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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六章 曾被放棄的土地

  當高文快速而隱秘地打量了一眼諾蕾塔時,這位來自秘銀寶庫的、臨時頂替梅麗塔·珀尼亞的高級代理人也多看了高文兩眼——她對這個人類確實有一些好奇,死而復生,傳奇的開拓英雄,顛覆一個王國,建立新的秩序…在諾蕾塔漫長的一生中,她見到過許許多多在人類世界稱得上“傳奇”的人物,而高文縱使在這些人中,也是相當特殊的一個。

  她控制好視線和表情,帶著淡淡的微笑:“那么,您想咨詢哪方面的事情呢?”

  “嚴格來講,不算咨詢,是想向秘銀寶庫背后的‘龍族’們確認一些事,”高文擺了擺手,露出認真的模樣,“是這樣,不久前我們設置在圣靈平原的一個大型魔法裝置捕捉到了一些神秘的信號,經過多方比對,人類、精靈甚至海妖都搞不清楚這些信號的來源,因此現在我懷疑這些信號來自龍族。

  “考慮到魔導技術的發展,為了避免將來人類和龍族之間產生什么誤解,我認為有必要和你們…確認一下。”

  “神秘信號?”自稱諾蕾塔的白裙女子揚了揚眉毛,神色隨即變得認真了一些,“是…什么內容?”

  “我們到現在還沒破解它,它是一系列非常短促的震顫和回波,結構形式前所未見,讓學者們一頭霧水,但我們用魔力水晶記錄了它的副本。”高文一邊說著,一邊隨手對旁邊一招,放置在不遠處置物架上的、一片只有巴掌大小的淡藍色結晶薄片便悄無聲息地飛到了他手中。

  這是經卡邁爾改良之后的記錄介質,它的原型是傳統法師們常用的記憶水晶——在優化了晶體內的蝕刻結構并執行更先進的標準化生產之后,類似的記錄介質正在越來越多地被應用到魔網終端和浸入艙之類的設備上。

  “就存在這里面,”高文說道,“但我不知道你們龍族平常用什么設備來讀取類似的東西,這可能需要一些轉化…”

  “不必,我能感知到它的魔力結構。”諾蕾塔打斷了高文的話,她伸手接過那水晶薄片,手指輕輕撫過其一側的精細符文刻痕,一雙淺色的眼眸中隨即便浮現出了仿佛星輝般閃爍的光芒,在這短暫的一瞬間,高文感覺便感覺到眼前這位代理人小姐身邊的魔力驟然變得無比活躍、無比復雜,仿佛有一個極其高等級的魔法被壓縮在了方寸之間,并瞬息完成。

  僅僅片刻,諾蕾塔便完成了對存儲介質的讀取和記錄,她將散發出微熱的水晶薄片遞給高文:“我已經記錄下來了,之后會交給我的上級做進一步分析處理。非常感謝您的及時告知和誠懇態度,這對我們雙方維持良好關系真的很有益處。”

  高文接過水晶薄片,忍不住深深地看了眼前的白裙女子一眼:“卓越的魔法技巧——梅麗塔倒是沒有在我面前展示過。”

  “事實上她也不擅長這個,”諾蕾塔微微一笑,“我通常負責在后方處理文書或從事指揮支援性質的工作,這只是一些工作時會用到的‘小技巧’。”

  “看樣子秘銀寶庫內部有著一套復雜而有效的崗位結構,我對此倒是有點好奇了,”高文笑著隨口說了一句,“那么,我之后等消息就可以了?”

  “不會讓你等太久的,”諾蕾塔點點頭,“我們會盡快完成信號的分析比對。另外,雖然現在還無法給你一個明確答復,但僅從我剛剛讀取到的內容來看…這東西多半也不是塔爾隆德發出來的。”

  “…不是龍族么?”

  “我們使用另一種通訊技術,并不會產生這種特征的信號,”諾蕾塔點點頭,“但是這個世界非常廣闊,存在很多連龍族都不甚了解的角落以及秘密,有些東西只有我的上級才清楚,所以我還是要匯報一下,或許秘銀寶庫的大司庫和高階議員們能查到這東西到底是從哪來的。”

  “那就非常感謝了。”

  勇氣號已經在這片荒蕪凄涼的海岸邊停留了差不多一周時間。

  除了一些在陸地上不常見的、不怎么懼怕人類的野獸之外,這里就只有茂盛生長的植物,潮濕溫熱的海風,以及被灌木和藤蔓覆蓋的城鎮廢墟。

  歐文·戴森伯爵站在海岸邊的一塊礁石上,當那輝煌巨日漸漸升高到一半時,他從懷里取出了鍍金的機械表,按開表蓋看了一眼。

  差不多同一時刻,海岸上通往島嶼深處的一條小徑中出現了幾個晃動的人影,數名水手從被灌木和高草叢覆蓋的小路里鉆了出來。

  “比預定的集合時間晚了半小時,”等到水手們來到面前,歐文伯爵才平靜地開口問道,“遇上麻煩了?”

  一名纏著紅頭巾的水手立正站直,行了軍禮,同時一絲不茍地匯報道:“報告船長,返回時遇上一條巨大的蟒蛇,可能是在魔力環境下發生了變異,但已經解決。”

  “嗯,”歐文伯爵點點頭,“那有什么發現么?”

  “只有一個被廢棄的莊園,和中心的鎮子一樣,存在被人二次修葺的痕跡,”水手一邊說著,一邊從懷里摸出了某樣東西,“另外,我們在莊園里發現了這個。”

  歐文伯爵接過水手遞來的東西,他看到那是一枚磨損嚴重的護符,護符正面的標識已經完全看不清楚,但從材質判斷,這曾經應該是一件魔法物品——歐文·戴森在不久前曾見過類似的東西。

  “是風暴之子留下的…被扔在這個地方應該已經有十幾年了,”這位提豐貴族很快判斷出了這枚護符的廢棄時間,“看樣子至少在十幾年前,風暴之子們都還占據著這些位于近海和遠海分界線附近的島嶼,但之后他們便放棄了這些靠近人類世界的據點,前往了更加深遠的海域…”

  “這些邪教徒一直占據著本屬于帝國的財產,把這些島嶼上的設施當成了他們自己的東西,”在歐文·戴森身后,勇氣號的大副忍不住用厭惡的語氣嘀咕起來,“他們在鎮子里到處都留下了他們那神志癲狂的涂鴉,然后就這么一走了之了。真希望他們就此被深海吞噬,讓他們被自己的狂熱行為獻祭給深海里的魔物們。”

  “我并不關心邪教徒的命運,”歐文伯爵隨口說道,他收起護符,看向大副,“勇氣號的情況怎么樣了?”

  “我們已經修復了反魔法外殼、護盾組以及兩臺魔能引擎,但和引擎連接的傳動機構仍然有一些問題,技師們表示那些大家伙需要港口的專業設施才能徹底修好,在這片什么都沒有的海灘上,他們只能‘治好一條腿’。”

  “具體能修到什么程度?可以航行么?”

  “起航是沒問題,但速度大概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二,而且一旦再遇上之前那種程度的‘無序湍流’,整個傳動軸都會斷掉,”大副很坦白地說道,最后仿佛是為了加強說服力,又強調了一遍,“百分之百會斷掉。”

  “既然這已經是技師們盡力而為的結果,那就只能接受了,我們總得返航。相信勇氣號會戰勝這點困難的,而且我們的運氣應該也不至于在近海連續遇上兩次無序湍流,”歐文伯爵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停靠在不遠處海面上的勇氣號——那艘漂亮而先進的魔法艦船正靜靜地臥在輕柔的海浪之間,覆蓋著魔導金屬的船殼和艦首的大功率磁暴水晶在巨日照耀下閃閃發亮,在短暫的注視之后,伯爵收回了視線,“通知機械組,給引擎做最后調整,我們三小時后起航。”

  大副點點頭,隨手從腰間取出一根鑲嵌著諸多寶石的短法杖,隨著法杖上寶石一個個亮起,他釋放了傳訊術,將船長的命令傳達給了勇氣號上值守的人員。

  在看著大副做完這一切之后,歐文伯爵點了點頭,目光看向島嶼深處的方向:“帶上幾個人,我們再去那座鎮子里一趟。”

  大副看了伯爵一眼,并沒有詢問什么,他很快點選了精悍機警的水手,與伯爵一同踏上了那條可以通往島嶼中心的小徑。

  踏著有明顯修葺痕跡,但已經重新被廢棄的古老石板路,歐文·戴森向著這座昔日的帝國領地深處走去。之前負責探路的水手們已經用法術和刀劍清理掉了攔路的灌木和藤蔓,再加上整個塔索斯島本身也不是很大,他很快便穿過了被林木遮掩的路徑,來到了一座寂靜而死氣沉沉的小鎮邊緣。

  這里是塔索斯島上最大的人類建筑群,在七百年前,它也是帝國近海的第一道跳板。在那個繁華而過于短暫的時期,有無數勤勤懇懇的建設者、雄心勃勃的船長和商人、追尋夢想的冒險家聚集在這里,香料,黃金,遠海中珍貴的礦產,陸地上難見的珍奇事物,統統在這里流轉,而這一切,讓這座不起眼的塔索斯島成為了當時盛極一時的“流金之地”。

  而在那短暫的黃金時代結束之后,這里迎來的便是更加漫長的沉淪——曾經的海上庇護者們轉眼間變成了瘋狂墮落的邪教徒,流金之地變成了風暴之子的領地,帝國的財富變成了邪教徒增殖自身的養分,而最后那些沒來得及撤走的人…

  歐文伯爵抬起頭,目光掃過那些荒廢的房屋和塔樓,昔日的民居上隨處可見風暴之子們留下的晦澀符文,早已看不見當初的提豐或戴森家族徽記。

  在道路的盡頭,一座規模不大的小廣場上,歐文伯爵還看到了一堆仍然在冒著細微煙霧的灰燼,灰燼堆里依稀還可以看到一些破碎的雕塑殘片和儀式用具——那是水手們從鎮子各處搜出來的黑暗教派遺物,曾經盤踞這里的邪教徒已經撤離,水手們也就只能燒一燒他們留下的東西了。

  歐文伯爵繞過了那片灰燼堆,繞過了小廣場,來到了城鎮大廳前。

  大廳前的臺階上,一面破破爛爛的深藍色旗幟被扔在地上,旗幟上描繪著風暴和閃電的扭曲徽記。

  歐文低頭看了那旗幟一眼,邁步向前走去——他和水手們踩過臺階,穿過敞開的大廳正門,來到了空蕩蕩的集會廳里,最后,他在集會廳最深處的墻壁前停了下來,而這面墻上只有兩個空蕩蕩的掛鉤,以及些許沿著墻壁滋生的苔蘚。

  伯爵抬頭看了一會,低下頭在懷里摸索起來,很快,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塊被疊得整整齊齊的布料,并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

  那是一面非常陳舊,甚至已經陳舊到褪了色的旗幟,但由于織物中混雜著魔法絲線且一直被精心保管,它歷經七百年歲月仍然完整如初,在那莊嚴的黑色底色上,盾與皇冠的徽記雖然色澤暗淡,卻仍然清晰可見。

  在仔細端詳了一番之后,伯爵抬起手,莊嚴地將提豐的旗幟重新掛在塔索斯島的城鎮大廳里。

  隨后他又從腰間解下了另一樣事物——那是他家族代代相傳的一柄佩劍。

  佩劍的劍柄上銘刻著淡金色的魚叉紋樣,那是七百年前的提豐開國先君賜給第一代戴森伯爵的紋章,這柄劍代表著戴森家族的傳承,也代表著塔索斯島第一代建設者的榮耀。

  劍與旗幟,這都是當年家族先祖從塔索斯島撤離時從這里帶走的東西——那位先祖并沒有留下什么要把這些東西重新帶回塔索斯島的遺言,因為他在組織第二次撤離的時候便葬身大海了,但在那之后,先祖留下的遺物便成了戴森后裔們長久的責任。

  將佩劍放置在旗幟下方之后,歐文伯爵終于輕輕舒了口氣,他回到水手們身邊,轉過身,和所有人一同靜靜地注視著那墻上的劍與旗幟,一如七百年前這座大廳里的人那樣。

  幾分鐘后,他們離開城鎮大廳,踏上了返回“勇氣號”的路。

  巨日的光輝灑在化為廢墟的城鎮中,有不知名的鳥獸在附近密林中喧鬧嘯叫,繁茂的植物繼續在這片土地上靜靜滋長著,遙遠的海岸方向,勇氣號催促船員們返回海灘集合的嘹亮悠揚笛聲正在響起。

  奧爾德南,黑曜石宮的書房內,羅塞塔·奧古斯都大帝放下了手中文件,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兩位法師,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歷經艱險,‘勇氣號’那邊終于傳來了成功踏上塔索斯島的好消息——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兩位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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