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多…
在這短暫的瞬間,本身用不著依靠呼吸來維持生命的神明都感到了一陣窒息。
彌爾米娜瞪著娜瑞提爾,她覺得眼前這個龐大的、蜘蛛一樣的“同類”肯定哪里已經出了問題——這可能是個基于錯誤思潮而誕生的錯亂個體,也可能是個已經到了瘋狂臨界點的“近亡者”,而不管是哪種可能,她都最好不要再跟這個蜘蛛繼續接觸下去。
無法逃離這只蜘蛛的追捕,原因當然不可能是“腿比人家少”這種小孩子般的理由,彌爾米娜對這一點非常清楚,她只是現在過于虛弱,而且居于場地劣勢罷了——
為了策劃今天這場大膽的行動,她已經把自己拆分重組了太多次,而且從幾千年前開始便一直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成長”,就如一個依靠把自己餓瘦來鉆出牢籠的囚徒,她的計劃成功了,卻也讓自己虛弱無力,而這份虛弱再加上場地上的劣勢,導致她根本不可能毫發無損地從這只蜘蛛面前離開。
但她必須離開,而且要盡快——這里是一個怪異的“思潮邊界”,混亂且不成型的意識海波動能用來“磨掉”鎖鏈,卻也能對她自己造成莫大的傷害,她已經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僅存的力量正在流失,且流失的速度越來越快。
“聽著,小蜘蛛,我必須離開這里,”彌爾米娜一邊穩定著自身的形態,一邊嘗試用對話轉移娜瑞提爾的注意力,“如果換個環境換個時間,我倒是有興趣和你多聊幾句,但今天不行——請讓開。”
娜瑞提爾的態度卻很執拗:“我要帶你去見陛下,他說讓你走,你才可以走。”
“…那可不行,”那位如霧氣聚集般的女士嘴角突然翹起少許,微笑著說道,“我現在可不能跟任何凡人接觸…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切斷了跟他們的聯系…”
娜瑞提爾頓時皺起眉來,上前半步就想要和對方好好講講道理,然而下一秒,她眼前那位如鐘塔般巨大的女士便猛然發生了異變——那些漲縮變幻的影子和薄霧突然間被拉長成了無數絲帶般的結構,在絲帶形成的網格之間,數不清的鏡子從虛無中浮現出來,鏡子中倒映著錯亂的光球和遠方的濃霧,緊接著那些光球與濃霧又消失了,鏡子中的影像變成了閃爍的星光,又有星光被拉長、扭曲成怪異的符號,干擾著娜瑞提爾的判斷力…
鏡子,線,光球,煙霧,星光,符號——這些全都是凡人法師們施放法術時常用到的道具或象征事物。
娜瑞提爾在這突如其來的混亂中錯愕了一瞬間,但很快她便反應過來,長長的節肢在灰白色的水面上劃過,水面中隨即浮現出了和那些鏡子對應的倒影——上層敘事者編織著錯誤的事實,通過倒影和本體的關系反向污染了對手制造出的戰場,這污染卓有成效,那些倉促間制造出的事物幾乎瞬間便支離破碎,其間顯露出了那位“沒有腿的女士”的本體。
娜瑞提爾立刻沖了上去——白色蜘蛛以捕食者的姿態高高躍起,長長的節肢劈頭蓋臉地籠罩下來,然而她立刻便感覺到有哪不對:節肢抱住了一團毫無反抗的事物,后者飛快地分解成了大量紛飛的碎片,并逐漸消融在周圍的空氣中。
是幻象?
娜瑞提爾反應過來,立刻開始通過無處不在的蛛絲捕捉對方真正的蹤跡,然而下一秒她便收到了混亂且龐大的反饋:周圍到處都是氣息,到處都是能量體潰散之后的碎片,那些看似幻象的碎片竟然每一片都是真正從本體上撕裂下來的——對方為了逃離自己的感知,竟然犧牲掉了六成以上的“身體”來布置這層“煙霧”!
白色蜘蛛幾條長腿在灰白色的水面上胡亂劃動了幾次,終究未能再捕捉到對方的蹤跡,她沮喪地停了下來,不得不接受獵物已經逃脫的事實。幾秒鐘的沮喪之后,她才慢吞吞地再次活動起來,開始收攏那些碎片消散之后殘存的“灰燼”。
那些灰黑色的東西是入侵者逃跑之后僅存的證據與線索,雖然算不上什么有用的戰果,但至少也算點收獲。
在收攏一塊比較大的碎片殘燼時,娜瑞提爾“聽”到那里面傳來了一個有些失真的聲音:“…我借用了你們的魔網,雖然這并不是你們建造它的本來目的…我欠你們一個人情。告訴你的那位‘陛下’,在未來的某一天,這份人情會得到償還的。”
這是入侵者留下的消息。
娜瑞提爾在聽到這份留言之后愣了一小下,隨后默默地把它和其他碎片放到一起,接著她抬起頭來,看著已經漸漸恢復到往常狀態的“無意識區”,有些困惑地晃了晃腦袋,嘀嘀咕咕起來:“為什么沒有腿都可以跑那么快…”
伊萊文·法蘭克林和魔導系的高年級生們坐在一起,在計算中心的休息室里有些忐忑地等待著進一步的消息。
休息室的大門緊閉著,外面的走廊上一片安靜。
曾經來過計算中心好幾次的伊萊文知道,這間房間的隔壁就是一間大型浸入艙機房,那里有著整齊且嶄新的浸入艙,可以將普通人的大腦連接到不可思議的神經網絡里——他自己也連接過幾次,那東西在查閱資料和傳遞信息時的便利性令人印象深刻。
他今天和高年級生們便是為聯網而來的——但并非為了聯網娛樂或進行補課,而是帝國計算中心需要一批額外的計算力。
對伊萊文而言,響應帝國號召是他作為貴族成員義不容辭的責任,但自己的同學里還有很多平民子弟也主動報了名…這是他之前沒有想到的。
盡管他早已適應了必須與平民子弟平等相處的規則,本身也沒什么“貴族傲慢”,甚至還有好幾個平民朋友,但眼前這種事…還是他第一次遇見。
他不由得多看了離自己最近的同學兩眼,坐在旁邊名叫斯托姆的大男孩就是主動報名的平民學生之一。
“有…有什么問題么?”斯托姆很快注意到了來自身旁的視線,這個總是有點緊張的年輕人頓時調整了一下坐姿,小聲問道。
“額…沒什么,”伊萊文輕咳了兩聲,他覺得自己剛才冒出來的念頭有些不合時宜,甚至本身可能也是貴族式傲慢的一部分,所以立刻將其甩出腦海,“我只是有點擔心,老師們已經跟著第一批人進去很長時間了…”
“老師們比我們經驗豐富,而且之前不是說了么?只是需要一些額外的計算力而已,本身沒有任何風險,”斯托姆小聲說道,“真正棘手的事情有更厲害的專家在處理呢。”
“真正棘手的事情啊…”伊萊文突然聯想到了什么,臉色變得有些陰郁起來,手指也有些緊張地握到了一起。
普通的學生們大概到現在還搞不太清楚情況,但他卻隱隱約約能猜到一些事情。
今天是帝國全境魔網并網的日子,而能夠讓學院里的老師們都緊張起來的事件,多半也就和這次“并網”有關——畢竟,那些老師和普通學校里的教師可不一樣,他們都是學術領域的佼佼者,甚至是在最高政務廳直屬的各個研究部門里都掛名的。
在不久之前,他曾聽到魔導技術研究所的方向傳來怪異的、隱隱約約的呼嘯聲,在和同學們一起穿過學院廣場的時候,他曾看到廣場上最大的那臺魔網終端似乎出現了故障,幾個老師滿臉緊張地在那里檢查設備,在從學院出發準備前往北岸開發區的時候,他還瞥過一眼魔導技術研究所的方向,他看到那座新建的樞紐塔似乎正在重啟,好幾個法師在施展著飛行術,檢查高塔頂部的魔導裝置…
這可能指向一次可怕的意外事故,而他的父親,西境公爵柏德文·法蘭克林…就是這次“并網”項目的負責人之一。
伊萊文越想越是緊張起來,他甚至恨不得現在就跑去找到一臺能用的魔網終端,聯系一下十林城確認情況,然而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有多不切實際,便只能悄悄嘆了口氣,有些用力地抓了抓學院制服的下擺。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伊萊文抬起頭,意外地看到竟然是那個一貫緊張內向的斯托姆在對自己說話,他搖了搖頭,想說自己擔心的是另外的事情,然而對方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說魔網的事情…我知道你父親是西境公爵,我覺得他不會有事的。”
伊萊文頓時睜大了眼睛:“你怎么…”
他沒想到對方竟然能說破自己的心思——魔網并網這件事本身雖然并不保密,但作為與此事無關的普通學生,他們這時候應該還不會聯想到這里,至于這個斯托姆,他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訥,更不像是觀察聯想能力格外敏銳的類型…他怎么聯想到魔網的?
斯托姆看著眼前的公爵之子,兩秒鐘后,他有些拘謹地笑了一下:“我父親是盧安樞紐的守塔人…”
伊萊文愣住了。
而在他再次開口之前,一個矮小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房間里,在把學生都嚇了一跳之后,那招牌式的大嗓門響了起來:“學生們,都回去吧!事情結束了!”
伊萊文和其他高年級生們頓時面面相覷,錯愕中有人站了起來:“結束了…什么結束了?”
“事件提前平息,不需要更多計算力了,”馬格南擺了擺手,“都回去吧,下午半天沒有課,大家自由休息。”
隨后他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補充了一句:“對了,雖然事件提前平息,但你們主動報名的行為仍然值得鼓勵和嘉獎——我個人會在期末給你們加兩分綜合評定分。”
學生們又茫然又意外,但老師的最后一句話是所有人都聽得懂的,兩點分值迅速平息了所有學生的困惑,休息室里的學生們仿佛生怕馬格南反悔一般轟然表達了感謝,然后毫不猶豫地飛快離開了這里。
伊萊文也站起身來,準備和其他人一起離開,并計劃著趕快找機會確認一下父親那邊的情況,但他剛要往外走,便聽到那位以嚴厲著稱的導師在后面中氣十足地喊道:
“伊萊文,斯托姆,你們兩個停一下。”
伊萊文和斯托姆困惑且略有些緊張地留了下來。
馬格南像一個幽靈般地飄到他們面前,在上下打量了一眼這兩個學生之后,他才擺擺手,用有些不耐煩的語氣說道:“你們家里沒事——趕緊回去吧。”
大廳前端的大型全息投影上,帝國全境地圖表面微光閃爍,代表有效節點的白色光點以及連接在光點之間的線條縱橫交錯,相互勾連交織,形成了一張并不密集,但已經大體上覆蓋帝國全境的網絡。
索林堡、十林城、凜冬堡…一個個主樞紐以微縮投影的形式浮現在地圖上,正靜靜運轉著。
所有通訊都恢復了,所有網絡都已連接。
“各級樞紐順利上線,并網…成功了?”
瑞貝卡站在屬于自己的指揮臺上,跟高文匯報著當前的情況,但報告到后面的時候她卻忍不住撓了撓腦殼,拖著疑惑的長音。
高文則仍然神色凝重,他看著眼前的全息地圖,久久不發一言。
并網確實成功了,至少目前所有的數據和證據都達到了預期的結果,然而…這莫名其妙的成功并不能讓他安下心來。
他正在等待神經網絡那邊傳來更進一步的消息。
這一次他沒有等太久——在瑞貝卡匯報結束之后不過片刻,安置在指揮臺上的小型魔網終端便突然亮了起來,杜瓦爾特的身影浮現在終端上空。
這位“神之人性”對他躬了躬身:“陛下。”
“娜瑞提爾那邊情況怎么樣?”高文立刻上前一步問道,“抓到入侵者了么?”
“入侵者遭到重創,但還是跑了,”杜瓦爾特臉上露出一絲遺憾和沮喪的神色,“娜瑞提爾只帶回來一些難以分析的‘殘燼’…”
“跑了?”高文立刻皺起眉,心中一沉的同時下意識問道,“那入侵者到底是什么?能看出本體和來歷么?”
“是…”杜瓦爾特剛開口說了一個音節,他的身影便突然遭受干擾般閃爍起來,緊接著他被推到一旁,娜瑞提爾從旁邊擠了過來。
“是一個沒有腿的女人,”娜瑞提爾用誰也看不懂的手勢比劃著,說著旁人更加聽不懂的話語,“跑的比誰都快…”
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