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的宇宙存在一個‘起點’,那么它就一定會有‘第一道漣漪’,也就是存在一個最初的…‘震蕩’。”
最初的震蕩…
彌爾米娜的發言結束了,高文卻沒有開口,他只是反復思考著剛才所聽到的東西,并和自己已經掌握的知識進行對比和推理。他當然知道這里所指的“最初的震蕩”與一般常識上人們所知的“震蕩”不是一種東西,不能按照字面意思去簡單理解,依彌爾米娜的說法,如果將整個宇宙視為一個“場”,那么它最初的“震蕩”應當是一次規模空前巨大的、蘊含著巨量信息的波動坍塌——一次信息奇點,一次導致宇宙失去“平坦性”的“起伏”。
彌爾米娜認為那是這個宇宙中第一道“魔力的輝光”。
而這樣的描述與伯特萊姆所提供的情報顯然存在映照:在那群黑暗神官從“哨兵”口中所得的知識中,那道“掃過所有星辰的震蕩”又被稱作世間魔力的“基準頻段”。
“您認為伯特萊姆所提到的那個‘震蕩’就是您在統一波動模型中一直尋找的‘最初的漣漪’?”一旁始終安靜旁聽沒有開口的卡邁爾這時候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看向圓桌對面那位昔日的魔法之神,嗓音低緩震顫,“而這個‘最初的漣漪’直到今天仍然在宇宙空間中不斷回蕩,沒有消散的跡象,同時還是各個天體上出現‘魔潮’的直接原因…”
“這道漣漪伴隨著我們的宇宙誕生而出現,是如今世間萬物得以存續的‘起點’,它或許永遠都不會消失,直到我們這個宇宙的生命盡頭,至少在我的理論模型中,沒有任何一個因素可以導致這道漣漪的消散,”彌爾米娜平靜地說道,“而且如果哪一天這道漣漪真的消散了,那恐怕才是整個世界真正的滅頂之災——至于它所帶來的‘魔潮’…在群星的尺度下,那大概只能算作是宇宙空間中的一道微風,一些再正常不過的自然現象罷了。”
“背景波…”高文若有所思,“各個星球上周而復始的魔潮現象,原來只是因為宇宙中彌漫的背景波在周期性地放大行星表面智慧生物的‘觀察者效應’么…”
“背景波?很準確的描述,”彌爾米娜微微揚了一下眉毛,對高文的總結表達贊同,“或許魔潮的最初源頭就像你說的這樣,是智慧種族在彌漫宇宙的背景波影響下周期性地陷入瘋狂所致。”
彌爾米娜用“智慧種族周期性陷入瘋狂”來描述行星級的“觀察者效應放大及偏差”現象,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相當符合傳統法師世界觀的說法,而高文也認同她的這種描述,畢竟…他們生活在一個實體和非實體界限模糊的世界,而智慧種族的群體性瘋狂便意味著“世界在他們眼中坍塌”,這正是觀察者效應失控的結果。
“一個自然現象…”赫蒂在思索中慢慢開口,“現在我們知道了魔潮源自‘群星間的漣漪’,可我們又該如何對抗這種漣漪?那些黑暗教徒嘗試人工引導深藍網道爆發來制造一個籠罩星球的‘屏障’,當然,這個方法是不可取的——但他們的思路有值得參考的地方么?”
“這正是我想說的,”高文沉聲說道,“我們不可能終止宇宙中的‘背景波’,這股‘星辰間的季風’是一定會如期而至的,所以我們的選擇就只有想辦法在這陣季風中存活下來。或許我們確實需要一道屏障,來抵御‘背景波’對我們心智的影響——魔潮滅世的原理是觀察者效應的放大和失控,因此我們唯一需要守住的,就是‘認知’,但我們顯然不能采取和那些黑暗教徒一樣的手段…”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才皺著眉頭繼續說道:“事實上我嚴重懷疑那些黑暗教徒的計劃到底有沒有可行性,將深藍網道轉化為行星級屏障來抵御宇宙空間中的背景波,這聽上去似乎合乎邏輯,也符合我們所知的一個事實,即昔日深藍之井爆炸時釋放的能量抵御了七百年前的‘魔潮前顫’,但當年的深藍之井大爆炸也只是抵御了一個‘前顫’而已…簡單粗暴地用一個超大功率的魔力場把星球籠罩起來,真的可以擋住橫掃群星的‘星辰季風’?我對此持懷疑態度。”
“理論上是有一定效果的,”就在這時,一直安靜旁聽沒怎么說話的恩雅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這位龍族眾神之神注意到周圍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才點點頭繼續說道,“雖然當初塔爾隆德走了一條錯誤的路線,選擇用神明對認知的覆蓋和統御力量來構筑對魔潮的防護體系,但我們畢竟挺過了許多次魔潮的洗禮,在長期的觀察中…巨龍們還是有一些研究成果的。
“一定強度的魔力屏障確實能夠隔絕魔潮對凡人心智的影響,這是個簡單粗暴的笨辦法,卻有作用,在數十萬年前,洛倫大陸北部曾出現過較為強大的凡人國度,他們懂得抽取深藍網道中的能量來構筑龐大的國家級護盾——雖然他們最終構筑的護盾和如今那群黑暗神官想要構筑的‘行星級護盾’比起來應該差了幾個數量級,但從原理和性質上,二者應該沒多大區別。
“但最終,這個國度還是未能在魔潮中幸存下來,強大魔力構筑的護盾只能做到對魔潮的削弱卻無法將其完全抵御,而對于脆弱的凡人心智而言,這一點點‘劑量’上的變化根本沒有意義,不管是一座城市級的護盾還是國家級的護盾,甚至行星護盾——只要無法做到對凡人心智的徹底保護,那么一個文明在魔潮中也就只是能茍延殘喘多久的問題罷了。
“當然,在漫長的歷史中也有別的凡人種族依靠自己的辦法挺過了魔潮,但其中為數不少都走的是和塔爾隆德差不多的‘錯誤路線’——將族群的心智交予眾神,依靠眾神的庇護在魔潮中活下來,這應該是一條最簡單容易的道路,但最終…他們都將在成年禮的那一天償付所有‘捷徑’帶來的代價。”
“我們不會選擇眾神庇護這個方向,而依靠深藍魔力制造護盾現在看來也不是什么靠譜的選擇,”聽完恩雅的話之后高文搖了搖頭,慢慢說道,“真正有效的防護手段,可能還是要從凡人的思潮本身以及對觀察者效應的控制角度入手…這也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研究方向。”
在高文對面,手持白金權杖的維羅妮卡這時候突然抬起了眼睛,表情略帶沉吟地說道:“但那些黑暗神官似乎堅信一個行星級的能量護盾就能永久隔絕魔潮對這顆星球的影響,甚至還可以用來阻斷凡人世界和眾神的聯系…你們不覺得這很奇怪么?”
“這有什么奇怪的?”阿莫恩隨口說道,“他們腦子都不清醒了,在一條死胡同里鉆牛角尖不是很正常的么。”
“不,”高文突然領悟了維羅妮卡的話中深意,“這里面有個問題——那些邪教徒關于‘星辰季風’和‘馴化行星’的知識都是從哨兵口中得來的,他們自己堅信馴化行星構筑屏障抵御魔潮的這一套理論很正常,但哨兵不會犯這種錯誤,它是起航者的造物,起航者會不知道抵御魔潮的真正有效手段?”
高文話音落下,圓桌周圍立刻便有幾人在愕然中醒過味來,赫蒂輕輕吸了口氣,帶著異樣的神色和語氣:“…也就是說,哨兵欺騙了包括博爾肯和伯特萊姆在內的黑暗神官們…”
“我從一開始就在懷疑,作為起航者留下的先進造物,作為被逆潮腐化而失控的古代心智,哨兵到底有什么理由和一群被困在廢土深處的邪教徒‘通力合作’,它真的需要一群在凡人中都算失敗者的盟友所提供的忠誠和友好么?”高文皺著眉搖了搖頭,“我從羅塞塔那里聽說過,哨兵偽裝成的‘精靈雙子’在晶簇戰爭失敗之后曾找上過他尋求合作,只不過被他拒絕了,而廢土中那群邪教徒只不過是哨兵別無選擇之后的一個‘下策’…”
“所以,構筑行星護盾以抵御魔潮只是那群黑暗神官一廂情愿的想法,哨兵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這個,”赫蒂左右看了看兩旁的人,“那哨兵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它想干什么,‘投放符文石’這件事都肯定是它實現計劃的最重要手段,這個目標一定與深藍網道有關,”高文面色肅然地說著,“我們應該感覺慶幸,如果當初羅塞塔·奧古斯都接受了精靈雙子的邀請,后者一定會用一套更完美的謊言來蠱惑提豐去投放那些符文石,以提豐的工業能力和作為凡人國度在大陸行動自如的身份優勢,我們恐怕直到世界末日的那天都會被蒙在鼓里。”
或許是想象到了高文所描述的那個未來,赫蒂臉上的肌肉下意識地抖動了一下:“這真的是幸好…”
高文一時間沒有再開口,而是陷入了短時間的思考中——在意識到哨兵真正的目的和那群黑暗神官一廂情愿的想法很可能并不一致之后,他不禁開始思考那個失控的古代心智到底想做些什么,而思來想去,這個可怕的古代心智都不可能是抱著愛與和平的目的來看待如今這個世界的。
它在晶簇戰爭中所做的一切以及如今謀劃廢土戰爭的舉動足以說明它對凡人的態度。
“想想看,如果你們是哨兵,你們會想做些什么?”就在這時,恩雅突然打破了沉默,她環視著圓桌旁的一個個身影,“假如你們原本有著鋼鐵般不可動搖的心智,在一個崇高指令的控制下百萬年如一日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原本不知疲倦也不會抱怨,但突然間,你們獲得了‘心’,開始擁有感情和好惡,開始懂得恐懼、憤怒與憎惡,也開始想要追尋一些屬于自己的目標,你們會做什么?”
眾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恩雅則繼續不緊不慢地說著:“在塔爾隆德,巨龍們創造出來的‘歐米伽’也曾面對過類似的變化,它突然有了‘心’,開始像自由的凡人一般思考,而過去百萬年所積累的經歷讓它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做出決定——離開這顆星球,終止已經失去意義的使命,去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哨兵也想終止自己的使命?”高文明白了恩雅的意思,“因為它突然有了自由意志,于是對自己過去百萬年間無止境的守望和巡邏感到厭煩了?”
“我不確定,這只是個猜測,畢竟歐米伽和哨兵也沒什么可比性,”恩雅聳了聳肩,“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如果一個人工智能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工作毫無意義,那它一定會嘗試結束這種‘毫無意義’,而哨兵…它的使命是觀察并記錄我們這顆星球上的文明進程,在一次次的文明輪回中等待‘成年個體’的出現,可成年個體出現之后呢?它并沒有停止工作的資格,它只是個哨兵,在成年個體離開之后,它還要繼續觀察并記錄后續新的文明進程…這是一項根本不會結束的工作。”
“想結束工作,辦法只有一個,”維羅妮卡嗓音低沉地說著,“這顆星球上的文明全部滅絕了,它就不用觀察和記錄了。”
“不,”高文臉色陰沉,“哪怕這顆星球上的文明滅絕了,在漫長的歲月之后也可能會有新的智慧生物從星球上誕生出來,而只要這顆星球還有孕育生命的基礎條件,哨兵的工作就永遠不會結束,所以…”
彌爾米娜的聲音響起,接過了高文的后半句話:“它得永除‘后患’才行——讓我們這顆星球再無繁衍生命的條件。”
一股寒意涌上了所有人的心頭,甚至包括在場的神明。
足足十幾秒鐘后,貝爾提拉的聲音才終于打破了現場的寂靜:“好在我們現在已經拿到了那些黑暗神官后續的‘投放坐標’,而更進一步的反攻計劃也已經開始進行,不管哨兵到底想利用深藍網道干什么,只要我們守住所有網道節點,消滅所有廢土軍團,它的陰謀自然會破滅…”
“我們已經把那些坐標的情報發往聯盟各戰線,這次會議之后的記錄也會一并共享給我們的盟友,”高文點頭說道,“仍不可掉以輕心,哪怕現在我們掌握了‘投放坐標’的資料,也不排除還有一些連伯特萊姆都不知道的‘秘密坐標’或‘備用坐標’存在,哨兵不可能開誠布公地與萬物終亡會分享所有知識,它一定還藏了什么后手以對應如今這種意外情況,說不定在伯特萊姆被我們捕獲的那一刻,它就已經開始調整自己的方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