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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章 父女

  (女生文學)

  據說外面的平原上已經是大雪紛飛的時節,西邊的紅楓城和巨石城都被雪染成了一片白色。

  安德莎扶著露臺的欄桿,慢慢踱步來到了露臺的邊緣,她站在這索林城堡的高處,眺望著遙遠的天邊。

  冬狼堡那邊應該也下雪了吧?還有長枝莊園…學者們預測今年大陸北方會整體偏冷,而這場戰爭…恐怕會帶來一個更加寒冷的冬天。

  她抬起頭,卻看不到天空飄落雪花,所能看到的唯有無邊無際的綠意,以及在藤蔓、樹冠、繁花和綠草間錯落分布的城鎮和哨站,各類人造的燈光如繁星般在大地上閃爍,燈光之間的昏暗地帶則遍布著發出熒光的奇異植物。

  不知名的鳥雀在巨樹的樹冠內鉆來鉆去,或偶爾從天空振翅飛過,或大著膽子落在城堡的塔樓和斑駁的城墻頂端。

  一陣細碎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安德莎尋聲望去,看到一只有著鮮紅色絨毛、比松鼠略大的小野獸從不知何處爬上了露臺。小野獸口中叼著一玫紅色的果實,在看到安德莎之后,它竟然非常人性化的用前爪舉起果實向前遞去——甚至還用爪子擦了擦。

  安德莎愣了一下,與小野獸四目相對了幾秒鐘后才猶豫著伸手接過果實——這是她在別的地方從未見過的一種水果,鮮紅色的果皮表面光亮的像是寶石一般,還散發著奇異的香甜氣息,看起來十分誘人。

  她想起了這果實的名字:索林樹果。它是索林巨樹結出的果實,是這一地區特有的“作物”,同時也是圣靈平原東部地區許多城市的食物來源。這或許是她這輩子聽說過的最古怪和最奇妙的特產,但在這本身就宛如奇跡一般的索林樹下,這里還有什么奇妙的事是不可想象的呢?

  安德莎拿起果實咬了一口,在香甜的果肉刺激味蕾的同時,一個略顯細弱的聲音也突然從旁邊傳來:“希望你喜歡它,畢竟我這里也沒有太多東西可以招待客人。”

  安德莎驚訝好奇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隨后終于在小野獸落腳的墻磚附近看到了一朵迎風搖曳的小花,那個細弱到有些失真的聲音竟是從花苞中傳來的。

  “貝爾提拉女士,”安德莎帶著些怪異的心情,認真與花苞打著招呼,“額…感謝您的招待。”

  這朵看似瘦弱的花苞其實是索林巨樹的延伸,透過花苞發出聲音的是那株巨樹的意志。安德莎對這個強大的生命體了解不多,她只知道這里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父親,都稱呼她為貝爾提拉女士——一位強大的古代德魯伊。

  索林巨樹是舊安蘇那場神災最終的產物,作為一名常年關注安蘇的提豐指揮官,安德莎當然調查過這方面的事情,但她的調查注定不會知道太多細節。

  有著血肉之軀的人類,要經歷怎樣的變化才能形成這遮蔽整個地區的奇跡?這位強大的貝爾提拉女士又有著怎樣的來歷?她對此非常好奇,卻不知道該向誰去打聽。

  父親或許知道些什么吧,畢竟這一切都與那個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黑暗教派有關…

  墻磚縫隙里的花苞搖晃著,周圍漸漸聚集出了很多細小的藤蔓,最終花藤中凝聚出了一位女性的身影,貝爾提拉站在那里,似乎正在認真打量著安德莎的模樣,盡管她的臉上缺乏表情變化,眼神也顯得呆滯木然,可這種上下審視的樣子仍然讓安德莎感到了一陣不自在。

  “請問…”她實在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我身上可有不妥?”

  “沒什么,只是我已經好久沒有關注過像你這樣的提豐人了…”貝爾提拉搖了搖頭,“尤其是在成為一株植物之后,我更難隨意走動。”

  安德莎不知道這位強大的古代德魯伊為何突然如此感慨,她只覺得對方說話有些古怪,在不知如何回答的情況下垂下了眼皮:“是么…那我倒是有些難堪,讓您看到一個像我這樣狼狽的提豐人。”

  “狼狽?在戰場上負傷并不狼狽,與你相比,我這幅姿態才是真正的狼狽,”貝爾提拉笑了一下,說著安德莎更加聽不明白的話,隨后在安德莎剛想詢問些什么的時候,她又突然看了露臺入口的方向一眼,“啊,看樣子有人來探望你了…或許我應該回避一下。”

  安德莎本想叫住對方,但只來得及張了張嘴,面前的女子便突然化為崩落四散的花瓣和藤蔓,飛快地離開了露臺,安德莎只能皺皺眉,回頭看向露臺入口——她看到父親出現在那里,正推門朝自己走來。

  曾幾何時,這還是她做夢都想象不到的場景,今日卻如此自然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的身體剛剛好轉一些,盡量不要活動太長時間,”巴德看著自己的女兒,忍不住帶著關心說道,“今天感覺怎么樣?”

  “好很多了,”安德莎回答道,“我會根據自己的體力情況起身活動的。”

  簡單的一問一答之后,父女之間便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露臺上維持著令人尷尬的安靜。

  事實證明,十幾年的分隔終究不是那么容易徹底消弭,尤其是在這十幾年里兩個人都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各自走過難以想象的人生軌跡之后。在最初相認的那天,安德莎和巴德談了很多事情,但從那之后,他們的每次見面便都難免會陷入這種尷尬——不知該說些什么,也不知該問些什么,能打聽的近況在第一天就打聽的很清楚了,而在這之后…他們便是兩個陌生人。

  但父女兩人都在對此努力做出改變。

  “我剛才在和貝爾提拉女士說話,”安德莎努力思索了半天之后終于打破沉默,“她給了我這個…”

  她展示了手中吃掉一半的果實,巴德看了一眼之后臉上卻露出有些古怪的神色:“她最近又開始喜歡給人送果子了么…也好,算不上什么壞習慣。不過安德莎你平日里還是要注意些,貝爾提拉她…你和她打交道的時候有所保留是最好的。”

  “為什么這么說?您與貝爾提拉女士關系不好?”安德莎下意識問道。

  巴德趕快擺了擺手:“那倒沒有,至少現在我們關系還不錯——只不過她遠比你想象的厲害,是個過往經歷非常復雜的人。”

  “…在我看來,能夠長成一棵遮蔽平原的巨樹就已經足夠厲害了,還能有比這樣的人生經歷更復雜離奇的么?”安德莎笑了笑,她看出父親似乎不愿詳細討論貝爾提拉女士背后的秘密,便用玩笑的態度迅速帶過了這個話題,“比起貝爾提拉女士的人生,我倒是對您這些年的生活更加好奇一些。”

  話題正在繼續下去,至少這次交談看起來不那么尷尬,這是個好的開始——安德莎和巴德幾乎同時如此想著。

  “我以為上次跟你講了我加入黑暗教派的經過之后你就不愿意再聽下去了,”巴德也笑了一下,有些自嘲地說道,“這可不是什么好故事。”

  “我上次只感到震驚,以至于沒想到該問些什么,但不管怎樣,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安德莎看著自己的父親,僅剩的一只眼睛中帶著認真的神色,“當然,如果您不愿再提,我們也可以不討論這些…”

  “沒什么愿不愿意的,就像你說的,這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也只是些老故事罷了,”巴德擺了下手,態度顯得很灑脫,“而且還都是些無聊的老故事…最初的幾年,我是在實驗室里度過的,我給你看過那些改造的痕跡,人工心臟什么的…這些東西延續了我的生命,也把我和戰神信仰徹底剝離開來。而在那之后的幾年…我基本上便作為一名黑暗神官四處活動,主要是在安蘇活動。你知道的那些有關黑暗教派的罪惡勾當,我差不多都做過。

  “我無意于為自己辯解什么,也不認為自己之后做一些好事就能抵消那些可怕的行徑…那段日子我被狂熱引導,現在想想,如果樁樁罪行都接受審判的話,怕是夠絞死好幾次吧。”

  安德莎聽著父親用淡然態度說這些事情,終于還是忍不住打斷了對方:“之后呢?在您脫離黑暗教派,為塞西爾人做事之后的這段日子…您都是怎么過來的?”

  “…這段時光其實沒多久,和十幾年的黑暗日子比起來十分短暫,但確實很不可思議,”巴德笑了笑,“我成了一個研究人員,有時候參與研究,有時候作為唯一的黑暗神官樣本接受研究,除此之外的閑暇時間…基本上就是做題。”

  安德莎大感意外:“做題?”

  “關于數理和符文,還有魔導機械方面的東西——人在無事可做的時候總要找點事情去做,我就對它們產生了興趣,”巴德說著,突然看向安德莎,“你對它們有興趣么?”

  安德莎頓時有些尷尬,她回憶起了瑪蒂爾達帶給自己的那些書本以及對方在信中和自己提到的一些經典“題目”,眼神游移起來:“我…”

  “你應該嘗試一下,安德莎,這對你而言不只是興趣問題,”巴德繼續說道,“你應該明白,這些東西在今后的時代都是非常有用的,即便不從個人角度考慮,作為一名將領,你也必須有足夠的學識才能勝任——在過去,這些學識或許只是行軍打仗的知識,作戰經驗,懂得如何組織軍隊以及發布、執行各式各樣的命令,但現在你需要懂的不止這些…”

  安德莎聽著,臉上忍不住露出了有點為難的神色,她其實很認可父親此刻的教導,她并不是一個無知和遲鈍的人,時代的變化以及新式武器、新式戰術對當代指揮官的挑戰她也很清楚,但人和人不能一概而論,她記得自己小時候有一次在極端憤怒的情況下去挑戰數理問題,做了一天沒做出來,就更憤怒了…

  現在想想還是很氣。

  巴德仿佛沒有注意到女兒眼神的細微變化,也可能是他終于找到了可以和女兒聊下去的話題,因而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他開始興致勃勃地講述關于數理和符文的知識,講述他在這里作為一個“研究人員”曾面對過的有趣問題——當然,保密項目除外。

  而安德莎站在他的對面,從一開始的尷尬無措,漸漸變得若有所思。

  她看著自己的父親,腦海中本已有些褪色模糊的記憶又漸漸和眼前的景象重疊起來…父親他原來是這樣喜歡說教的人么?

  她不記得了。

  巴德終于結束了他一時興起導致的長篇說教,他從滔滔不絕中清醒過來,有些尷尬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我好像說了一些在你看來很無聊的東西。”

  “確實很無聊,”安德莎立刻說道,絲毫不留情面,“不過看到您在這里生活得很好,我倒是有些安心。”

  “…還好,還好。”巴德干巴巴地說道,隨后他看著安德莎,神色間突然猶豫起來。

  安德莎敏銳注意到了這一點:“您想跟我說什么?”

  “…我今天來找你確實還有件事,”巴德一邊說一邊組織著語言,因為他知道自己要說的事情對自己的女兒而言恐怕有些難以接受,“聽著,這件事或許違背了你現在的原則,因此你從一開始就可以拒絕——但我認為你仍需要慎重考慮,因為它對提豐和塞西爾都十分重要。”

  安德莎仿佛預感到了什么,她看向巴德的眼神認真起來:“如果您想勸我徹底倒向塞西爾,那就不必開口了。我知道您今天的位置是十幾年風雨磨礪的結果,我對此表示理解,但我自己…我還是要回到提豐的。”

  “我知道你會這么說,”巴德搖了搖頭,“放心吧,沒有人會強迫你,只不過高文陛下想要讓我對你轉達一件事。”

  “他?”安德莎皺起眉,“他想要什么?”

  “塞西爾正在嘗試訓練一種能夠用于對抗神明精神污染的特種士兵,這些士兵對如今這場由失控神明引發的災難至關重要,為此…他希望得到提豐的量產超凡者技術。”

  一陣風恰巧吹來,索林巨樹的樹冠中傳來一陣柔和的嘩嘩聲,在葉片與枝丫摩擦的聲響中,安德莎呆滯了幾秒鐘,才微微張開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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