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境,白沙地區。
狂風驟雨終于停歇,那世界末日般的黑暗和雨幕,以及在雨幕中浮現的深海生物們已經離開了。
在“進食”的最后,天空的陰云旋渦張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并有仿佛海洋倒懸般的粼粼波光在裂口中閃爍,那些深海盟友們就通過那道裂口回到了她們的領域,她們帶走了那巨鹿的大部分殘骸,只留下一些“殘骨”在現場。
那些殘骨現在就靜靜地躺在距離鐵王座數千米外的地方,躺在白沙丘陵和白水河之間,那里曾經是一片平整的開闊地,但現在卻多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深坑中盡是粉碎斷裂的巖石和了無生機的土壤,就好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塊似的。
馬里蘭帶領著一眾軍官和士兵來到那深坑邊緣,看著坑底那些仍然在散發出強烈魔力波動、扭曲糾纏的骨骼碎片和些許殘存血肉,這位指揮官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一個強大的、甚至帶有一定神明力量的“人造之神”,竟然就這么死了。
死在一場饕餮盛宴中。
一陣沙沙的蠕動聲從旁邊傳來,馬里蘭扭頭看到了那位暫時滯留在塞西爾的海妖小姐——提爾之前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這時候塵埃落定她才露面。
“你們真的把它給…吃了?”馬里蘭忍不住開口問道。
“其實不全是用來吃的…”提爾抓了抓頭發,但突然感覺解釋清楚這件事也挺麻煩的,便揮揮手,“但你這么理解也沒毛病,反正回去之后她們肯定要大吃一頓。”
真是可怕的種族。
馬里蘭心中帶著一絲敬畏想道,同時又忍不住看了那巨大的深坑一眼。
不但力量可怕,而且牙口和胃口都可怕。
“真是令人驚嘆啊,你們竟然還順便在地上啃了這么大個坑出來…”
提爾一聽就愣住了,反應過來趕緊擺手:“這個坑不是啃出來的啊——這是魔力反應太劇烈,再加上折躍場往回拉人的時候產生能量場震蕩,才弄了這么個坑出來…”
馬里蘭滿臉尷尬,貴族出身的他頓覺失禮,趕緊道歉:“啊,是我冒犯了。”
“沒事沒事,種族不同有點誤會很正常,我們海妖還總懷疑你們陸地上的生物總是生活在干燥的地方會影響智力呢…”提爾渾不在意地擺著手說道,“不說這個了,這地方的能量涌動已經平息,你們打算什么時候開始研究這些殘骸?”
她指著海妖遠征軍撤離之后留在坑底的那些“殘骨”,盡管那都是些已經失去活性的殘骸碎片,但它們的價值仍然是難以估量的,對任何研究者而言,那些骨頭和血肉都是巨大的財富。
“消息已經傳回南境,很快就會有專業的人來這里接手,”馬里蘭說道,同時有一些好奇,“你問這個做什么?”
“哦,我是想說如果你們一時半會還不開始研究的話,我打算先下去吃兩口…”提爾一臉理所應當地說道,“之前我一直在負責維持引導信標,都沒趕上姐妹們聚餐…”
馬里蘭:“…”
這位貴族出身的指揮官這輩子跟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但他是真沒想過跟海妖打交道會這么難!
這個種族隨隨便便一開口就能超出你的知識面,然后讓任何一個博學睿智的人都言辭匱乏,張口結舌,想都想不出來該怎么回答——真不知道當初塞西爾公爵是怎么跟這群深海異族建立起聯系的!
瞪著眼睛組織了半天語言之后,馬里蘭才終于想出合適的說辭來:“這…抱歉,提爾小姐,我恐怕要跟上級匯報一下,畢竟這些殘骸現在算是實驗樣本和戰利品。”
提爾滿臉遺憾:“哎,我就知道會這樣。做海妖怎么就這么難呢?吃口小餅干都一堆人攔…”
馬里蘭:“…”
一切都結束了。
東線勝利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到了南境,并在幾個小時內便通過報紙號外、魔網廣播的方式傳達到了民眾之間。
盡管官方還未公布詳細的、涉及到真相的情報,也未舉行正式的慶祝活動,但一種愉快喜悅的氛圍已經開始在塞西爾城內蔓延開來。
盡管圣靈平原東部還有大片被荒廢的土地,盡管近在咫尺的提豐帝國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爆發開另一場危機,但至少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主城工業區邊緣,魔能列車站,一列準備開往東部地區的魔能列車正停靠在站臺旁,代表候車狀態的全息屏障從軌道兩旁升起,擋在列車和站臺之間。屏障內部,嶄新的列車車廂上繪制著塞西爾的徽記以及數字標記,沿車體排列的斥力發生器表面正浮現出淡藍色的符文光輝,屏障外部,準備乘車的人正聚集到站臺上,一邊在管理人員的指揮下排隊一邊等待屏障開啟。
這些等待乘車的人有一部分是穿著制服或鎧甲的塞西爾士兵,他們準備隨這趟列車前往東境,維持東境秩序以及鞏固邊境防線,一部分則是穿著普通服飾的民眾,他們有的要前往葛蘭地區,有的要前往白沙礦場,他們有的是工廠或政務廳的雇員,有的則是為了在這些地區之間做生意。
盡管幾條試驗性質的鐵路線已經轉入正式運營,但畢竟發展時日尚短,一方面票價尚顯昂貴,一方面很多普通人也沒有在短時間內進行長途旅行的硬性需求,因此能夠乘坐、愿意乘坐魔能列車的人仍然是人群中的一小部分,他們通常都是有任務的政務廳雇員,或者是經濟實力較高的商人之類。
這些人大多穿著最近剛剛流行起來的、以美觀實用為要素的短外套或“簡式”衣裙,手中提著樣式差不多的小箱子,女士通常還會配一頂帶有面紗的遮陽帽,男士則會帶一把黑色或深棕色的雨傘。
這些都是最近在塞西爾城流行起來的新玩意兒,價格不高不低,人人都負擔得起——當人們突然發現自己手頭額外的金錢可以購買一些不是那么生活必須,但又能夠讓自己更舒適便捷的物品之后,類似的“新玩意兒”就迅速成了一部分塞西爾市民“妝點”自己的道具,在某種意義上,這些東西甚至是某些新市民對外傳達某種信號的媒介:
我已經吃飽飯了,而且還有余力過上體面的日子。
而除了這些服飾和日用物品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會再額外帶上一份報紙或雜志,以排解旅途中的無聊時間,同時,在車站休息區內以及列車上和鄰座們討論報紙上的內容也是“貼近流行”、“有見識和教養”的標志之一。
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會追求這種“體面標志”。
很多剛剛填飽肚子的,剛剛擺脫困窘狀態的新移民在短時間內都無法轉變心態,他們更樂于存錢存糧,保存著困窘時期的“饑餓焦慮”,但是至少,在那些已經有一些經濟實力,在舊時代也較為貼近“市民階層”的人群中,這些“標志”都很有意義,而且也正是這些人,他們通過自身對新事物的接受和運用方式,正在一點點塑造著“塞西爾式”的社會風氣,在舊式的貴族、農奴、自由民等概念之外,塑造出一個新的“塞西爾公民”群體。
人們正在談論著報紙上的內容,談論著東線那場勝利。目前并未有更詳細的新聞公布出來,最新一期的報紙上也只是簡短地刊登了一則消息——萬物終亡會最強大的邪惡造物已被摧毀,圣靈平原進入最后清掃階段——但即便只有這么簡單的一句話,也足以讓大家緊繃的心放松下來,并開始以一種輕松且自豪的語氣談論這場勝利。
站臺一角,身披黑色短袍的皮特曼正指揮著幾名新學徒將幾大箱子行李搬運到行李車上,他看了看周圍人喜氣洋洋的模樣,跟旁邊的卡邁爾小聲嘀咕:“說實話,剛知道萬物終亡會那幫瘋子造了個什么玩意兒的時候,我都考慮要不要跑路了。”
卡邁爾跟皮特曼也算接觸了挺長時間,對這個小老頭的判斷頗為精準,聞言隨口說道:“不信。”
“哎你怎么這么確定…”
“以你的性格,當你真考慮跑路的時候肯定就已經在路上了。”
“…跟你說話越來越沒意思了。”
皮特曼擺了擺手,旁邊的卡邁爾則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眼這個老德魯伊的衣著:“說起來,你總是穿著這種舊式的法袍啊,不考慮試一下現在流行的簡化禮服外套或者短風衣么?據說很不錯,比舊式的衣服實用而且舒適多了。”
“我穿慣這一套了,”皮特曼翻個白眼,掃了掃卡邁爾全身上下那一堆符文護甲片,“等你什么時候想出辦法把自己身上這堆護甲片換掉,再來跟我討論流行服飾吧。”
卡邁爾體內發出一陣奇特的嗡嗡聲,似乎是在表達無可奈何,而差不多同時,一陣響亮的鈴聲在站臺上響了起來。
“列車整備好了,”皮特曼抬頭看了不遠處的魔能列車一眼,看到站臺邊緣的屏障正逐一消失,便轉身擺擺手,“我得出發了——去看看那幫萬物終亡的瘋子到底鼓搗出來個什么玩意兒。你說現在塞西爾勢力也不小了,招募進來登記在冊的德魯伊也不少,怎么我還是感覺什么事都得我這么一把老骨頭親自跑呢,薪水也該漲了吧…”
老德魯伊念念叨叨,仿佛帶著一肚子怨念,但卻腳步飛快地帶著幾個學徒走向了不遠處的列車——他奉命前往白沙丘陵,去調查那“人造之神”死亡之后殘存的些許碎片。作為領地上資歷最老的德魯伊,也作為唯一了解萬物終亡會內部密辛的專家,他是躲不開這個任務的。
前來送行的卡邁爾看著皮特曼上了車,看著站臺上的乘客們一批批地進了車廂。
隨后那龐大的魔導機械開始發出低沉的嗡鳴,動力脊充能,符文組點亮,列車在軌道上緩緩加速,駛向遠方。
不遠處,站臺外的街道和幾處空地上,幾群來看熱鬧的小孩子跟著列車奔跑起來,并在隔離欄桿對面大呼小叫地發出驚嘆,路上經過的一些行人也停下了腳步,有人對著列車招手,有人仔細打量著這先進機械行駛時候的模樣。
魔導工業的出現,終究是開始從生活細節、文化習俗、社會秩序的層面改變這個世界了。
“魔導工業么…”卡邁爾自言自語著,身上的光芒緩慢閃爍,“看來這確實是一條好路…”
一道電弧從他體表掃過,照亮了他胸前的符文護甲片,在那古老的金屬薄片上,古剛鐸帝國的徽記斑駁可見。
“看來我真的能看見人類重回輝煌的一天…奧菲利亞殿下,希望您也是為了見到這一天而等到現在的。”
這個新生的魔導工業帝國或許現在還遠遠趕不上當年的剛鐸帝國,但總有一天,它會趕上,甚至超過。
曾經經歷過人類最輝煌年代,見證過先進社會的卡邁爾,現在無比期待那一天的到來。