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一場加冕。
將今天的儀式宣稱為“加冕”,只不過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更熟悉這個詞匯罷了。
高文拄著開拓者長劍,如立山巔般站在偽神的顱骨上,黑色的平臺帶著完全有別于昔日王室風格的深沉質感,鋼鐵打造的雙翼在平臺兩側展開,帶著帝國徽記的布幔一路延伸至地面,而在這徽記前方,是正在進入廣場的鋼鐵游騎兵戰團。
有別于魔能步兵的黑色鎧甲,充滿神秘感的全封閉式頭盔,更加有序的方陣,更加新銳的武器,第二方陣的出現再次引起了廣場內外人群的一陣騷動,而這種震撼同樣蔓延到了城堡區的平臺上。
被邀請來觀禮的王都貴族們,商人代表們,舊日的騎士軍官和教會的代表們,他們穿著各自最華美的禮服,在家里做了幾十次的演練,做好了來迎接君王加冕和歡呼的準備,但這一刻真的到來之后,他們卻幾乎全都忘記了該作何反應。
這不是一場加冕,這是一次展示和一次含義深刻的“告知”。
克倫威爾白山伯爵站在白銀堡的平臺上,這位擁有矮人血統的騎士領主目光死死盯著那些列隊行進的士兵和他們整齊劃一的裝備,直到現在,他才終于意識到了這支隊伍跟他以往所接觸的軍隊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事物,也意識到了為什么塞西爾的崛起是一種必然。
他輕輕嘆了口氣:“威爾士陛下…看來這就是您讓我留下的原因了…”
“親眼見識一下,對我們這些僥幸活下來的人而言很有好處。”旁邊的巴林伯爵一邊說著一邊扶正了領口的領結,這位身材略有發福的伯爵看了一眼平臺上的諸多面孔,在這些面孔中,有人低頭沉思,有人微微發抖,但不論是誰,都難以避免地帶著一絲敬畏。
不遠處的柏德文公爵和維多利亞女公爵正在交談,那位西境公爵低聲感嘆著:“只有首先確保糧食生產,才能大規模普及教育,只有確保基礎的教育和糧食供應,才能進行工廠化生產和訓練職業士兵,只有確保裝備、糧食供應,同時對職業士兵進行嚴格訓練和再次教育,才能實現這樣的軍隊,這是一個完整的鏈條,相互之間有著難以分割的聯系。”
北境女公爵微微點頭:“當初新政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我們只復制了其中幾個環,這幾個環最終都變成了自娛自樂的盆景,難成森林…”
克倫威爾白山聽著身后傳來的話語,在沉思中,他的目光望向廣場,在東側的寬闊道路上,整齊排列的戰車正在列隊入場。
白銀堡廣場的邊緣,聚集起來的市民們已經從最一開始的驚愕無措中緩和下來,盡管他們并不理解這種別開生面的“加冕儀式”到底有什么意義,但塞西爾軍團列隊行進的場景已經足以讓這些日常娛樂匱乏的人感到十足的新鮮和驚喜。
那些士兵和戰車威武雄壯,令人生畏,他們在戰場上毫無疑問是可以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恐怖之師,但這只軍隊在這里不是敵人——一種微妙的刺激感挑動著廣場上的人,讓他們難以抑制地熱切討論著,并終于一陣又一陣地歡呼起來。
而在歡呼和騷動的人群之間,被士兵們隔離出來的小塊空地上,一群穿著魔導技師短袍的技術人員正在操縱著數臺機械裝置,光學水晶被校準并指向白銀堡的方向,身穿禮服的年輕男人在機器旁邊興奮地講解著:“…這里是圣蘇尼爾現場,鋼鐵大使方陣正在接受陛下的檢閱…四面八方都是歡呼聲,女巫小姐,您聽到了么——這里到處都是歡呼!”
年輕男人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呼喊聲突然從廣場東側傳來,而伴隨著呼喊聲一同出現的,還有一片連綿在一起的、如云霧般逸散開來的圣光。
身穿厚重裝甲、手持戰錘與鐵殼祈禱書、腳步沉重有力的白騎士戰團進入了廣場。
澎湃的圣光在這支隊伍內部回蕩著,盡管人數最少,這支戰團的威勢和存在感卻幾乎是目前所有隊伍中的最強,而緊跟著白騎士們出現的,還有同樣被圣光籠罩的原教廷騎士和修女團們…
人們繼續歡呼,繼續議論,普通民眾往往看不出一個儀式化的舞臺上潛藏著多少象征意義,他們只是感覺這一幕新奇且又壯觀而已,然而在不遠處的城堡觀禮臺上,氣氛卻一瞬間凝重安靜下來。
貴族們一時間面面相覷,騎士和商人代表們有些無措地看向了教會人員聚集的區域,卻看到那些身穿圣職者長袍的神官們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在神官團中間,手執白金權杖的維羅妮卡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微笑,輕聲說道:“現在,神的軍隊要接受皇帝的檢閱了。”
在白銀堡某座塔樓的房間中,戴著面紗的梅莉塔珀尼亞站在窗前,透過水晶玻璃注視著廣場上的景象,當代表教會勢力的騎士和修女們入場之后,這位人形之龍輕輕一笑,回到了桌前。
桌子上放著一疊手稿,手稿已經被翻到最后一頁,在那頁堅韌的附魔羊皮紙上,只寫著一句話:
綜上,縱使道路艱難,我們的成功也是一種必然,這是歷史規律決定的…
代理人小姐眨了眨眼,面紗下傳來低聲的自言自語:“這東西…我可不好開價啊。”
廣場上,由于新帝國的兵種不多,這場“閱兵”并沒有持續多久,最終,所有方陣都完成了檢閱,在宗教戰團作為最后一支部隊離場之后,最初出現的魔能戰斗兵團按照預定流程又回到了吊橋前的空地上,并在指揮官的口令聲中迅速變隊,排成三隊橫列,面向廣場外圍的人群。
直到此刻,高文才終于動了一下,他一手扶著劍柄,一手微微揚起,聲音響徹四周:“全體都有——
“舉劍,點亮刀鋒——
“向帝國公民致敬!”
之前的歡呼和吵雜瞬間消失不見,片刻的寂靜之后,一陣預想之中的騷動在人群中蔓延開來,當帝國士兵真的舉劍致敬時,幾乎所有人都在畏懼和無措中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隨后人們開始面面相覷,困惑不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們是無法理解這個場景的。
高文知道這是必然的情況,但他只是要把這一幕留給歷史而已。
在騷動持續下去之前,設置在白銀堡前的大型全息投影裝置啟動了。
伴隨著低沉的魔力嗡鳴,一道道巨大的光幕拔地而起,仿佛鐘樓般憑空浮現,廣場上的人群一瞬間被震懾,他們安靜下來,繼而瞪大了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全息投影呈現出來的景象。
魔導軍團從磐石要塞出發,踏上圣靈平原,一路北上。
城市村莊被晶簇大軍所毀,凄涼的廢墟中尸骨遍地,猙獰的怪物在戰場上游蕩。
士兵們奮勇作戰,大地化為焦土,一座座城市被奪回,僅剩的難民被運輸隊伍送往后方。
裝甲列車在軌道上開火,設置在崇山峻嶺間的鋼鐵防線炮火齊鳴,防線被不斷突破,又不斷反擊。
這些畫面都經過了挑選,可能會引起恐慌的部分已經被略過,然而即便如此,廣場上的人群還是一次次騷動起來,甚至有人恐懼地想要逃跑:直面全息投影帶來的震撼是巨大的,這些剛剛經歷過圣蘇尼爾之戰的普通人更是如此。
但最終,人群還是維持著秩序——因為人們并非沒有見過全息影像。這個世界的魔法無處不在,平民哪怕無法掌握,至少也是見識過的,他們從一開始就意識到了這都是魔法記錄下來的影像,在經歷了一開始的緊張之后,他們便安靜下來,開始看著那一幕幕震撼人心的景象。
在圣蘇尼爾之外,在他們所看不到的地方,這場戰爭竟然慘烈到了這種程度。
最終,所有的影像資料都結束了,高文的全身像出現在巨大的投影中。
“子民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無論你們是奴隸還是自由民,是商人還是農民,是士兵還是將軍,是平民還是貴族,無論你們是誰,無論你們現在身在何方——
“你們的皇帝現在向你們講話。
“這個國家經歷了嚴峻的挑戰和磨練,我們所有人,都剛剛挺過了一場災難——敵人嘗試打倒我們,用瘟疫,用怪物,用戰爭,甚至用竊取來的神明之力,但在最后,我們仍然挺了過來。
“我們勝利了。
“但任何勝利都是暫時的。
“困難與挑戰將永遠存在,或者是戰爭,或者是饑餓,或者是瘟疫,或者是其它的天災人禍,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無從躲避,只能迎頭反抗,因為生存,是我們的第一要素。
“為了生存,為了面對這個世界上的挑戰,面對那些嘗試殺死我們,嘗試摧毀我們的人和物,我現在站在這里,向你們宣告——一個新的國家將在這片浴火重生的土地上建立起來。
“塞西爾帝國將成為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庇護之地,帝國榮耀的子民們,未來的公民們,你們每一個人都屬于它,它也將屬于你們每一個人——我們將用勤勞和智慧,重建它的廢墟,清掃它的污垢,它會因你們每一個人而強大,并會因你們每一個人而榮耀萬分。
“我們將戰勝饑餓,戰勝瘟疫,戰勝無知和愚昧,我們將衣食飽暖,安全無憂,不管這一天需要多久,我們都一定會讓它到來。
“我是你們的皇帝,高文塞西爾,我向你們承諾,今天我在這里說的一切,都將作為塞西爾帝國的基石,永遠有效。”
全息投影漸漸消散了。
歡呼聲遲了幾秒,人們似乎還在思考皇帝陛下那激動人心的話語,但歡呼聲終究是響起來了,響徹了整個圣蘇尼爾城。
白銀堡的觀禮平臺上,身穿宮廷長裙的瑞貝卡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興奮的無以復加,她幾次想要抬起手,但又猶豫著看向身旁一身盛裝的赫蒂姑媽,把手又收了起來。
附近的侍從不知道公主殿下想干什么,一個個都顯得有點無措,最后赫蒂才微微偏過頭去,用只有瑞貝卡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
“今天是個例外。
“搓一個大的吧——就當是歷史時刻的紀念。”
當那個幾乎有一輛魔導車那么大的火球從白銀堡中飛出來,在天空砰然炸裂的時候,禮炮聲也從廣場東西兩側同時傳來。
觀禮車開始轉向,準備返回城堡庭院,高文輕輕呼了口氣,抬頭看了天空一眼。
他的神經稍稍放松下來,甚至忍不住想到了一個問題——
若干年后,“帝國公主瑞貝卡塞西爾在開國典禮上放的火球直徑有多大,象征了什么?”會不會變成一道讓人深惡痛絕的歷史題呢?
典禮還在持續,后續的禮儀流程和收尾項目會持續到日落左右,但高文這個新任帝國元首要做的事情已經大體結束了,在晚宴開始之前,他可以回到城堡休息一下。
當回到房間的時候,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早已經等候在這里的梅莉塔珀尼亞。
“恭喜您,高文塞西爾陛下,”代理人小姐微笑著,說著祝賀的話,“帝國時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