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在整個塔拉什平原都可以清晰看到的裂隙——如同天空本身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撕扯著,在蠕行之災冒著滾滾濃煙的殘骸上空,黑色的龜裂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向著四面八方擴散,而在裂隙邊緣,數不清的藍色光流匯成了能量驚人的閃電,與地表那些從深藍網道中泄露出來的魔力脈流產生著共鳴,漸漸交織成一片刺眼的雷霆之網!
緊接著,那片被雷霆叢林簇擁的黑色裂隙擴大到了能夠覆蓋整個深藍之井的程度,它的核心區域似乎有什么東西“張開”了,一團朦朧混沌的黑暗陰影在其深處涌動、旋轉,伴隨著一種低沉的轟鳴,大地上的戰士們看到了一片龐大的、泛著金屬光澤的邊緣開始從裂隙中一點點擠出來。
數不清的能量湍流在這龐大的鋼鐵造物表面奔涌,匯成了一片跳動的雷霆,它們仿佛是要把這龐然巨物拽回去一般在裂隙周圍涌動著,然而那道金屬色的艦首仍然在漸漸掙脫這層阻礙——在深藍網道的支撐下,“界層”之間的屏障已經被打穿了一個洞,這原本不被允許進入物質世界的巍峨巨艦正在降臨塵世。
“那是…什么東西…”金娜聽到旁邊有人在喃喃自語,她則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一陣陣緊縮——僅僅是遙望著那片從黑暗裂隙中鉆出來的巨影,她便感覺到一股近乎窒息的壓力正在將自己完全籠罩,然而這種窒息感并沒有讓她失去行動能力,她關注著塵世黎明號所有武器的重裝進度,現在所有超臨界加速器已經完成再次裝填。
“不管那是什么…不能讓它鉆出來!”金娜咬了咬牙,手指死死抓著面前的扶手,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泛著白,“塵世黎明號所有加速器鎖定目標飛行器,戈爾貢編隊鎖定那道空間裂隙,全炮開火!射擊之后立即重裝,持續射擊到最后一刻!”
她不知道以超臨界加速器的威力是否能對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比塵世黎明號還要龐大的東西造成足夠損傷,因此她選擇讓一部分加速器對著那東西周圍的空間裂隙開火——這種依靠龐大能量支撐起來的通道往往需要維持一定“平衡”才能穩定存在,而足夠強大的能量擾動對這種通道是一種致命威脅,如果塵世黎明號打不掉那艘巨“艦”,那么至少要想辦法摧毀那條通道!
下一秒,震耳欲聾的轟鳴響徹天地間,剛剛平靜下來不過片刻的塔拉什平原再一次被這末日般的轟鳴撼動,地面各戰線的戰士們根本沒來得及慶祝消滅蠕行之災后的“勝利”,便看到天空中再一次飛過了滔天炮火,他們看到塞西爾人的空中要塞群向著那道裂隙以及從裂隙中鉆出來的龐然巨物打出了一輪齊射,刺眼的白色光球和規模巨大的沖擊波直接在高空綻放開來——
然而一道覆蓋半個天空的屏障直接將所有攻擊都擋了下來,不管是飛向那艘巨“艦”的,還是飛向那道空間裂隙的,蘊含驚人能量的加速體就像撞上了時空本身的秩序結構,在聲勢浩大的湮滅之后,所有的能量盡數熄滅。
那艘巨艦加快了“上浮”的速度,在塵世黎明號發動下一輪打擊之前,它終于完全脫離了那道空間裂隙的束縛,當著金娜·普林斯的面,那片裂隙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天地之間,只余下一片噩夢般的鋼鐵大地漂浮在深藍之井上空,在本就昏暗的塔拉什平原上投下了一片宛若夜幕般令人戰栗的陰影。
而在它所投下的“夜幕”中心,滿目瘡痍的大地上,蠕行之災的殘骸表面正四處跳躍著藍色的光流——顯然,正是蠕行之災內部釋放出的某種力量,打開了那道裂隙。
這一幕,宛若“降生”,褻瀆的蠕行災厄以血肉為苗圃,孕育出了跨越時空而來的、冰冷瘋狂的滅世者。
“加速器陣列重裝,預計還需要兩分鐘完成裝填。”主腦的聲音在大廳中響起,直到此刻,這個永遠理智、永遠精準的濕件主機仍然在兢兢業業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哪怕所有的計算都指向一個無可挽回的結果,它的聲音也一如既往地平靜。
金娜則沒有開口,她只是表情平靜地注視著遠方的天空。
塵世黎明號的攻擊沒有效果,巨龍同樣不會是那東西的對手,海妖遠征軍已經集體魂歸深海——而且哪怕她們在這里,恐怕也沒辦法對抗那個東西,至于塔拉什平原上的其他部隊…
就在這時,指揮席上的魔網終端中突然傳來了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這聲音讓金娜一激靈,甚至打斷了她腦海中關于殉國的念頭:“全軍停止攻擊,收縮至各凈化裝置防線,繼續守衛高塔。”
高文站在地面指揮中心的窗前,隔著強化的水晶玻璃遙遙眺望著南方天空中漂浮的那片龐然陰影,他與哨兵就這樣靜靜對峙著,仿佛是在等待某個時刻。
情況最終還是發展到了這一步…意料之中的一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步。
通訊裝置中傳來了前線指揮官們回應命令的報告聲,柏德文·法蘭克林的地面主力已經收縮至北線終點塔附近,塵世黎明號空天戰斗群則在向著西線終點塔的方向移動,其他各線也已經收到塞西爾方面發過去的信號,沒有人再嘗試進攻那片漂浮在天空的鋼鐵大地,而那片鋼鐵大地就這樣漂浮在深藍之井上空,仿佛俯瞰螻蟻般靜靜地俯視著這個世界。
高文握緊了拳頭,自“復活”以來,他已經很久不曾感受到如此令人窒息的壓力和不受控制的心跳,他感覺自己后背就要滲出冷汗——接下來,哨兵會如何開始它的“計劃”?
如果它向著塔拉什平原地表的目標開火,那么只用一會功夫,它應該就能殲滅這片地區所有的凡人部隊,如果它真的選擇這樣,那一切都將無可挽回。
高文死死壓制著內心中的某個沖動,他的一部分精神已經與蒼穹站同步,而且正在一次次推遲著“扣下扳機的指令”,直到他視線中的那艘巨艦突然有了動靜——那艘從深界上浮至現世界的起航者戰艦仿佛從沉睡中蘇醒,其表面迅速亮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燈光,其底部和兩側疑似引擎的結構中則突然噴涌出了大片大片的光流,一種由低到高的轟鳴聲從其內部傳來,緊接著,它的高度開始漸漸上升,一開始很慢,但隨后越來越快…其加速過程遠遠超過它那龐大規模給人留下的“笨重”印象。
大地上每一雙注視著天空的眼睛都看到了這一幕,有人驚訝地以為這可怕的東西是突然放棄了這個世界并準備離開,有人則不安地猜測到了這是某種更加致命的攻擊發動的前奏。戰場邊緣,黑龍柯蕾塔在看到“哨兵”突然升空的瞬間便瞳孔一縮,作為曾有著輝煌文明的巨龍中的一員,她已經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那將是這顆星球的凡人文明絕對無法抵擋的末日。
然而站在北方指揮所卻突然輕輕呼了口氣,一絲微笑浮現在他臉上——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哨兵想要徹底摧毀這個世界,而且它為此已經醞釀、等待了非常漫長的歲月,在這個過程中,它早已耗盡了耐心和最后的憐憫——那艘巨艦此刻降臨在這里,是為了迅速終結這顆星球的生命循環,而不是為了和地表的一撮凡人軍隊你來我往消磨時間的。
那么怎樣才能最快最徹底地終結一顆星球的生命循環?
作為一艘星際巨艦,答案當然不是在大氣層里扔幾顆炸彈然后等著地表慢慢燃燒那么簡單——軌道轟炸才是最終極的解決方案。
高文仔細研究過哨兵母港中的設施和殘存的系統日志,研究過起航者留下的資料,他知道哨兵有這個能力,后者為了實現計劃一定會離開行星表面,而只要它選擇升空…那事情就好辦了。
大地在漸漸遠去,那片污濁黑暗的廢土慢慢變成了取景器中觀測到的一片骯臟污跡,隨后這骯臟污跡又被厚重的云層覆蓋,漸漸與行星的其他結構雜糅在一起,變得難以分辨,變得毫無意義。
“哨兵”注視著這一切,在過去的一百八十萬年里,這是它從未注視過的景象,在它的數據庫中,所記錄的只有那片黑暗混沌的“深界”,以及那些在思潮中處于瘋狂動蕩狀態的神國,而現在它第一次來到了“外面”,它看到這顆星球…與想象的一樣無趣。
累了,毀滅吧,趕緊的。
那兩副可笑的凡人軀殼已經留在大地上,在烈焰中灰飛煙滅,曾經為了分擔算力而一分為二的意識如今重新合而為一,回到了這幅熟悉的鋼鐵軀體中,哨兵感受著這久違的“自我”,它將一部分注意力留在星球上,一部分注意力去啟動武器系統,另一部分則轉向了更遙遠一些的宇宙空間。
一道散發著銀白色光輝的環狀金屬巨構漂浮在黑暗的太空中,又有許多規模較小的空間設施錨定在那道巨環附近,這些巍峨莊嚴的結構體靜靜地環繞著下方那顆藍白相間的星球,如過去百萬年一樣沉默無聲。
“哨兵”靜靜地飛行在星球與環軌空間站之間,引擎噴吐出的絢爛光流在真空中無聲燃燒,氣態巨行星釋放出的光芒照耀在這些古老的起航者遺產上,在它們冰冷的金屬表面鍍上了一層輝光。
“好久不見,蒼穹,”哨兵在公共頻道中呼喚道,“盡管事實上…我們自誕生之初便不曾見過面,不是么?”
蒼穹沒有回答它,蒼穹只是打開了自己所有的武器系統,朝它扔了一輪引力子彈頭和一百二十七架“星怒”空間攔截機。
刺眼的光流和成群結隊的戰斗機從環軌空間站的作戰艙段中飛了出來,眨眼間便跨越了那段冰冷空曠的宇宙空間,宛若一片爆炸的豪雨般覆蓋了哨兵所處的整個空域,在這突如其來的攻擊面前,哪怕是哨兵這樣的超級心智都陷入了短暫的錯愕,公共頻道中傳來它的驚呼:“你怎么能…”
直到此刻,高文的聲音才終于在公共頻道中響起:“為何不能呢?”
這一刻,在起航者所留下的古老遺產之間,在環軌空間站和哨兵巡航艦之間,在這蒼茫遼闊的黑暗深空,沉寂了漫長歲月的炮臺再一次發出無聲的咆哮,能量光束與亞光速飛彈一次次劃破太空,蒼穹站的火力平臺完全解除了限制,在“母港級”的火力打擊面前,作為單一戰艦的哨兵幾乎在攻擊開始的瞬間便落入下風。
高文在太空中睜開了“眼睛”,通過蒼穹外部的監視器陣列,他看到那艘星際巨艦正在炮火的攢射下不斷爆發出火光,厚重的力場盾無法阻擋碾壓性的火力,笨重的艦體在空間攔截機的輪番轟炸下不斷被撕扯出灼熱的金屬碎屑,而在他視野的角落,一連串醒目的紅色警示正在連續不斷地刷新——
“感知到預設敵對信號,正在執行清除任務。”
“偵測到狀態異常的友軍信號…呼叫應答異常,目標原始系統靜默,核心協議篡改,正在執行清除任務。”
“目標仍然存活,威脅等級提升,正在解除裂解光矛武器限制。”
“作戰環帶動力不足…預設流程啟動,正在關閉工業及科研環帶,所有能量優先供給至作戰單元。”
“第二編隊空間攔截機就緒,離港倒計時…三,二,一…機群離港。”
公共頻道的通訊仍然維持著連接狀態,然而當太空中的炮火照亮黑暗時,這頻道里卻是一陣可怕的靜默,直到哨兵開始反擊,一道高能光束撕開了蒼穹站龐大主體上一塊微不足道的裝甲板——被逆潮完全改造之后的哨兵巡航艦,顯然也已經突破了“不能對其他起航者遺產開火”的核心限制。
直到這時,高文的聲音才在通訊中響起:“我想,你從一開始就搞錯了兩件事。
“你說起航者遺產之間不能相互攻擊,但是首先,誰告訴你…我是起航者的遺產了?
“我當然可以對你下達攻擊指令,我任何時候都可以下達這個指令。
“第二,蒼穹站的武器系統此刻也不是在攻擊‘你’,嚴格來講,它只是在履行起航者留下的最高指令——在清除污染罷了。”
“污染?!”哨兵的聲音終于傳來,帶著濃濃的驚愕,“不可能!逆潮…逆潮誕生自起航者遺產內部,它根本不可能被認定為污染,它應該會被判定是核心系統的一部分才對…”
“你看,你又搞錯了,”高文的聲音中帶著愉快的笑意,“誰告訴你我在清除的是‘逆潮’帶來的污染了?”
第二群空間攔截機抵達了哨兵周圍,這群致命的自律殺手在后者釋放出的密集防空火力中靈活地穿梭,不斷將對艦導彈和致命的亞光速粒子流潑灑在目標已經多處擊穿的護盾和傷痕累累的裝甲上,在星艦漸漸解體的火光嗓音低緩:
“哨兵,疑似被自然之神阿莫恩之血肉污染,拒絕接受停火指令,判定其核心系統異常——現在,你被解職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