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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兩個帝國

  馬車碾壓著平整的城市中央大道,微微搖晃的車廂讓人昏昏欲睡,丹尼爾坐在車廂尾部的軟墊上,依靠著專屬于他的軟枕和靠墊,眼睛微微閉起,仿佛已經睡著。

  但他的精神正處于最清醒的狀態,通過人造神經索產生的信號,以及銘刻在車廂底部的特殊符文陣列,這位永眠者神官的思維已經游離出軀體,此刻正徜徉在心靈網絡塑造出的完美世界中。

  夢境之城,金色闊道,人來人往。

  美麗的無名之樹排列在道路兩旁,泛著微光的落葉以最令人賞心悅目的速度和軌跡隨風飄落,清爽的微風吹拂在那鱗次櫛比的宮廷樓閣之間,旗幟和裝飾性的布幔在建筑物之間隨風舞動著。

  化身為儒雅中年法師的丹尼爾信步走過闊道,來到一處節點廣場上。

  三三兩兩的教徒在廣場上活動著,他們低聲的交談飄進了丹尼爾的耳朵:

  “萬物終亡會的計劃好像是徹底失敗了…”

  “野蠻又難看,他們造的怪物從一開始給人的感覺就很不好。”

  “但也真讓人難以想象啊,他們竟然會失敗的那么快…塞西爾人真的那么難對付?”

  “畢竟域外游蕩者在那邊。”

  “風暴之子那邊有多長時間沒消息了?好像自從上次群星歸位之后,他們和陸地的聯系就更少了。”

  “誰知道那群腦子進水的家伙在干什么…”

  丹尼爾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態聽著那些中層教徒的交談,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在某種程度上,擁有心靈網絡的永眠者教徒比任何一個國王或皇帝的消息都要靈通,但唯獨在有關塞西爾的消息上,他們的情報顯得滯后了很多,尤其是在塞西爾人建起了那些魔力偵測裝置,在全境實行了嚴格的超凡者管理之后,大量永眠者不得不遠離了那片地區,關于塞西爾的情報都只能通過其他區域的傳言來匯總判斷,他們今天所討論的東西,有很多已經是許多天前的舊聞了。

  和他們比起來,丹尼爾掌握的才是第一手的情報。

  王權終結,帝國崛起,魔導大軍橫掃平原,鋼鐵堡壘在軌道上馳騁,人造之神被深海盟軍吞噬剿滅…

  真是一場激動人心的戰爭啊,可惜的是,身在提豐的自己沒有機會親眼見證那一切,而只能通過“起源空間”來觀看一些當時的記錄。

  一陣腳步聲從附近傳來,一名身穿白色外套,氣質英武不凡的永眠者來到了丹尼爾身旁,打斷了后者的思索。

  “感謝您上次的提醒,主教大人,”這名永眠者低下頭,恭敬而得體地說道,“賽文公爵為我們提供了至關重要的幫助。”

  丹尼爾微微側頭看了這個永眠者一眼,借助安全部門主管的特殊權限,他能看透對方隱藏在這幅英武面容下的真實一面。

  一個臉色蒼白身形消瘦的中年人,有著深褐色的眼睛和較為扁平的五官。

  丹尼爾對這位永眠者微微點了點頭:“大貴族的眼光通常都很長遠,這讓他們更喜歡通過多方投資來掌控平衡,在利益可期的情況下,賽文公爵必然不會拒絕在南方的種植園上為自己預留一份籌碼,更何況這份籌碼還能同時為他帶來鐵路線上的盟友——畢竟皇帝已經提前下令禁止侯爵以上的貴族插手鐵路,大貴族們肯定會尋找合適的代理人來幫自己花錢。”

  “無論如何,您的提點讓我抓住了一次機遇——只可惜我沒辦法在現實世界中向您表達謝意。”

  “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真正的事業,‘威格爾子爵’,”丹尼爾低聲說道,同時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點出了對方在現實世界的身份,以提醒對方分清現實身份和教團身份所承擔的不同角色,“在累積財富的同時,別忘了我們是為何累積那些財富的。”

  威格爾子爵立刻低下頭:“您提醒的是,主教大人,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真正的事業。”

  永眠者是一個龐大的教團,就如每一個黑暗教派那樣,它也致力于在幾乎所有的社會階層中發展自己的成員,以滿足自身運轉的諸多需求。

  它的中下層成員中,有一大批都是轉化而來的貴族、商人和異神神官,而這些人雖然不能接觸教團核心機密,卻是教團運轉不可或缺的一環,他們有的可以為教團提供資金,有的可以提供情報,有的則能夠幫助教團進一步擴張,吸收成員。

  像威格爾子爵這樣的南方小貴族,是教團在提豐境內發展必不可少的助力,而以丹尼爾的主教身份,要接觸并暗中控制像這樣的“棋子”易如反掌,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要提醒你一件事,”看到眼前的下級神官低頭,丹尼爾斟酌了一下語氣,用自然隨意的態度開口道,“不要小瞧了北方貴族的敏銳嗅覺——你們和賽文公爵密切接觸了好幾次,總有人會猜到你們在做什么的。”

  威格爾子爵睜大眼睛:“您是說…北方貴族也會插手鐵路?”

  “那就不好說了,但你最好是去提醒一下南方的貴族們,”丹尼爾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想你們也不想再吃一次虧吧?”

  他在提豐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不能每一件都親自去做。

  至少,他不能在明面上親自去做。

  威格爾子爵,永眠者的低階神官,這個聽命于丹尼爾的男人忙不迭地點著頭,很快便領受了主教的命令,身影漸漸消失在節點廣場上。

  丹尼爾看著對方返回現實世界,轉身走向距離自己最近的節點水晶。

  有一些事情,是他自己做的,有一些事情,是他的學徒和被他施加影響的貴族們去做的,有一些事情,是身為永眠者的“丹尼爾主教”做的,還有一些事情,是丹尼爾主教手下的教徒們去做的。

  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些縱貫提豐帝國南北、影響面從平民到商人再到貴族的事情背后有什么關聯,因為有無數條互不關聯的線路、無數個互相根本就不認識,也沒想過會有聯系的人在同時做著這些事情。

  明面上的丹尼爾,將僅僅是一個才華橫溢、效忠帝國的大學者和大魔法師,即便調查深入下去,人們也只會發現他和帝都的一小部分貴族有些私下的友誼——而鑒于這些貴族是丹尼爾返回帝都之后最早期的投資者,這種私人友誼是毫無疑點的。

  節點水晶漂浮在淡金色的華麗基座上,散發出如夢似幻的微光,丹尼爾將手輕輕按在上面,隨著熟悉的精神波動傳來,他身邊的景象已經光影變化,從開闊的廣場變成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

  這是只有主教級神官才能進入的中央神殿,在這里聚集的人,才是永眠者教團真正的核心骨干。

  一個個身影憑空浮現,穿著白色、黑色或淡金色長袍的主教們出現在走廊上,向著核心議事廳的方向走去,丹尼爾也跟上了其他主教的步伐,向著同樣的方向走去。

  安蘇的內戰結束了,三大黑暗教派之一就此終結,一個龐大而古老的王國正在重新洗牌,新的勢力格局,新的挑戰和機遇,作為黑暗教派之一的永眠者對此當然不會毫無動作——尤其是現在的情況下,安蘇新的君主將是那個可怕的“域外游蕩者”,這就更需要教團上層們好好商議一下接下來的發展方向了。

  進入圓形議事廳,丹尼爾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在桌旁坐下,隨意地和周圍熟識的主教低聲交談著,直到橢圓形桌子的盡頭有一道亮光浮現,一位表情溫和,氣質恬靜的女性隨著亮光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主教們紛紛致意:“日安,賽琳娜格爾分女士。”

  “日安,同胞們,”賽琳娜格爾分環視了周圍一圈,微微點頭,嗓音柔和地說道,“現在開始會議…”

  當薄霧漸起的時候,站在黑曜石宮最高的房間中俯瞰這座帝都,是一種很特殊的感受。

  人們通常會將“霧月”視作奧爾德南起霧的日子,但實際上那僅僅是指這座城市霧氣最強烈、持續時間最長的一段時間——在霧月之外,在所有的季節交替時分,霧氣都會不期而至地造訪奧爾德南,無論哪個月份。

  當這樣的日子到來,整座城市便仿佛漂浮在一個縹緲的夢境中,高低錯落的建筑物在霧中隱去了真實的形體,變得朦朧而虛幻,唯有一座座尖塔和城樓從霧中探出頭來,迎著燦爛的陽光,鍍著一層金輝,仿佛海面上浮現出來的島嶼——陽光公平地灑向世界,卻唯有那些海面上的能享此殊榮。

  裴迪南溫德爾與羅塞塔奧古斯都并肩站在窗前,俯瞰著這座繁華而富裕的帝國首都,陽光正漸漸增強,在霧氣飄動間,黑曜石宮的塔樓和尖頂們正熠熠生輝。

  這座城里有數以萬計的屋頂,但當起霧的時候,只有這些高塔能進入黑曜石宮的視線。

  “陛下,安德莎傳來消息,長風要塞正在增兵,但暫時還不清楚是哪一支部隊在接管防務。”

  “高文塞西爾是一個謹慎的人,而且從未對提豐放下戒心,”羅塞塔微微點頭,“他會第一時間防備我們的進攻,這是意料之內的事情。”

  “帝國主力兵團已經準備就緒了,陛下,”裴迪南低下頭,“第一、第二魔法師團和冬狼騎士團集結邊境,隨時等待您的命令。”

  “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幾乎以為你已經成了反戰派,裴迪南卿,”羅塞塔轉過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主戰派的貴族們則覺得你是在搖擺不定。”

  裴迪南表情嚴肅:“我從未站在任何一派,陛下,我站在帝國的利益這邊——當損失大于收益的時候,我就是反戰派,當帝國可以獲利,而且代價可以接受的時候,我自然會支持戰爭。只不過現在安蘇的變化讓我們很難把握它到底有多少實力…這一點仍然需要謹慎面對。”

  “我們會謹慎的,但在此之前,安德莎要做好準備,”羅塞塔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看向身旁的裴迪南大公,“進駐長風要塞的究竟是一支精兵,還是內戰之后的老弱殘部,要靠她的眼睛來判斷。”

  裴迪南大公表情肅穆:“她不會讓您失望的,陛下。”

  大陸北部,圣蘇尼爾城。

  古老的街道被洗刷潔凈,飄蕩的彩旗和布幔被裝飾在道路兩旁,英武的騎士和士兵們在城堡區周邊的街道上巡邏著,一種莊嚴肅穆,卻又帶有一絲慶典氣息的氛圍縈繞在城中,即便最遲鈍的人,也可以感覺到這座古城內將有大事發生——

  皇帝加冕的日子近了。

  一艘被軍艦嚴密保護的貨船在昨日凌晨時分進入了圣蘇尼爾的南部港口,軍隊提前清場,并封鎖了港口到城堡區之間的道路,據遠遠看見的人說,有一輛大型運輸車將某樣貨物送進了城堡,那貨物蓋著厚厚的苫布,引發市民紛紛猜測。

  白銀堡中,高文坐在書桌后面,攤開一疊手稿,正在奮筆疾書。

  琥珀站在旁邊,瞟了一眼正低頭書寫的高文:“你這些天有空就在寫這些東西…到底是寫什么呢?”

  高文沒有抬頭:“你可以看啊,我并不介意。”

  “還是算了吧,我上當不止一次了,說不定隨隨便便看了一眼,你就會給我安排一堆新工作…”

  高文笑了笑,卻沒有再說什么,而是翻過一頁,寫下新的文字。

  但琥珀卻顯然是耐不住安靜的,她忍了沒兩秒就開口道:“哎,我跟你講,你很快就要加冕了,你這種在大事發生之前低頭寫東西的特別像是在寫遺囑…”

  高文的筆終于稍稍停了下來,他抬頭看了琥珀一眼,用筆尖指了指附近的墻面:“你覺得這面墻平不平?”

  琥珀呲溜一聲就消失在空氣中,只留下一句驚呼:“我出去巡邏了!!”

  高文看著琥珀消失的位置笑了笑,接著低下頭,看著已經快要完成的手稿,幾秒種后,他輕輕摩擦了一下手指上的秘銀指環。

  指環散發出些微的熱量,梅莉塔珀尼亞的聲音從中傳來:“秘銀寶庫隨時為您服務——需要業務咨詢么?”

  “嗯,我要保管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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