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投影中的高文似乎陷入了沉思,他一時間沒有回應羅塞塔,而是直到十幾秒后才開口:“我在技術層面沒有什么疑問,這方面的事情自有專家們去討論,我在意的是提豐方面對這件事背后的風險有怎樣的認知,以及你們是否對這些風險做出了足夠的預案和…心理準備。”
“…這是一場伴隨著巨大風險的壯舉,請放心,高文,我對此有清醒的認知,”羅塞塔嗓音低沉,語氣極為鄭重地慢慢說道,“除了你之外,這個世界上的凡人中應該沒人比我更清楚神的危險,沒人比我在這個領域更加謹慎——我和我的家族用了兩百年和一個失控的神打交道,我們在這種事情上是不會大意的。
“至于你具體擔心的問題,我這邊的專家們已經制定出了六套不同的預案,分別考慮到了神國活化、神國內殘存著戰神意志、神國內存在超出凡人免疫等級的精神污染、其他神明可能介入等各種不同的意外情況。當然,不管做多少預案,我們也永遠要準備面對超出想象的情況,這方面我們應該是有共識的。
“稍后我會將完整的預案以及更多技術資料傳至塞西爾,你可以看過之后再下判斷。”
全息投影中的高文終于慢慢點了點頭,并在片刻的斟酌之后沉聲說道:“既然你們已經考慮到了這一步,那我這邊也可以給你交個底——塞西爾方面也會在神國探索計劃中提供足夠強有力的安全保障…我們會有一位真正的‘專家’充當探索行動的顧問和向導。”
“一位真正的專家?”羅塞塔稍微愣了一下,緊接著他似乎猜想到了什么,臉上表情不禁有些變化,“難道你指的是…”
“這件事現在是最高機密,”高文輕輕點了點頭,“會有一位神明參與進來——請放心,她如今已經‘無害化’,而且是完全站在我們這邊的。但同時你也要做好準備,她的出手相助可以給我們帶來巨大的助力,也會帶來額外的風險,參與行動的人中絕對不能有‘信徒’存在,也不能有意志不堅定的人知曉這件事情。”
羅塞塔的表情變得極為肅然,語氣格外鄭重地點頭承諾:“我明白,這方面的事情將由我親自把關,能夠參與這個計劃的人都是意志極其堅定的學者和死士,而且其中許多已經暗中協助奧古斯都家族對抗神明之力多年,他們都是經得起考驗的。”
高文再次點了點頭,隨后他又與羅塞塔交談了一些項目合作方面的事情,并在最后問了個問題:“還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你打算在什么地方打開這扇‘門’?”
在宗教意義上,“通往神國之門”是一個近乎虛幻的、心靈上的概念,它只存在于虔誠信徒的意念以及超出維度的感知中,然而提豐人現在要做的事情卻是要將這扇虛無縹緲的門通過技術手段固化、具現出來,他們要打造一扇真正可以讓凡人進入的大門,這就意味著必須有一個用于開門的“地方”才行。
“考慮到潛在的風險,這扇門必須遠離一切繁華區,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設立在沒有人煙的地帶,”羅塞塔略做思考,說著自己的想法,“我們還要設置足夠的‘安全手段’,需要確保一旦這扇門失控,我們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徹底摧毀它在現實世界的物質結構,但另一方面,在大門運行正常的情況下,它又必須能夠承受一定程度的外來沖擊,以防各種意外…”
一邊聽著羅塞塔的話語,高文一邊輕輕點著頭表示贊同,并自言自語般輕聲嘀咕了一句:“聽上去剛鐸廢土倒是挺符合條件…可惜風險太大了。”
“是的,風險過大,”羅塞塔同意道,“且不說現階段我們只能在廢土邊緣的無人區建造試驗場,廢土周邊混亂、失控的能量環境本身就是導致大門不穩定的隱患,而且宏偉之墻附近的時空結構受到強大能量場的影響,在深層存在許多斷裂帶,萬一大門里真的有什么東西‘跑了出來’,這些難以監控的斷裂帶恐怕會成為數不清的泄漏點…”
“排除掉這個選項吧,”高文說道,“繼續說說那扇門還需要什么別的條件。”
“它應當是一座獨立且堅固的設施,可以從內部完全炸毀,又難以從外部攻破;它還需要充足的能源供應,周圍最好有足夠的空間來設置那些奧術發生器;我們還需要修建道路,方便運送補給和人員…”羅塞塔繼續說著技術人員們在反復論證之后提交上來的需求,并在最后格外強調了一點,“另外,還有一點也非常非常重要:這一切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實現。
“戰神已經隕落,祂殘留的碎片和神國之間的聯系在最近也表現出了明顯的衰退跡象,學者們認為這說明戰神的神國正在逐漸‘遠離’我們的世界——在失去了凡人思潮作為‘錨點’之后,那個神國就如同大海上飄蕩的幽靈船,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徹底離開我們的視線。我們必須在它和現實世界的聯系完全中斷之前將那扇門固化下來,以重新建立錨點…”
聽完羅塞塔的最后一句話,高文眉頭微微皺起,若有所思:“所以,這座設施還不能離我們太遠,否則將徒增建造成本和時間…如果可以的話,它最好已經有了一定基礎,這樣我們就可以只進行少量改造和修繕…”
存在這樣符合條件的地方么?羅塞塔一時間陷入深思,并很快想到了什么,他慢慢抬起頭來,帶著探尋的目光看向高文:“你認為…締約堡如何?它正好位于我們的邊境緩沖區,雖然我們北邊的貿易線如今很活躍,但締約堡所處的荒地仍然遠離人煙,那里也有現成的道路和足夠的空間,當初為了修建城堡在邊境地帶設置的補給站也可以派上用場。”
全息投影中的高文慢慢笑了起來:“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看樣子我們又達成了一項共識,”羅塞塔難得地同樣露出微笑,平日里略顯陰沉的面容也稍微變得平和起來,緊接著他又仿佛聯想到了什么和締約堡有關的事情,臉上表情變得有些感慨,輕聲感嘆了一聲,“締約堡啊…”
“是啊,締約堡…那里發生了很多事情,許多人的命運都是從那里開始改變的,不是么,羅塞塔?”
與奧爾德南的遠程通訊結束了,高文后退半步,離開了魔網終端的光學捕捉區域,隨后他轉身走下平臺,來到了一直等在通訊室門口的赫蒂面前。
“看樣子我們與提豐之間的這場合作已經敲定了,”赫蒂上前一步,幫高文整理了一下外衣上的褶皺,接著眉頭卻又微微皺了一下,“只是沒想到最終敲定的‘開門’地點竟然會在締約堡…這座當初僅僅是為了在安蘇和提豐之間簽訂和平協定才建起的‘臨時堡壘’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一直屹立到了今天啊…”
“它也會屹立在后世的歷史和政治書上,不知有多少段落都會和它有關——請簡要論述發生在締約堡的幾次著名歷史事件及其后續影響,”高文笑了笑,用玩笑沖淡著略有點嚴肅壓抑的氣氛,“無數學生恐怕做著夢都會想要那座城堡別再屹立下去了…”
老祖宗有時候的思路著實令人意想不到,赫蒂聽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而且頗為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那他們會失望的,締約堡這樣的建筑哪怕倒下去了也只會成為一道新的大題,比如寫出締約堡倒塌的時間、原因及時代背景什么的…”
一貫嚴肅認真的赫蒂竟然也開始能跟上自己開的玩笑了,這讓高文有點驚喜和意外,緊接著他便輕輕咳嗽兩聲,將話題拉回到了正軌:“回去之后通知卡邁爾一聲吧,我們和提豐的合作即將開始,他創造出的奧術能量源雖然現階段還沒辦法解開魔力的本質之謎…但說不定可以用來轟開神明的秘密。”
寒冷而干燥的極地強風吹過崎嶇不平、遍布結晶巖層的莽原,在那些嶙峋豎立的巖柱之間帶出了一陣陣仿佛某種巨獸嗚咽般的低沉鳴響,風中夾雜著某些廢墟深處毒性物質揮發所獨有的刺激性氣味,而空氣本身的寒冷更是讓年輕的女獵手羅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盡管她有著微風護盾以及保暖衣物的雙重防護,出發前還剛飲用過上面配發的量產寒霜抗性藥水,但這北極地區的寒冷天氣仍然時刻挑戰著她這個南方人的承受能力——這時候她甚至有點后悔,如果早知遠離營地的地方可以冷成這個樣子,她說什么也要自費購買一些更優質的寒霜抗性藥劑,比如那些產自塞西爾的52度醬香型高級貨…
心中沒頭沒尾地轉過了一些無聊的念頭,女獵手的思緒馬上又收攏起來,開始全神貫注地警惕著前方路線上的動靜——在陌生且惡劣的環境中執行任務最忌諱的便是走神,而她剛才已經走神了太長時間,她知道是這里呼嘯不止的寒風以及過于重復單調的荒野風景在干擾著自己的判斷,但這并不是放松大意的理由。
幸好,這一次自己不是單獨行動,周圍還有不少實力可靠的伙伴。
羅拉抬起頭,在警惕周圍環境之余又掃了前后左右的同伴們一眼,她看到了與自己一同出發的幾位劍士和另外一名獵手,也看到了隊伍里被保護最妥善的兩名德魯伊,最后,她的視線還是落在了隊伍最中央的那位法師身上——目測八十歲往上的莫迪爾老爺子正步履如飛地走在一群人中間,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愉快。
法師,既脆弱又強大的超凡職業,在行動中應時刻被防御力更強的隊友們保護在行進或作戰陣列的最中間,這是任何一個冒險者都應知曉和遵守的常理,但看著隊伍中間那位精神頭十足的老爺子…羅拉還真是不止一次地有點懷疑自己的職業認知。
這位老人家真的需要保護么?
“我們已經靠近本小隊的巡邏區邊界,”走在前面充當臨時領隊的一名雙手劍士突然停了下來,也打斷了羅拉心里的念頭,這位雙手劍士取出一份帶有附魔效果的地圖,通過地圖上閃爍的線條和光點確認著自己和隊友們目前的位置,“再往前越過那道矮坡之后就是我們此次巡邏的終點,更前面的區域由別的小隊負責,咱們就可以返程了。”
羅拉稍稍松了口氣,但緊繃著的神經還不敢完全放松下來,她一邊關注著周圍那些巖柱之間的情況,一邊回想著自己和隊友們肩負的任務:作為塔爾隆德龍族戰士的支援力量在地表活動,巡邏并確認龍族戰士們沿途開拓出來的路線,清除那些僥幸逃過了龍族吐息的游蕩怪物,隨時觀察臨時安全區內是否出現新的元素裂隙并及時上報。
而他們這一系列任務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協助龍族們打通新阿貢多爾到晶巖山丘之間的安全路線。
和一開始羅拉預料的不一樣,這并非一次性買賣,而是一項較為長期的任務,龍族們很難在一兩天內打通阿貢多爾到晶巖山丘之間的路,所以整個開拓、清剿、穩固邊界的任務可能會持續很多天。
“說實話,我覺得這條路線已經夠安全了,”一名單手劍士忍不住咕噥起來,大概是連續多日的巡邏以及收獲極少的零星戰斗終于讓他有點厭倦,“我們這些天才接觸了幾個游蕩的元素生物,數量甚至比不過在營地周圍清理怪物的窩點…”
臨時領隊忍不住回頭看了這名單手劍士一眼:“這畢竟是已經被巨龍們清理過一次的區域,相對安全一些是很正常的——你要是覺得不夠刺激可以往前使勁趕趕,在巨龍們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區域有的是怪物給你練手…”
“那還是算了——我可不是那群海妖,被卷進機械船的引擎里都能完好無損地從冷卻池里爬出來…”
羅拉聽著同伴們頗有精神的談笑,心情也跟著放松了一點,但她剛露出一絲微笑,一股突然飄進鼻孔的怪味卻讓她又皺起眉來。
那聞上去像是硫磺,卻又沒那么刺鼻,像是被炙烤的巖石,卻又比那更加濃烈鮮明,羅拉忍不住又使勁抽了抽鼻子,而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突然從她心里冒了出來——
這味道,聞上去就像是純粹的火焰。
純粹的火焰當然沒什么味道,然而羅拉心中就是冒出了這么個古怪的聯想,而幾乎在她冒出這想法的同時,附近的同伴們也終于一個個意識到了那古怪氣味的出現,有人忍不住捂著鼻子嘀咕起來:“什么味兒啊…像是什么東西燒著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