間,卻不像是在牢中,而像是安然端坐云上,笑看世間一切變幻的姿態。
常順在他的牢房外稍稍停頓了一下,常順有所感應,睜開眼來笑道:“如何?我說了宋征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惡果已經出現了。但他還不知道,這只是第一步。那些存在都是洪荒巨鱷,殘忍決絕,不會有任何憐憫之心,一旦動手必定會將他吞吃的連渣滓都不剩,后續的危機會一步步逼近。
倒是你,常順千戶大人,要想好了,是給宋征陪葬,還是多給自己留下一條后路。”
“呵呵呵…”他最后一笑,閉上眼睛去不再開口。
常順被他一陣故作高深的笑聲弄得心煩意亂,今日西雍王的消息已經徹底傳開,整個禺州都知道了。
城中形勢再次發生了變化。萬豪賭坊之后,原本宋征算是打開了局面,可是現在,各方勢力再次沉寂下來,等待宋征的應對。大部分人對宋征很不看好,因為若是丟失江南,對宋征來說打擊是巨大的,很可能會就此失勢。
而他在禺州也會很難立足。
常順一路查著牢房,到了最里面沒什么人的時候,他身后的一名心腹忍不住輕聲道:“大人,咱們要不要…留一條后路?”
常順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周圍,如今冥獄里關押的都是宋大人抓進來的罪犯。
他一言不發,背著手走出了冥獄。回到了衙門中,他分派差事,將其他人支走了,忽然沒頭沒腦的對那名親信道:“你去辦,不要被人發現了。”
“是。”
偌大的龍儀衛衙門,宋征的一言堂。但無論他如何強大,也無法統一整個衙門中所有人的思想。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常順手下有人覺得跟隨宋大人前程似錦,也有人覺得這是一個錯誤,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這在任何一個組織中都是普遍現象,同一陣營也有不同的觀點。
田鶴立就是不認同的那個人,所以前天有人按照來找他,以家屬的身份想要見一見小靈——給了大價錢。
作為一名龍儀衛,他立刻就明白這個小靈的身份肯定不簡單,可是因為不贊同,他并沒有馬上將這個消息上報上去,而是囑咐那家屬,稍等幾天。
現在,千戶大人需要后路,他正好留有一條后路。
中午的時候,他從衙門里出來,回家換了便服,出現在了麗水河上的一艘畫舫中。
麗水河沿途都是煙花之地,禺州銷金窟名不虛傳。除了那些著名的大畫舫,其實一些只有一名頭牌坐鎮的小花坊的消費一點也不低。
田鶴立登上的這一艘更是昂貴,若是自己掏腰包,來一次他也要肉痛。但是這一次有人宴請,自然欣然而至。
上了船之后,他見到了一位富態的中年人,飲了幾杯酒后,他記著正事,道:“下午來冥獄,守衛交接的中間,我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見一見她。”
中年人一笑舉杯:“多謝大人,某銘記于心,日后必有所報。”
田鶴立點了點頭,有這句話就夠了。
他沒有多待,很快下了船回到了衙門里,兢兢業業的做著自己的差事,李三眼和石中荷都沒有看出來什么。
等到了傍晚,白天在冥獄里值守了一天的校尉們散班,守衛小靈那一片牢房的提前走了,接班的校尉卻拖拖拉拉的沒有來,田鶴立背著手領著中年人,一言不發走進來。將他帶到了牢房門前,仍舊是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只有一盞茶的時間,他會回來把人再帶走。
牢房內的小靈凄凄慘慘,就像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但她看到中年人進來,立刻神色一變,狠戾浮現斥責道:“你怎么來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躬身道:“姑娘放心,王爺那邊已經出手,宋征自身難保,他手下的人也在考慮后路,屬下敢這么做,也是充分考慮過的,不會有什么風險。”
小靈看了看周圍,發現一片安靜,微感滿意點了一下頭:“說說你的計劃。”
中年人悄悄出手,周圍卻有虛空波紋震蕩——冥獄中有奇陣限制,小須彌界洞府在這里無法打開。他朝外面低聲喊了一下:“大人?”
站在中門外的田鶴立有所猶豫,但還是伸出手在旁邊的一塊玉板上用力一按。
嘶——
元能散去,奇陣暫時關閉。中年人抓緊時間,迅速打開小須彌界洞府,將里面一名和小靈一模一樣的女子放了出來,替換了牢中的小靈。
他關閉了洞府,裝作什么也沒發生一樣,低著頭快步走出去。
出了中門,仍舊是田鶴立在前他跟在后面,半路上和趕來接班的校尉們迎面而過,校尉躬身問候:“田百戶好。”
田鶴立微一點頭,他們好像沒有看到背后還有個人一樣。
等這些校尉來到牢房,各自檢查一下,隨口報告道:“囚犯正常。”
小旗擅長奇陣,拉開了陣法靈光一瞧,隱約可以看到奇陣被終止了片刻。他想了想,出手將這個痕跡抹去了。
田鶴立領著中年人出來,到了衙門的一扇小門外,仍舊是一言不發的讓他自己走了。
田鶴立回到了衙門里,找到了常順,笑著道:“大人,都辦妥了。”
常順看了他一眼,點頭道:“那好。”他取出一枚同音骨符,稟報道:“大人,都辦妥了。”
宋征的聲音傳出來:“很好。”
田鶴立大吃一驚,呆若木雞的看著常順,千戶大人遺憾的搖了搖頭,道:“可惜啊,小田你跟了我多少年?放心去吧,你的妻女,我會照顧。”
修子成和寒九江闖進來,兩人一起出手拿下了田鶴立。
寒九江是第一次執行這種秘密任務,心中興奮,覺得自己這算是初步獲得了宋大人的信任了…吧?
他花了大錢,雇了一百個人去古爐燒雞門口排隊。
兩人押著田鶴立出去的時候,石中荷正坐在院子外的石凳上啃雞頭,冷笑的看著田鶴立:多少人不自量力,想要挑戰自家大人,結果呢?呵呵。
宋征前番沉思,想要找到解決困境的辦法,可最后想來想去,卻只想到了一個:等!
原本他覺得最有可能的突破口是莆十甲的那個小妾,那女人受不得委屈,對于前途又很絕望。她跟隨莆十甲時間很長,無論莆十甲多么小心謹慎,這么長的時間,她總會看到或者是聽到一些什么。
卻沒想到那女人竟然一直沒有消息。
而無心插柳,在冥獄中的一些安排竟然有些收獲。
他抓來的這些人,有幾個故意不聞不問,比如西門弘,比如包不正,比如小靈。而小靈身上也的確是有疑點的。
盡管看上去人畜無害,可莆十甲為什么給她一枚靈符?要說莆十甲看上她,想要納她為妾,也解釋不通。因為莆十甲逃走,小靈很安全,不需要彼此互通消息。
留下這枚靈符,就說明他們之間有別的事情需要聯系。
中年人出了龍儀衛的衙門,在城內七拐八拐,以神通籠罩周圍,靈覺查驗后,暗中點了點頭,沒有人跟蹤。
他松了口氣,在車中打開了小須彌界洞府,將小靈姑娘請出來,然后抱拳道:“姑娘,得罪了。”
說著,他打開一只幽蘭色的葫蘆,當中一道靈光飄逸蔓延,好像霧氣一般起起伏伏,落在了小靈身上將她籠罩。小靈也不反抗,靈光滲透進去,查驗了一番,葫蘆中傳來一個聲音:“沒什么問題,帶她回來吧。丫頭,辛苦你了。”
小靈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連連搖頭:“能為公子辦事,是小靈的榮幸,不辛苦。”
中年人蓋上了葫蘆,讓馬車轉了個方向,往城南的一座大宅而去,大宅正門上,掛著一副匾額:司府。
整個禺州,在宋征沒來之前,最有權勢的人是西門弘,但是最富有的人,不是什么豪商巨賈,而是禺州礦監司邦闕。
這里,便是司邦闕的家。
他從一扇側門進去,很快就被引到了后院的一處雅致竹樓當中。
司府的后花園面積廣大,竹樓藏在一片浩蕩的翠竹和幾株蒼老梅樹之間,外人絕難發現。有古雅的琴音從竹樓中傳出,中年人站在門外,肅然躬身一拜:“先生,我回來了。”
琴音沉寂,有人開口道:“進來吧。”
小靈和中年人一起走了進去。
竹樓中、古琴后,端坐著一名容貌只在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公子,他一襲水墨長衫,不修邊幅,顯得灑脫不羈。但是雙眼中卻有著蒼古之意,叫人分不清他真實年紀的大小。
“公子。”小靈盈盈一拜。
“先生。”中年人也一同見禮。
公子微笑抬手,讓他們起身,而后道:“小靈不要怪我,那個宋征手段復雜,而且從以往他的成果來看,應當也是擅長陰神神通的。”
小靈點點頭:“公子謹慎是對的,若是因為小靈連累了公子,婢子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