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濁的云層覆蓋著焦枯腐爛的大地,被高強度魔能輻射浸潤了七個世紀之久的山谷、平原、丘陵和盆地中徘徊著敗亡者的陰影和扭曲變異的可怖怪物,狂亂無序的風穿過那些嶙峋猙獰的巖柱和松散巖壁之間的孔隙,在大地上鼓動起一陣陣嗚咽般的低鳴,低鳴聲中又夾雜著某種刺激性的氣味——那是魔力正在分解空氣所產生的氣息。
古剛鐸帝國腹地,距離深藍之井爆炸坑上百公里外的一處山谷中,一座以巨石和扭曲的巨樹糾纏而成的“基地”正靜靜地蟄伏在山巖之間。
盤根錯節的深褐色藤蔓從兩側的山壁中蜿蜒穿行,在山谷上方交織成了仿佛蛛網般巨大的結構,藤蔓間又延伸出帶有荊棘的枝條,將原本便暗淡可怖的天空切割成了更加細碎凌亂的條塊,荊棘之網覆蓋下的谷地中遍布巨石,石柱之間亦有藤蔓和荊棘相連,形成了無數仿佛巨大墻壘般的結構,又有許多由木質結構形成的“管道”從附近的山巖中延伸出來,來自地下的寶貴水源從管道中流出,匯入谷地那些看似粗獷雜亂,實則精心設計的供水網道。
這是一片對廢土外的生物而言陰森恐怖的領地,但對于生活在廢土深處的扭曲生物而言,這里是最安逸的庇護所,最適宜的生息地。
無數奇形怪狀的人面巨樹以及受到控制的畸變體便在這片“生息地”中活動著,他們以此地為根基,建設著自己的“領土”,同時緩慢在山谷外擴大著自己的勢力。
山谷中央,這里有著一片極為開闊的區域,區域上方的荊棘穹頂留出了一片大規模的開口,多少有些昏暗的天光可以照進這片陰森之地。在開闊區周圍的一圈高臺上,數名干枯扭曲的人面巨樹正佇立在巨石頂端,他們靜靜地俯瞰著高臺下方的螺旋深坑,有幽藍色的奧術光輝從坑中迸發出來,映照在他們干枯變異的臉龐上。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長時間,樹人的首領開口了,他的嗓音仿佛干裂的木板在空氣中摩擦:“這就是貫穿了我們這顆星球的脈流么…真是如血管般美麗,里面流淌著的龐大魔力就如血液一樣…如果能痛飲這鮮血,真正的永恒倒確實不是什么遙遠的事情…”
“啊,我們可敬的大教長原來還有如此詩意的一面…”一個年輕的女性聲音從樹人首領身后傳來,緊接著在這個聲音旁邊又傳來了另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聲線,“可惜這荒涼的山谷中可沒有詩人——也沒有任何值得傳唱的詩篇。”
被稱作“大教長”的樹人首領轉過身,木質化的軀干中傳來咔拉咔拉的聲響,他那雙黃褐色的眼珠盯著正從后方走上高臺的精靈雙子:“你們每天都是這么悠閑么?”
“我們在做的事情可多著呢,只不過您總是看不到罷了,”菲爾娜帶著笑意說道,緊接著她身旁的蕾爾娜便開口,“我們的辛勤大多圍繞著腦力勞動——看上去確實不如那些在山谷內外搬運石塊開鑿溝渠的畸變體忙碌。”
樹人首領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對精靈雙子總是隱隱挑釁、令人火大的說話方式,他哼了一聲便收回視線,轉過身重新將目光落在高臺下的那座深坑中。
那是一座明顯有著人工開鑿痕跡的深坑,直徑達到百余米之巨,其邊緣堆砌著整整齊齊的黑色石塊,石塊表面符文閃耀,無數復雜玄奧的魔法線條勾勒出了在如今這個時代早已失傳的強大魔力陣列,而在這一圈“石環”下部,便是如旋渦般扭曲著凹陷下去的坑壁,順著坑壁再往下延伸數十米,便是那望之令人膽寒的“坑底”——
那里看不到巖石與土壤,看不到任何能夠踩踏的地面,能看到的唯有一道又一道奔流不息的藍色焰流,在一片虛無廣闊的空間中肆意流淌。
土壤和巖石在那里戛然而止,坑底似乎通向了一個無盡寬廣的地方,那甚至給人一種錯覺,就仿佛眾生腳下的星球便只有這薄薄的一層外殼,而這個深坑便打穿了這層外殼,讓人直接看到了星球內部空洞的結構——數不盡的藍色焰流在那空間中形成了縱橫交錯的網絡,正如樹人首領剛才所說的那樣,它們看上去如同交織的血管一般。
但這“星球空洞”的景象其實都只是視覺上的錯覺罷了——這顆星球內部當然不是中空的,這直徑不過區區百余米的大坑也不可能打穿行星的地殼,那坑底奔涌的情景只是魔力投影出的“裂縫”,坑底的環境更近似一個傳送入口,里面所呈現出的…是凡人種族無法直接觸及的魔力網道。
那是深藍之井深處的本體,是深埋在現實世界下層的、貫穿了整個星球的“脈流”。
“如此巨量的魔力在深藍網道中流淌,連通著這顆星球所有的界域,交換著龐大的能量…”樹人首領注視著坑底,良久才沉聲開口,“簡直就像魔力的‘源頭’一般…”
“不知內情的人在看到深藍網道的本體時確實容易產生這樣的錯覺,將區區一顆行星內部的魔力循環當成了世間所有魔力的源頭——就如目光短淺的蟲蟻爬上一株草葉,便以為自己已經走到了大地的盡頭,”菲爾娜搖了搖頭,緊接著蕾爾娜也搖了搖頭,“但這終究是淺薄的認知,魔力來源自恒星以及像我們的太陽那樣的‘亞星體’,是那些龐大古老的天體在宇宙這片汪洋中所發出的淺聲吟唱——和那種來自群星的漣漪比起來,我們這顆星球上的深藍之井…”
精靈雙子輕輕笑著,甜美的笑容中卻帶著一絲嘲諷:“只不過是陽光下閃著光的水洼罷了,反射著陽光因而熠熠生輝,但在永恒的太陽面前只消片刻便會蒸發消失掉。”
樹人首領的目光落在這對笑容甜美的精靈雙子身上,黃褐色的眼珠如凝固般一動不動,良久他才打破沉默:“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們這些神秘的知識到底來自什么地方…不要說是什么精靈的古老傳承或者剛鐸帝國的秘密資料,我經歷過剛鐸年代,也曾游歷過白銀帝國的許多地方,雖然不敢說洞悉了世間所有的知識,但我至少可以肯定…你們所知道的很多東西,都不是凡人們曾經觸及過的領域。”
“這個問題很重要么?”菲爾娜輕輕歪了歪頭,“事實最終證明了我們所帶來的知識的真實性,而你已經從這些知識中得到莫大的好處…”
“我們準確判斷了古剛鐸帝國境內另外一道‘脈流’的位置,”蕾爾娜也輕輕歪了歪頭,“并指引你們如何從深藍之井中竊取能量,用于開啟這道脈靈雙子同時微笑起來,異口同聲:“我們一直可都是盡心盡力在幫忙——遺憾的是,您似乎總有數不清的懷疑和謹慎。”
樹人首領盯著正在微笑的精靈雙子,從他那木質化的軀體中傳來了一聲不滿的冷哼:“哼,你們這神神秘秘的說話方式和令人厭煩的假笑只能讓我更加懷疑…從來就沒人教過你們該怎么好好說話么?”
“好吧,如果您這么要求的話,”精靈雙子異口同聲地說道,“那我們以后可以用更嚴肅的方式與您交談。”
“…不,還是算了吧,”樹人首領不知想起什么,帶著嫌惡的語氣搖晃著自己干枯的樹冠,“想象著你們一本正經地說話會是個什么模樣…那過于惡心了。”
精靈雙子對如此刻薄的評價似乎全然不在意,她們只是笑嘻嘻地轉過頭去,目光落在了高臺下的坑底,注視著那正在另一個維度中不斷奔流涌動的“深藍網道”,過了幾秒鐘才突然開口:“我們必須提醒您,大教長博爾肯閣下,你們上次的行動過于冒險了。雖然在元素領域行動并不會遇到來自現實世界和神明的‘目光’,也不會驚動到廢土深處那個寄生在服務器矩陣中的古代幽靈,但元素世界自有元素世界的規矩…那里面的麻煩可不比墻外面的那些家伙好對付。”
“…不必你們提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樹人首領冷漠地回應,“我們需要深藍網道更多的參數,這樣才能確定最佳的控制節點。我們已經在這個步驟耽誤了太多時間,為了突破這層阻礙,稍微冒一點風險是完全值得的。”
“好吧,既然您如此有自信,那我們也不便多言,”精靈雙子搖了搖頭,蕾爾娜隨后補充,“不過我們還是要格外提醒您一句——在這里開辟出的網道節點并不安全,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嘗試直接從這些脈流中截取任何東西…它們幾乎有百分之八十都流向了舊帝國中心的深藍之井,那個寄生在服務器矩陣里的幽靈…或許她已經衰落了一些,但她仍然掌控著這些最強大的‘支流’。”
“放心吧,我自會注意,我們還沒有‘饑不擇食’到這種地步。”
大教長博爾肯語氣略顯生硬地留下這么一句,隨后便蠕動著根須,轉身慢慢向著高臺下方走去,而那些與他站在一起的樹人們也紛紛動了起來,一個接一個地離開這里。
由環形巨石堆砌而成的高臺上只剩下了精靈雙子,以及在她們周圍徘徊的、廢土上永遠動蕩不休的風。
“急躁,真是急躁…”蕾爾娜搖了搖頭,嘆息著說道,“人類還真是種急躁的生物,哪怕生命形態變成了這樣也沒多大改善。”
“但正是這種‘急躁’的性格才讓這些壽命短暫的生物能創造出那數不清的驚喜,”菲爾娜笑了起來,“你不期待這樣的驚喜么?”
“好吧,這倒也是…”
黑暗山脈北麓,塞西爾城西南,掩映在山體和密林深處的大型機密設施“115號工程”中,主試驗場所處的山體洞窟內燈火通明。
頂棚安置的大功率魔晶石燈灑下明亮的光輝,照亮了試驗場上數不清的大小平臺以及在平臺之間固定、連接的復雜框架結構,大量仍處于雛形階段的設備正在各自的平臺區域接受著測試和調整,成百上千的技術人員在試驗場各處忙忙碌碌,工程車輛和小型巡邏車在平臺之間的道路上往來不休。
試驗場的中心區域,一座特殊的大型平臺剛剛結束了調整,瑞貝卡走上臺階,向著平臺中央的測試區走去,而在她身后,是特意從塞西爾城趕來的高文。
“祖先大人,我們總算把這家伙給安置好啦!”站在平臺中央,瑞貝卡開心地轉頭看著自己的老祖宗,一只手則指向了不遠處的那座大型容器以及容器周圍的附屬裝置組,“技術人員剛剛給它體檢了一遍,現在它的狀態非常好”
高文略帶寵溺地看了明顯有點興奮過頭的瑞貝卡一眼,隨后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那套“實驗機組”,在他的視線里,一座大型半球形容器正靜靜地安置在測試平臺中央的基座中,容器周圍則排列著大小不一的水晶容器、連接管道以及神經接駁器組,此刻半球形容器的遮蓋裝置并未合攏,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容器中充滿了稀薄半透明的營養溶液,且有一團巨大的、仿佛大腦般的生物組織正浸泡在溶液中。
那顆大腦在溶液里優哉游哉地漂浮著,看上去甚至有點…享受。
就這么看了幾秒鐘,高文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管看多少遍…貝爾提拉折騰出來的這玩意兒還是那么詭異啊…”
“其實還好啦,我剛開始看到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但看多了之后感覺還挺適應的,”瑞貝卡撓撓頭殼,臉上露出單純明媚的笑容,“而且這些伺服腦其實挺有意思的,相處久了您甚至可能會覺得它們有點可愛——都是勤勞又懂事的家伙,不管是運算任務還是要求健身它們都會很聽話地服從…”
“我覺得一群充當計算主機的腦子突然從自己的插槽里跑出來搞什么運動健身本身就已經很詭異了…”高文忍不住捂了捂額頭,“但既然你們都能接受這個畫風,那就還好。”
瑞貝卡嘻嘻地笑了一聲,隨后便將話題轉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這套濕件主機調試好之后,我們就可以開始下一步的測試了——讓它去協調那些新型反重力組的運行。根據葛蘭重工那邊得到的數據,伺服腦在這方面的工作效率是人類的幾十倍甚至上百倍,我們一直感到困擾的問題肯定能得到解決。”
“先別這么急著放松,”高文雖然知道瑞貝卡在技術領域還算比較靠譜,這時候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多做幾次模擬測試,先小規模地讓設備啟動,越是這種規模龐大的東西越需要謹慎操作——你姑媽那邊已經受不了更多的刺激了。”
“您放心吧您放心吧,”瑞貝卡一聽“姑媽”倆字便頓時縮了縮脖子,緊接著便連連點頭,“我知道的,就像您生前的名言嘛,‘盲目的自信是通往毀滅的第一道階梯’——我可是認真背過的…”
高文聽到這頓時大感意外,甚至都沒顧上追究這姑娘用的“生前”這個說法:“名言?我什么時候說過這么句話了?”
瑞貝卡一愣:“…哎?這不是您說的么?課本上都把這句話列入必背的名人名言啊…”
高文:“這可不是我說的——我倒懷疑是哪個編書湊不夠篇幅的學者替我說的。”
瑞貝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